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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个小时 ...

  •   让维克多杜马斯,政治家,P市副市长。人生格言:人或忠于死,或死于忠。

      “他走进来的时候酒馆里一阵喧闹,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老皮埃尔解释道:“当时我正在跟几个经常光顾的客人们一起观看里昂的冠军杯比赛,忽然门口那里聒噪起来,我以为是另外一场比赛进球了,转过身来才发现副市长大人走了进来……”他把指向酒吧的一个角落,“之后他在那里坐了下来,要了一杯Martini。是我给他端过去的。为此他大方地付了我五块钱的小费。”
      “他有什么动作吗,比如,接听电话,或者见了什么人?”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当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电视上——要知道,这是一场决定了里昂能否出线的比赛。我只能肯定一点,他在这里不是来看冠军杯的,我可以保证坐在那个角落什么也看不到。”皮埃尔指了指挂在酒吧墙上的电视,又指了指那边那个座位。
      “他大概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下半场进行到40分钟的时候,那个时候里昂丢球了,有人在痛哭,我回过头去安慰他,看到副市长穿上大衣正打算离开。”
      雷诺走到座位边仔细查看了一下。这个座位躲避在酒吧的一个阴暗的角落,可能是为了躲开人们的视线吧,副市长在他被刺杀的前一个晚上确实躲在这里和一群醉鬼球迷度过了他的余生,并且喝了一瓶23.89元的Martini,支付了不菲的小费,于晚上9点30分左右离开。看了看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探长雷诺只得在本子上添加了下面一行:
      “被害人并非里昂球迷。”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点了,探长没趣地坐上车子,为自己扎好安全带。副市长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这多少令他颜面无光。雷诺将自己口袋里的记事本放入夹子,把夹子合好并把它扔在了副驾驶座位上。他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支烟,夹在指间摩挲着。一个少年踩着滑板飞跃过他的车头,飞过他面前时还用一个漂亮的抓板动作向他炫耀。坐在车里的他和外面的路人一起为他鼓掌叫好。
      阳光开始变得强烈,他不得不把车停靠在两楼之间的阴影处,将车窗摇下,让车内的温度变得凉快一些。这时,一个栗色头发、穿着运动装的女孩慢跑经过他的车边。他向外面探了探身子,指着车顶放置的临时警灯冲那个女孩大喊:“嗨,你好啊,小姐,要跟我一起兜风吗?” 女孩儿冲他笑着摇了摇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的意思。他只好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注视着女孩甩着纤细的腰肢以及丰满的臀部从自己眼前慢慢跑远。
      当他再把注意力收回车里,市长被杀的案件又再次侵入他的大脑。手中的烟还没有点燃,他把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烟草的味道多少让他的精神放松了一些。整个案件还是没有半点头绪,目前只知道市长因为某种原因晚上从自己的宅邸开车到市中心逛了一圈,之后将车停靠在C大街的路边,步行10分钟进入一个酒吧喝了一瓶Martini,然后在离开酒吧后不知去向,直到第二天中午被人发现他的尸体躺在了河边,身上连一块遮挡那可怜身体的纺织物都没有。
      他又翻看了一下尸检报告:尸体死于今天早晨,但由于在水里浸泡了一个上午,导致具体的死亡时间无法得知。两颗子弹中的一颗穿透了老维克多的左肩,另一颗子弹射中他的左膝,并留在了髌骨里;他的舌头被人割走,脖子上还有钓鱼线捆绑的痕迹——正是这个要了他的命。从伤口的腐烂情况以及伤口附近的血斑可以判断出他的舌头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被割下去的,左肩上的伤势似乎发生得要早一些,而左膝上挨得那一发子弹却是在他死亡后补上的。如此穷凶极恶的歹徒让探长背后一寒!雷诺感觉自己眼前真的出现了那恐怖的场面,残忍的犯罪手段激发起他心中的正义感,让他脑中那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腐朽得即将拆掉的齿轮又开始嘎吱、嘎吱地转动起来。
      首先可以分析出的要点,是关于市长在死亡前一天晚上的行程。可以很容易地猜到,在昨天晚上,市长和某个人物订立了重要的约会。为了这个神秘的约会,市长没有告诉任何亲友,也没有让任何一个人陪同。当然,从市长死亡前可以得到的线索来看,对方对于这次约会显然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并心思缜密地为这次约会设计出了一条详细而复杂的路线——就连市长停车、在酒馆等待、离开酒馆这样的细节都被进行了详细地布置。两件事情放在一起,不难猜测市长单身赴约很可能是受到了对方刻意的请求,而如此复杂的约会过程显然也是对方在观察市长是否按照要求没有携带任何随同人员。换句话说,从一开始,市长就被对方进行了严密的盯视。但是,市长昨天人生旅途中的最后一步,也是追踪凶手最重要的一步,却在市长走出酒馆后销声匿迹了,再没有人看到市长的足迹,在那个该死的晚上。
      第二个问题,就是那个和市长订立约会的人物。既然市长会心甘情愿地单身赴约,那么向他提出这个请求的人就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要么是和市长很熟悉的人,要么就是权力大到让市长不敢不听从的人。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那个约市长见面的人手中攥着什么市长不想让他人知道的秘密,在提出约会时发出了“如果发现有他人随同,就将秘密公之于众”这样的恐吓。如果是第三种可能还好,但如果真的是前两种,特别是第二种可能,那这个案子可能就不那么轻松了。
      第三个问题,就是对市长使用暴力的原因。看上去,双方的约见并没有实现其最终的目的,因此对方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了这个倒霉的老头儿身上。当然,还可能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对方一开始就打算把市长引出来虐杀掉,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更难判断了。雷诺期望原因是第一种,至少,他不想让自己和一个穷凶极恶但又心思缜密的杀人狂出现在同一个案件中。
      黑金?勒索?情妇?几个问题交织在一起,让雷诺的脑中很快地浮想出这些因素。他立刻给自己的手下打了电话。“给我查一下维克多市长生前的银行账户,现在就查。我相信以巴黎银行的办事效率,他的账户应该还没有注销掉。”
      电话中,他的助手显然非常不情愿。“头儿,现在是中午12点了。这会儿银行是绝对不会单独为了我们而加班的。”
      雷诺看了看手表,该死,距离银行下午上班还有2个半小时的时间,而以他们的办事效率,在下午上班后查到市长账户的信息估计要到3点钟以后了。“好吧,孩子,请代我问候一下那些每天生活在空调房下穿着白衬衫喝咖啡的恶棍们。我需要在下午3点前收集到全部有关维克多市长账户的有关信息。”
      挂上电话,他摇了摇头。看来这件事情又要陷入法国人固有的“Doucement”节奏了。他把烟点上,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闭上眼睛,让想象力开始在脑中驰骋。
      市长和‘那个人’约好了见面,按照那个人的要求,停下车子,步行到指定的酒馆,甚至有可能连点的酒、支付的小费都是按对方要求执行的。在此期间,对方进一步确认了市长对于要求的遵守情况,而后放心地开始执行了下一步行动——绑架市长。在此期间,市长一直受对方的控制,老老实实地按对方的指令行事……
      指令?
      雷诺又急忙抓起了电话。“伙计,给我查一下维克多市长的移动电话号码,我需要在移动运营商那里找到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他的移动电话所打过的所有号码以及上面的信息。”一个线索让他忽然兴奋起来。“头儿,已经查到市长的服务供应商是Wanadoo,等我们带着上头批下来的信息检索许可去运营商那里调查,可能要到明天才能知道结果了。”
      “那就明天!但是不论如何,越快越好!”雷诺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在喊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等不到明天,甚至等不到3个小时以后。他现在就要知道一切与副市长被害案有关的所有信息。
      由于手上的线索实在有限,探长只好又回到了“蒙色当”(Mon Setan)酒馆。老皮埃尔对于探长的再度光临非常不满。“探长先生,下次光临我们这里,最好不要穿着警服。”他把一杯阿拉伯红茶重重地放在雷诺的面前。“客人都被你吓得跑远了。”
      “没办法啊,老兄,说实话我比你还不希望我再次进来,而且你们这里的阿拉伯红茶味道糟透了!”探长注视着这位老招待生,希望从他的皱纹间寻找到一丝有关案子的线索。“你们难道没有一个人看到市长从你们这里走出去后又去了哪里,或者又做了什么么?”
      “嘿,我说,探长大人,您是不是开始怀疑市长是我们杀的啊?托您的福,现在全城都知道市长临死前光顾了我们这里。知道现在街边的小孩管我们这里叫什么吗?‘我的撒旦’(Mon Satan)”
      “所以我才痛恨现在的新闻媒体,我需要的信息从来没有办法从他们那里获取,而我不想让大家知道的事情却传得比我妈妈跟邻居通奸的消息还要快!”雷诺把红茶一饮而尽。“对了,你有没有注意到市长在你这里接了几通电话?”
      “下次您再问我这个问题之前,建议您先颁发我一枚搜捕证,这样我可以在所有事情发生前,把每个光顾我这里的顾客的身上全都搜查一遍。”老皮埃尔收走空空的红茶杯子。“我跟您说过了,当时我们大家都在留意里昂的比赛,谁会去注意市长接了几个电话……不过您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市长倒是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对着电话说过这样的话:‘拉雪斯神父公墓门口?我知道了。’”
      “你是说他从这里出去后去了拉雪斯神父公墓?”探长一把抓住了老皮埃尔的衣领,把这个可怜的酒馆招待吓了一跳。
      “不,我可没有说,我只是听他说起这个地名,但是并没有说过自己要去,以及什么时候去。也许是昨天晚上,也可能是今天早上,甚至可能是在以后的什么时候。上帝保佑这个可怜的人,可能他最后也没能活着去那里。不过他死后我倒是相信他会去的……”
      雷诺没有再理会皮埃尔的絮叨,而是飞快地冲出酒馆,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听着,伙计们,5分钟后,我们在拉雪斯神父公墓的门口集合,你们的老大有话要说。”他那坠入深海的鱼钩似乎微微地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在那深不见底的深蓝色世界中,有一个大家伙咬钩了。“我倒要看看,线的尽头到底是什么!”他对自己说。拉雪斯神父公墓,距离酒馆不远,完全是一个可以步行走过去的地方,很适合作为市长的下一站。而到了那里,说不定又会揪出来新的线索。
      雷诺的车呼啸地穿过两个街区,停到公墓门口。不多时,又开过来两辆警车,车上走下来三个年轻的警探——这已经是探长可以调配的所有兵力了。“听着,伙计们,我需要你们从这里……”他指了一下公墓的花岗岩大门,“到今天早上我们调查的蒙色当酒馆这中间,调查一下有没有人在昨天晚上见到过市长,或者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我们怎么做?探长。”他对面那个叫菲利普的年轻黑人警探一脸疑惑地问道。
      “问!一个个地给我去问!明白吗?如果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种族主义者,那你就趁我还没发火到用鞋底去敲你的脑袋之前发动你的汽车,然后开始用你醇厚的象牙海岸口音逐一地问一问街边巷角的小商贩们!”探长发怒了,似乎真的要把鞋子脱下来。三个探员急忙开着警车四散而去,把探长一个人丢在了公墓的门口。这时,探长的移动电话响了起来,是警局打来的。
      “哟,雷诺,你在干什么?”警署长大概是还没有从昨天的康康舞会中回过神来,依然是一副乐观、享受生活的语气。不知道的人大概还以为他现在正在大溪地或者诺曼底或者什么地方拍着泳装女郎的屁股。
      “如果说我没记错的话,署长大人,副市长今天早晨在您的辖区范围内毙命了,而我正在调查这个案子。”
      “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事情,雷诺,案子已经破了,结束了,你可以不用去管了。”什么?雷诺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您是说?已经破了?那……结论呢?”
      “结论?嗯……我看看汇报的结果,是自杀啦,自杀。这年头有钱有势的人自杀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因为各种原因……”
      “署长大人,我还不知道什么原因可以驱使一个副市长走上一条残忍杀害自己的道路!”雷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无法理解一个人可以先站在距离自己5米左右的地方朝自己左肩开了一枪,在发现没有杀死自己后,用猎刀割掉自己的舌头,然后用钓鱼线把自己勒死,再在自己咽气后不过瘾地用来福枪给了自己膝盖一枪,而且这一枪测算距离自己的膝盖有8米的距离。”
      “看来你看到的是今天早上的尸检报告。”署长依然是那副悠然自得的口吻。“今天中午,新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最后那一枪是在死亡前开的,而且从硝烟反应来看,两枪的距离都没有那么远。”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署长。自杀这样的话我觉得恐怕连我那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奶奶都不会相信。”
      “至于解释嘛,我倒要问问你对于副市长自杀有没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但不论如何,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你不用再管了。雷诺,我给你3个小时的时间。你在下午3点半之前来我的办公室一趟,把关于副市长是如何自杀的这件事情好好分析一下。我下午有别的事情,如果3点半之前看不到你,以后我就会找别人来做这件事了。”喀喇一声,电话挂断。可以听出,就连署长也开始有些不满了。探长看了看手表,现在时间是12:40。看来,如果想要把案件现有的结论推翻,他必须要在三个小时之内把所有有关的信息搜集全,并且得到一条站得住脚的结论。
      该死,如果时间没有那么急,至少可以搜集到一些蛛丝马迹的。雷诺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扭头看了一眼墓地门口“禁止吸烟”的指示牌,把烟又塞回了上衣口袋。这时,电话又响了。
      “头儿,我们这里有发现。”电话那头是菲利普。“街角香烟店的老板说昨天晚上看到过斗殴。”“控制住证人,我的孩子,我马上就到。”雷诺几乎是跳上了警车,来到菲利普说的地方。
      他赶到那里时,那个香烟店的老板正在瑟瑟发抖,显然菲利普很听话地将这个证人“控制”住了。“我跟他说有人在他这里发现了□□叶。”看到长官走来,菲利普凑到雷诺的耳边小声地说着。
      “谢谢你,孩子,现在,准备好你的本子和耳朵。”探长转身看着店长。“你是说昨天晚上看到有人斗殴?什么时间?在哪儿?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店主看着雷诺有点不知所措。“我叫哈法埃尔,长官。这位警察先生说我的店里有大麻,我只能说,很遗憾,这可不是我的。我的一个朋友……”雷诺举起手,打断了哈法埃尔的辩解。“请您待一会儿再来承认有关大麻的问题,我现在需要了解一下有关昨天晚上您所说的斗殴的事情。”
      “斗殴?啊,是的,我跟这位警察先生说了,斗殴,的确。昨天里昂输了,连续两年没有冠军杯小组赛出线,PSG的球迷们终于有调侃的理由了。天啊,我真的希望能够把里昂的球员和教练员们都发配到西伯利亚去……”
      “你说的斗殴指的只是球迷打架?”雷诺斜眼瞪了一下菲利普。“否则还能是什么呢?长官。昨天晚上的比赛刚刚结束,我就听见一声‘砰’的巨大声响,然后有人惨叫起来。但是当时我对于里昂真的太失望了,并没有探出头来观瞧——我觉得如果是我也很难去面对一些PSG的球迷。”
      “那是大概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指的是响动。”“啊,我想想,昨天的比赛补时了三分钟,比赛结束后又过了一阵。也就是说,大概在9点45分左右。”
      雷诺飞快地思忖着,从蒙色当酒馆出发步行到这个街角,15分钟的时间刚刚好。那个响动,很可能与市长有关。“给我指一下响动的方位。”探长已经来不及用谦辞了。
      “我说不好,大概是在马路对面吧。”这位店长发现警察们的兴趣由大麻转向了响动,正是求之不得,急忙说道:“我带你们过去。”
      雷诺摆了摆手,对菲利普说:“你去把其他人都叫过来,我们看看这个街角有没有什么残留的线索。”他顿了一下,“还有,你回警局一趟,把硝烟反应的探测仪搬过来。”他感觉那个线索开始越来越清晰了。
      另外两个警员,马克和奥古斯汀很快赶了过来,两个人故意不去看菲利普一脸得意的表情。四个人开始分头沿着街头寻找线索。这一次又是菲利普,他搬着古旧的硝烟反应探测器,找到了那个响动的原因。不出所料,那响动果然是枪声。看来,射击的人当时躲在街角的公园处,向着马路另一侧距离开枪位置约5米的地方开了一枪。接着,马克发现可能是有人中枪的墙边有被涂饰的痕迹。“很好,马克!”雷诺拍着他的肩膀,“这些涂抹的痕迹很可能是为了掩饰血迹。你把这些涂抹在墙上的颜料抠一点下来,拿回局里做一下DNA测试。”
      “这里,头儿,我找到弹头了!”那一边奥古斯汀也有了发现。他用镊子夹起一个黑色的小钢珠。“非常好,孩子,重要的突破。你拿着这个铁豆子回去与市长膝盖里的子弹比对一下。”“那我做什么?长官?”菲利普挺了挺胸膛。“你?把这个和我爷爷一样老的机器抬回局里,然后去一趟交通信号中心,我要看看昨天晚上9点半到10点间这里的信号灯监控录像。听明白了吗?”
      分配好众人的工作,雷诺又开始神情激昂起来,他仿佛看到自己手中的线索就要将一个大家伙从那虚空中拉出来了。
      他看了看表,1点15分。他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终于舒服地抽上了一口。一抬头,街角那边哈法埃尔还在瑟缩地站在店门前不安地看着他。他走过去,低声问道:“你的大麻是什么品种?”。“古巴货,先生。”“好的,给我来一包烟丝。如果不是,我可要抓你坐牢。”“绝对没问题的,先生。”哈法埃尔如获大赦一般,给雷诺包了一包上好的□□丝。
      车载电话响了起来,雷诺结束和哈法埃尔的寒暄,回到车上。电话里是奥古斯汀激动的声音。“头儿,子弹和市长大人膝盖里的子弹是同样的型号,LMG11。”雷诺扬了扬眉毛,八九不离十了。“我要表扬你,我的孩子。不过现在还不是站在台上佩戴奖章的时候。我的手表告诉我,现在是Wanadoo公司的上班时间了,你去和电信公司的人沟通一下,争取能明天再把调查的批准文件给他们补上,现在我急切地希望知道市长大人生前的电话都打给了谁。”
      一切似乎都按照雷诺预想的那样发展了起来,以至于当马克报告说DNA检测结果与市长血型吻合的时候都已经不能激起雷诺的热情。“知道了,原地待命。”他打了个哈欠,挂上了电话。
      电话连珠炮一般打了过来,菲利普在监控录像那边注意到,整个事件虽然刚好没有被摄像头拍到,但在事发期间,一辆尾号为XM3515的雪铁龙面包车停靠在了街角,而在9点47分,也就是猜测的事发时间,两个人抬着一块用塑料布盖住的东西进了面包车,而后驶离摄像头监视区域。从菲利普的观察来看,从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中,仿佛看到塑料布下的东西抖动了一下。
      “给我盯住,孩子!”雷诺冲着电话喊着:“马上调查一下XM3515的车主以及有关这辆车、这个人的所有资料!”雷诺觉得自己已经看见那个大家伙的模糊轮廓了。
      “头儿,电话的通信对象也查到了!”在领导的催动下,每个人都激动得如同刚刚吸食了一公斤的大麻。“市长在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到昨天晚上9点半,都在频繁地和一个叫做‘菲尔奥涅利’的人通话。那个人现在居住在93省的……”奥古斯汀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探长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虽然,这个叫做菲尔奥涅利的人并没有听说过,但是从署长之前的阻碍来看,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一个大人物。直到这时,探长才开始有些担忧起来。有关大人物的案子之前并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是这一次涉及到的案情实在太大,几乎能够预见到一场政治风暴正在自己的眼前翻滚。如果自己钓上来的,真的是一条想象不出的大鱼,到时候是不是连自己都会被拉进水里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了。之前署长劝自己放下这个案子恐怕也是在为自己着想吧。雷诺觉得自己有一种进退两难的感觉。
      电话又响了。“探长,我是菲利普,我现在汽车牌照登记中心……喂?您听得到么?”
      “你说吧,孩子。”雷诺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
      “从这里登记的信息来看,那辆XM3515的汽车的所有人名字叫做‘菲尔奥涅利’,他登记的住址在93省的……”
      看来,这个叫做菲尔奥涅利的人已经板上钉钉地成为整个案子最重要的嫌疑犯,而且通过这些信息,已经基本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的住址。“要发出搜捕令么?长官?……喂?”
      “啊,没事儿……嗯,好,我这就向局里申请。”雷诺定了定神,又重新回想起维克多的死状。他咬了咬牙,向局里做了逮捕申请。“是的,对方很可能有枪支,可能需要防爆警察的支援……”挂上电话,雷诺看了看天空。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悠然地仰望天空了吧。
      “头儿!”电话那头依然是奥古斯汀的声音。“说吧,还有什么事?”
      “我刚才又在社会中心查找了一下‘菲尔奥涅利’的资料……”“干得好,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谢谢头儿,不过……”“怎么了?”“……不过,那个‘菲尔奥涅利’已经于2周前死了。”
      “什么?死了!”雷诺忽然大叫了一声。他仿佛看见那条大鱼出水后在空中翻滚了一下,然后挣脱开钓钩,又重新落回水中。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是庆幸还是难过。
      “是的,头儿,2周前,他因为大麻吸食过量,死于心脏病,终年45岁。我这里有他的资料,给您的邮箱发过去了。”雷诺坐在车里,不知如何回答奥古斯汀。他默默地挂上电话,闭起眼睛趴在了方向盘上。
      要接下去派人搜查菲尔奥涅利的底细吗?恐怕光这一点就要耗去不少时间和精力,而且,对方既然能够考虑到所有因素,专门利用一个刚刚死亡又还未来得及办理注销的信息作案,说明对方对于警方通常的办案习惯考虑得非常充分,即便自己再去调查一遍,恐怕也是无功而返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究竟还要不要再搜查下去?”他一边想,一边接起电话,自己的想法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雷诺探长,这里是警察局,您的关于逮捕的申请未能获得局里批准。”电话那头的女通信员用性感的腔调播报着令人难过的消息。不过这些在雷诺看来早就见怪不怪了——从他接到任务以来,各种纷繁现象频出,那些在以往办案过程中从没遇到过的事情似乎现在都已经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了。
      挂上电话,雷诺忽然萌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为什么署长已经明确要求不让他再接这个案子,却又留给了自己3个小时?为什么看似复杂的案子,但所有的信息来得却又那么及时和到位?而这些信息最后又都顺利地指向了犯罪嫌疑人希望自己看到的结果?
      雷诺感觉自己好像每一步都被人设计好了一样,转了一个圈后又返回原地。一时间,那些给他提供线索的人——满脸皱纹态度不善的皮埃尔、提供大麻的不良商贩哈法埃尔,甚至是一脸忠厚老实的愣头青菲利普、干事情一丝不苟的日耳曼后裔马克、天天和女警们打情骂俏的奥古斯汀,看上去都像是敌对的人了。
      他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部由金凯利出演的一部讲述真人秀的喜剧电影,他觉得自己和剧中人有着相似的命运——他们都是在众人的面前不知不觉地成为了“秀”的主角。这一次,他也要来一个剧情的急刹车,给那些看自己出丑的人来一个措手不及。
      他低头看了看表,13:55,距离给署长交差的时间还剩下1个半小时。他跟自己说,镇静,镇静,越是时间紧的时候,就越是不能慌张的时候。首先,我需要先想想这个案子中有什么可以忽然转弯的地方。
      他忽然想到了几次被提到的93省那个传说中菲尔奥涅利的住所。那里被认为是嫌犯的住所,似乎是所有线索的最终根源。如果按照自己往常的性格,在接到搜捕令未获批准的电话后,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在单枪匹马地冲向93省的路上了。他抓起车载电话,冲着里面喊了起来。“听好了,伙计们!我们还不能放弃,我需要你们在半个小时内到达菲尔奥涅利的住所,我们看看还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说完,他从车里钻了出来,将车的顶灯藏好,然后把车钥匙递给身边经过的一个嬉皮。
      “听着,孩子,我是警探菲尔奥涅利。我现在正在执行一个秘密任务。”他把身上的警徽向嬉皮快速地出示了一下。“我需要你的帮忙,这是我的车钥匙,我需要你把车秘密地开到93省的……然后,你会在那里与我的同事接头,他们会告诉你下一步的行动。”那个看上去明显毒品吸食过量的年轻人刚看到警徽时吓了一跳,但听到雷诺的来意后,立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他一个劲儿地点头,仿佛自己就是警匪片中的平民英雄。“记住,这个任务非常的艰巨,你其实是我们经过严格筛选后确认的人物,请你不要妄自菲薄,因为从今天开始,你将成为这个城市的城市英雄!”雷诺不苟言笑地向这个年轻人介绍着他的“使命”。“告诉我,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马歇尔。”这个年轻人已经乐得忘乎所以,全然没考虑到对方在经过严格筛选的过程中为何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记住,马歇尔,如果有人问起这辆车从哪儿来,你要告诉他们,这是我的车。我的名字……”
      “菲尔奥涅利先生,我记得住您的名字。放心吧!”马歇尔欢喜地跳上车,发动引擎将车开走了。望着自己的爱车歪歪扭扭地驶向远方,雷诺叹了口气。一向秉公办事的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疯狂过。“好的,这是我的第一个转弯。”他对自己说。
      接下来,就要寻找新的线索。可是,之前的线索看上去都有些靠不住:子弹对比也好、硝烟测试也好、DNA测试也好,任何证据都不是他自己亲自取得的。雷诺一拍脑袋,既然那些给我提供线索的人都是演员,那么问导演是谁,当然要从那些最蹩脚的演员开始问起。他这样想着,徒步走回那个事发的街角——也许这里并不是事发的真正场所,他对自己说着,将之前的全部结论全部推翻在地。
      哈法埃尔正在自己的柜台上数着钱,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自己的店门口,遮住了午后的光线。他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才看到进来的人正是刚刚离去的探长。
      “怎么了,探长,您为什么又回来了?难道是我的……嘿嘿,烟叶,不那么合您的胃口?”
      “恰恰相反,哈法埃尔,我对它非常非常的感兴趣。”探长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高脚椅上,一把揪住了站在柜台后的哈法埃尔的脖领。“告诉我,孩子,趁我的拳头还是凉的,你的大麻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哈法埃尔慌张起来了。“您不能这样……我们说好了……”
      “我可没有跟你说好。”探长提高了声音,将从他那里拿走的大麻叶子放到他的柜台上。“这些大麻根本不是古巴货!”
      哈法埃尔一屁股坐在他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先……先生,您怎么知道的?”雷诺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竟然被他猜中,他暗暗觉得好笑。为了看上去不像是平常的自己,他故作懂行的样子捻起了□□叶。“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些烟叶的来历比较好,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抓去坐牢!”
      “等一下,咱们……咱们不是说好了……”
      “你怎么老跟我‘说好了’、‘说好了’的?”雷诺刚要问下去,脑筋一转,又说道:“既然已经跟你说好了,你难道还有什么不满?”哈法埃尔苦笑着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听着,这些烟叶让我感到很担心,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菲尔奥涅利……”不知道为什么,在捻着烟叶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因吸食大麻而死亡的菲尔奥涅利。
      听到菲尔奥涅利这个名字,哈法埃尔忽然一脸惨白。“长官,看来您也是自己人。放心好了,这次给您的绝不可能是加了兴奋剂的。”
      哈法埃尔的话几乎让雷诺跳了起来,但他又强忍住自己的激动,表面上仍然是一副什么都预料到的事情。“算你识相,这包烟丝,是不是那个黑人小伙子中午的时候叮嘱你贿赂我的?”
      “这个……您既然都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瞒您了。说实话我觉得那家伙看起来蠢笨,对您还真是敬重,特别提出如果您想要,务必给您也留一包。不过,他既然想孝敬您,就应该充分考虑到您的辨识能力。让我这个卖假古巴大麻的人来做这个人情,等于一起受您责怪了。”
      “下面人给长官送东西,多少都要有点技巧。像那个家伙,这次就算是办砸了。不过,这一次,下场比他惨的人多得是……”他奋力一拍柜台桌子。“你竟敢欺骗警探说看到斗殴!难道这是我冤枉你不成?”
      “长官!我真的看到斗殴了,真的!”哈法埃尔倒在柜台里瑟瑟发抖,看样子他说的是真话。“怎么可能!那是谁教你说听到‘砰’的声音的?”
      “长官,我只是看到了球迷之间的斗殴,‘砰’的声音也有,惨叫声也有,只不过那个黑人警官要求我这么说而已。对上帝发誓,我没有任何捏造。”哈法埃尔在胸前划着十字。看不出这家伙竟然还是个基督徒。
      “好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最后一个问题,给菲尔奥涅利买大麻的人是谁?别告诉我是他本人,一个有着心脏病史的人要求在自己的大麻上喷兴奋剂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为了让哈法埃尔能够尽可能地配合自己,雷诺掏出了自己佩戴的手枪。
      哈法埃尔皱起了眉头。“如果您昨天这么问,那就是要逼死我,先生。”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买大麻的人已经死了。今天早晨,您看下报纸就知道了。”
      “你是说……”
      哈法埃尔贴在雷诺的耳边,小声地说:“是副市长,维克多先生。探长大人。”
      “我就知道是他。”雷诺装作什么都知道一样,“下一个问题……”
      “您不是都说了,之前那个是‘最后一个问题’吗?”哈法埃尔摊了摊双手。
      “闭嘴,那是在我掏出枪之前。我的枪提出的问题不算在那里面。”
      “好吧,先生,请您尽快提问吧,我也想赶紧回答完您的问题后休息休息,最近几天一直过得不安稳。”
      “为什么?”
      “这算您的问题么?这也算?好吧,有人因为我的大麻而死了,我就知道自己早晚会因为这个而出事儿。所以我以为今天给您一些报酬算是能够把这件事摆平了呢。”
      “如果你答得好,那么我会认为这件事已经摆平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次希望是真的‘最后一个’。”
      “好了,不要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你怎么认识的菲尔奥涅利?”
      “谈不上认识,但是他应该是这个街区的名人。大家都知道这个名字。”
      “不包括我……这个街区?我以为他一直住93省。”
      “怎么可能,那样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怎么会住那种黑人聚集区。”
      “他是个怎样的人?你说有权有势?”
      “是啊,他据说是国会议员奥涅利先生的侄子,而且利用他伯父的势力给自己挣了不少钱。”
      “这个菲尔奥涅利,就是那个奥涅利家族的人?难怪……那你怎么知道维克多是在给菲尔奥涅利买大麻?”
      “我说,您的‘最后一个问题’有点太复杂了……好好,您别掏枪,我说就是了。维克多市长那天……哪天?大概是两三周前吧,对,三周前的周五,他戴着大礼帽走过来,跟我说要大麻和兴奋剂。不过那一天我真的没有认出他来,只是觉得眼熟。我当时还以为是哪个三流演员,后来看到有位客人手里的报纸上的照片,我才发现是副市长大人。我特意跟他说到,那两种东西不能一起用,不过他似乎置若罔闻。走的时候,他还在念叨:‘上帝保佑你,菲尔。上帝保佑!’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听经常来我这里买烟的人说,菲尔奥涅利死了,死于大麻吸食过量,但有人说,他是因为吸食了喷过兴奋剂的大麻,导致心脏病复发而去世的。我总不能把这些都归咎于偶然吧。”
      “非常好,那后来有没有人跟你叮嘱过这件事儿?”
      “就像我刚才说的,这几天我一直没有休息好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总有像您这样的警探来提醒我不要把消息走漏出去。哦,我相信您此行的目的也是这个……是吗?那太好了。如果您不知道这件事儿而我告诉了您,那我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不会吗?谢天谢地,我就感觉您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可爱……哪些人?我也不认识他们,总之没有今天同您一起过来的小伙子们……好的,我继续说。维克多先生和奥涅利家族似乎有很深的勾结,但是这都是我听说来的,你知道,烟客们坐在我这里有事儿没事儿酒会谈论起一些莫须有的政治绯闻。其他的?抱歉,这些已经是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了……喂,探长先生,您不打算把这包烟叶拿走吗?”
      雷诺从哈法埃尔那里出来,感觉事情终于拨云见日:奥涅利家族,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家族,里面既有国会议员,又有商界精英。雷诺终于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看来,是市长先害死了奥涅利家族的成员,而后又被报复,所以才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虽然杀害菲尔奥涅利的凶手已经自食其果,但是杀害市长的人还没有被绳之以法。雷诺擤了擤鼻子,盘算起来。也许,就算自己能够追查下去,很有可能最终追查到的凶手也只是奥涅利家族外面雇来的一个替死鬼而已,而真正的幕后主使想必深居在奥涅利家族的庄园城堡中,很难凭借一己之力将他揪出来。更何况奥涅利家族人数众多,恐怕也很难说清谁在里面有犯罪嫌疑,而谁在其中可以完全不受牵连。
      所以,要想把真正的犯人定罪,就要首先了解到市长谋杀菲尔奥涅利的原因,以及奥涅利家族手中所攥着的把柄——那个让市长明明已经杀害对方的家人,却又心甘情愿地被对方支配着走出家门束手待毙的把柄。他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14:35,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了。
      雷诺打算孤注一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调查市长的个人银行账户上。这也是他唯一一个可以凭借自己来开展调查的事情。
      他乘坐地铁,来到位于17区的维克多市长的开户银行。这里才刚刚拉开卷门,还没有打起精神来的银行客户经理们打着哈欠,迎接着门口排起长龙的队伍。雷诺径直走进银行二楼的VIP厅,对立面值班的客户经理高声叫道:“警探!请帮我查一下维克多市长的账户情况。”
      “您预约了么?探长先生?”女客户经理一脸的平静。
      “去他娘的预约。”雷诺一摆手,亮出了自己的警徽和手枪。“等等,我是不是见过你?”
      “如果今天早上的搭讪算作见过的话,是的。”对方依然不露声色,语气平稳得如同自动取款机里发出的声音。雷诺打量了一下对方,认出她正是中午见到的那个慢跑的女孩,只不过此时的她放下了中午慢跑时扎在头发上的发带,同时脸上也带上了漂亮的宽边黑色眼镜。从她胸前的员工号牌上可以看到她的名字:埃兰娜。不由自主地,雷诺的语气温柔了下来。
      “埃兰娜,我需要调查一下维克多市长的账户情况,这是我的调查许可和我的证件。”雷诺把自己的手枪和证件放在上面,把那张自己临时编纂出来的印有所谓“调查许可”的A4纸放在了证件下面。他让自己看上去是那样的理直气壮,以至于让对方根本没有理会那张伪造的许可证明。
      在维克多市长去世前的一个月里,他的账户基本保持了总金额数目的稳定,所以并没有人特别留意其中的信息。雷诺皱着眉头看着那一长串的账单,那些数字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来自外星球的语言。“这个是他的信用卡月还款单,这个是他的社会保障金缴纳单,这个是税金缴纳单,这个是他的证券账户交易明细,这个是……”
      “等等,这个拿来我看一下。”也许是其他的数字都太多了,当证券账户上出现了几个小额数字时,反而引起了雷诺的兴趣。“你给我讲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埃兰娜用看上去有些讥讽的表情给雷诺解释道:“这里说明两周前,维克多先生曾经购买了50股的诺维尔公司股票,然后在三天前,他将这50股股票卖出去了。”
      “50股,很多么?”
      埃兰娜看了一眼自己的电脑。“按今天的市价来看,每股3.2欧元,这50股的价值是……160欧元。顺便说一句,50股也是可以交易的最小单位。”
      “这50股可以做什么?如果买的人是我。”
      埃兰娜不屑一顾地对他说,“要问可以做什么……可以获得分红……您问可以分得多少钱?我看一看,如果按照去年公司3亿欧元的税后利润和15%的分红比例计算,您可以分得……4500万的千万分之五,也就是22.5欧元……哦,对不起,我绝对没有取笑您的意思。好吧,我想说,这就是您的50股可以获得的收益。当然,您还可以拥有在公司股东大会上投票的权力,我是说理论上……您是问这个投票的权力有多大?这个,占全部话语权的两百万分之一,您自己去衡量吧。当然,我需要提醒您,并不是所有股东都会被邀请参加诺维尔公司的股东大会的。”
      “嗯,诺维尔公司,诺维尔公司……”雷诺念叨着。他似乎希望能够从重复这家公司的名称来寻找到一些灵感。
      “您对这家公司感兴趣吗?我们可以帮您交易购买该公司股票。”
      “对不起,我对股票毫无所知。而且我完全不知道这家公司是做什么的。”
      “不要紧,我们可以帮您查看一下……嗯,诺维尔公司,主营业务是碳纤维和新材料产品,大股东是康科集团,隶属于奥涅利家族。”
      “就是它!”他一拍桌子,让桌子上放置的咖啡杯跳了起来,咖啡洒了他和埃兰娜一身。穿着白衬衫的埃兰娜立即跳了起来,用桌上的纸巾擦拭着身上的咖啡渍,而雷诺则仿佛没事儿人一样坐在原位。“我需要这家公司的详细情况,越详细越好!”虽然是一笔只有160欧元规模的交易,但直觉告诉雷诺,这就是他所能够找到的最重要的一枚钥匙。
      “这家公司的情况您可以在它的网站上浏览到……嗯?您是说现在就用我的电脑来查看?好吧,我这就看,您别着急……喏,它成立于1992年,已经有20年的历史了;公司主要的产品就像我说的,以碳纤维为主的新材料,最近几年开始,公司的经营业绩有了明显提升,截止去年税后净利润达到了3亿欧元……哦,这里有一条新闻,公司前不久刚刚发出了股东通函,通知全体股东将于明天召开股东大会,讨论收购拉法公司的事宜……嗯,从他们公告的信息来看,本次收购有望将公司的每股收益由每股3欧元提升到3.3欧元……先生,您在听吗?”
      “哦,我在听,只是你说的这些,让我对这家公司丝毫提不起兴趣来。”
      “的确是这样,很可能您对于股票市场的理解并没有您对暴力理解得那样透彻……哦,不,我无意冒犯。”
      “闭嘴!你这个该死的……哦,对不起。”雷诺举起双手。“埃兰娜小姐,我现在时间很紧迫。我需要找到一条利用这50股股票进行经济犯罪的办法,能够让我去像美国人那样踢奥涅利家族的屁股!”
      “您是认真的吗,先生?我建议您去看一下您的医生……当然,您比您看上去要健康得多……我是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用这50股兑换成160欧元,然后拿着它们去一趟casino,可能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您的致富梦在短期内实现。”
      “不,我就是要用这50股!”要不是面对的是一个妙龄女郎,雷诺探长早就要去扇对方的耳刮子了。“还有,我要告诉你,算用上我花在地铁上的时间,我必须要在20分钟内想出解决对策。我给你15……不,我给你10分钟的时间,如果你想不出来一条用这50股来给自己博得信任的办法,我就带你一起去见上帝!”
      “哦,我可不想和像您这样粗暴的家伙一起去见他!……哦,您别拔枪,唉,真倒霉,好好,我想就是了。” 埃兰娜看到雷诺将手枪从枪套里掀出来,脸都吓白了。她看上去真的相信探长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把他作为献给撒旦的见面礼。
      可怜的埃兰娜只好快速地浏览着诺维尔公司的所有资料,从里面搜寻出各种敏感信息。“您真的认为50股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相貌么,先生?……不,不,我没有耽误您宝贵时间的意思……呣……看,这个不是很奇怪么?”
      “什么事情?”雷诺挤到电脑前,对着公司公告挠着头皮。“奇怪在哪儿?”
      埃兰娜斜着身子躲避着他身上浓浓的烟味,指着屏幕说:“两周前诺维尔公司的一名重要股东去世了,他持有的股票被自动地转让给他所指定的基金公司代持。这件小事儿完全可以放在这一次股东大会上再宣布,可是公司为了提前宣布这件小事,单独在一周前特意召开了一次专项股东大会。”
      “那个股东叫什么名字?那个去世的股东。”
      “我看看,菲尔,菲尔奥涅利。”
      “他妈的,就是他!你真聪明,埃兰娜,告诉我如果我把菲尔杀死了,我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上帝保佑,您话可不能乱讲……说实话,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任何人从中受益,除非……我看看,菲尔奥涅利同时也是拉法公司的股东。”
      “那又怎么样?”
      “我不知道,但是从这次交易来看,诺维尔公司通过发行股票的方式收购拉法公司的资产,本意可能会增加家族对于上市公司的持股比例,但是因为菲尔奥涅利的意外离世,这样交易带来的结果很可能是使康菲基金在诺维尔公司的股权比例大幅提升。”
      “然后这家基金就会挤掉奥涅利家族,成为诺维尔公司的股东?”
      “通常不会这样,收购的时候,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收购方都会设置一些条款……喏,你看,在诺维尔公司的收购要约中写到,如果这次收购导致其他股东的持股比例超过奥涅利家族所合计持有的诺维尔公司的持股比例,超出部分将由奥涅利家族行使要约收购,也就是向全体股东发出收购意向。”
      “为什么这么麻烦?直接说其他人不能超过奥涅利家族的持股比例不就行了?”
      “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是市场化交易,诺维尔公司的股票价格是在每时每刻变化着的,股票价格变动,则用以兑换拉法公司的股票数量也就会随之变化,这样原来拉法公司持有人通过这次收购所能够获得的股权也会有所不同。”
      “那我岂不是就不能因此而作弊了?”
      “当然,市场当然不会留给投资者太多投机的空间……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诺维尔公司在收购的公告说的是‘超过’,如果严格地从法律上讲,即便有人因为这次收购而持有了与奥涅利家族在诺维尔公司相同的持股比例,也是同样符合本次收购约定的。”
      “那些律师是吃饱了撑的么?怎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法律漏洞?”
      “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懒得在司法上对于‘不超过,同时也不能等于’这个词汇进行解释吧。毕竟在他们最开始撰写这份协议的时候,股权的持有人还是菲尔奥涅利。”
      “这个收购的决议是什么时候作出的?”
      “上个月的15日,大约三周前。”
      “我大概明白一些了……康菲基金的大股东是谁?”
      “这里就查不到了,这是一家注册在所罗门群岛的特殊目的公司。”
      “特殊目的公司?”
      “这个很常见,在资本市场中,大家一般会在海外注册一些空壳公司来开展重要交易,以逃避区域政策监管,通常这些公司会设立在海外那些免税的小国里。”
      “那么我就无法调查这个公司的情况了?”
      “在收购过程中,您可以要求调查,但是说实话,有些时候大家的注意力会集中一些重要的问题上,有些问题就容易被忽略……”
      “特别是这次收购原本是为家族自己人准备的。”
      “就是这样。”
      雷诺探长感觉自己头脑中传来喀喇一声,所有的齿轮终于咬合在了一起,然后顺畅地转动了起来。“谢谢你,埃兰娜。我会考虑下周来你这里开户的,如果我的命还在的话。”“再见,雷诺探长,您完全可以不用再来了,另外,请别忘了带上您的枪。” 埃兰娜终于松了一口气,用纸巾继续擦拭刚才被弄得满桌子都是的咖啡。
      雷诺跑出银行,看了看表,距离到署长办公室还有15分钟的时间,他看了一眼远处熙来攘往的地铁站口,深吸了一口气,截下了一个骑自行车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
      这个可怜的家伙大概还正在沉浸于超大号耳机中所营造的音乐世界中,浑然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从自己身边闪过,然后用一股奇大的力量将他一把拖到了地上。“你干什么!”他刚抗议地吼叫了一声,就发现拽倒他的家伙亮出了警徽。“临时征用。”他连把这个穿着花格衬衫、满脸书卷气的可怜学生扶起来,或者只是口头道个歉的时间都没有,就一脚跨上自行车蹬了起来,完全不顾身后那个家伙哭天喊地的叫声。
      15:57,雷诺准时出现在了署长的办公室。
      “长官,我终于把整个案件的起因调查清楚了!”他激动地对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微笑的老者说着:“三周前,奥涅利家族需要完成一笔收购来增加下属诺维尔公司的经营实力,同时增强自己在上市公司的持股地位。但是很遗憾的是,这笔交易在刚刚公告后不久,公司的股东,也是家族成员之一,菲尔奥涅利忽然去世,他持有的诺维尔公司以及拉法公司的股权被自动地划转给他指定的康菲基金公司持有。与此同时,在菲尔奥涅利去世问题上有重大嫌疑的维克多市长购买了50股诺维尔公司的股票。虽然这50股看上去丝毫不能引起他人的注意,但是如果在收购的过程中,康菲基金取得了与奥涅利家族相当的持股比例,这50股可能就会左右了这家公司的第一大股东的归属。”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股票也这么懂行了?我的老朋友?”
      “就在刚才。我已经派人去调查康菲基金的情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实际上康菲基金里的实际控制人就是维克多市长。”
      “不,是市长夫人,帕特里西亚杜马斯。”这时,一个声音从雷诺身后传出。一位西装革履的老者不知从何时起,站到了他的身后。
      “我来介绍一下,”署长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座椅上站了起来,“这位是路易斯奥涅利先生,康科集团的董事局副主席。”
      路易斯奥涅利非常友好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这位又高又瘦老人的手劲出奇得大。“雷诺先生,非常荣幸见到您。您刚才的判断的确非常合理,也非常有价值。”
      雷诺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了半头的老人,忽然颓靡了。他觉得突然急刹车的自己也只不过是兜了更大的一个圈,然后又一次返回了原地。
      “我想剩下的事情您都已经知道,我就不再赘述了。维克多实际上滥用职权,获得了重要的交易内幕,然后在交易过程中动用他妻子在海外不受监管的资金收购了康菲基金,获得股票的继承权。而这还不算,他急功近利地渴望尽快取得公司控制权,从而杀害了我们家族的成员,这样的正义,我希望您尽可能地维护一下。”
      雷诺木然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该是点头还是摇头。他知道对方是一个恶魔,但他所做的,也只是杀死了另一个恶魔。这是一场没有正义可言的魔鬼闹剧,他一个小小的警探在其中只不是被大家玩弄的棋子罢了。
      这时,署长办公室的门又开了,门外站着菲利普和马克。“长官,您刚才要求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您要不要先看一下?”
      “知道了,放在我的桌子上吧。”雷诺看着二人,心中无限的酸楚。
      第二天,费加罗时报上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可笑、可悲,副市长因捕鱼溺亡》昨日清晨,副市长让维克多杜马斯先生在河边裸泳,一时性起站在河里钓鱼,被湍急的河水冲倒,绷紧的钓线先是像刀片一样切断了他因为惊讶而吐出的舌头,而后又迅速缠进他的脖子。情急之下,维克多先生抓住了身边唯一可抓住的猎枪,试图用猎枪钩住岸边。但他误抓到□□,致使猎枪走火,一发子弹射入他的左肩,另一发子弹射入他的左膝盖。在这样的剧痛下,维克多先生没能将自己拉回案上,而是被水流迅速的冲向下游。而我们敬爱的维克多先生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最终命回天堂。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过程中,负责本案的雷诺唐格勒探长表示,维克多先生的死亡纯属意外。他同时告诫本报读者,目前处于夏季多雨季节,河水较急,建议河边游玩的人们注意安全,下水时最好有人陪同,避免再次发生此类危险事故。

      就在费加罗报的新闻报道刊登一周后,雷诺再次出现在了警察署长的办公室里。他将一份资料放到署长的办公桌前,然后谦逊地退后一步,双手交叉发在自己身前。“这是我的辞呈,先生。我打算辞职,特来向您汇报一声。”
      署长似乎并不吃惊,扬了扬他那精心修剪过的胡子。“雷诺,我以为整个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实际上没有,先生。在那件案子中还有很多的疑点在困扰着我,比如维克多在被害前一天已经将他的股票交易了出去,他已经向奥涅利家族缴枪认输了,但不知为什么他最后还是被惨遭杀害。又比如维克多在完成交易后,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立刻动手杀害菲尔……从我的经验判断,这里面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被掩盖起来了。”
      署长歪了一下头,好像第一天认识雷诺探长。“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个那么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的确不是,但这一次,我决心彻底让自己走出别人给我规划的剧本,仅仅凭借自己的意愿把这个案子再追查下去,直到让所有的问题天下大白为止。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觉得有必要向您提出辞呈。”
      “嗯,‘自己的意愿’,多么浪漫的一个词汇。雷诺,但我需要提醒你,你已经不再年轻了……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你在我手下工作的第11个年头了。”
      “第12年,虽然不算长,但也不算短。”
      “是啊,12年,这期间你学得很快,我现在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的样子。”署长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起了双眼,脑海中仿佛出现了青涩的雷诺和同样年轻的自己。“所以我比你更希望你能够珍惜在这里的时光。”
      “当然。我也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帮助。”
      “这样吧,雷诺,”署长站起身,拍了拍放在桌上的文件。“你的辞呈先放在我的桌子上。这五天我要出去一趟,回来后再处理你的辞职事情。在此期间,你随时可以来我的办公室把这份辞呈收回去。不论如何,五天之后,我会根据你的判断来决定这件事情的结果,而且不问原因。”
      “好的,谢谢您!”
      “这也意味着,在此期间,你还要继续执行你的工作。”署长笑着冲雷诺挤了挤眼睛。“我这里还有一份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
      “是。”雷诺向署长充满尊敬地行了一礼。

      夜晚,街边的霓虹灯五彩斑斓地闪亮了起来,点缀着这座古老而又充满艺术气息的都市。然而,过度靓丽的表面,将这座城市暴力、混乱、虚假的一面掩盖了起来。
      埃兰娜挎着自己的小包,急匆匆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可不希望在晚上9点钟以后穿过自己家外面那片幽深、阴暗的小巷子。到达巷子口时,她看到一辆警车停在街边,这多少给了她一些安全感。但是车上下来的人又让她皱起了眉头。
      “嗨,晚上好。”雷诺热情洋溢地向她打着招呼。她很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他。“对不起,我……我下班了,如果您对业务有什么需求,您可以明天电话预约……”
      “不,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我很欣赏你对于经济犯罪的分析能力,我需要那种能力。”雷诺拍了拍自己的爱车,它刚刚从几个嬉皮的“保护”下被营救出来。“不坐上车来仔细地聊聊吗?顺便我可以开车带你兜兜风……”
      “不,探长先生。我对你所说的‘经济犯罪’毫不知情,也丝毫不感到有任何的兴趣。您还是找别人吧。”说完,埃兰娜转身从雷诺的眼前走了过去。
      “喂,”雷诺冲着埃兰娜渐渐没入黑暗的背影喊着:“下次请叫我‘侦探先生’!雷诺唐格勒侦探事务所,非常乐意为您服务!”巷子那头的黑暗中传来埃兰娜的回应。“好的侦探先生,再见!”
      雷诺惬意地靠在自己的车上,双手插进口袋。口袋中,他触碰到一件物体,等他掏出来才发现是那支他一直没有点燃的香烟。他用火机将香烟点燃,深情地抽了一口,然后看着烟气从他的口中袅袅升起,混入那充斥着香水、时装、情色与暴力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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