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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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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天风轻吐一口气,跟双鹰力拼过后,胸口滞涩生疼,提不上半点劲力,不敢跟他斗力,长剑斜指,攻敌必救,点向那人咽喉。这一势后发先至,剑长刀短,竟是先一步威胁那侍卫要害。
招势走到这一步,按说这侍卫就该回防。谁知他的打法却又作怪,想是在场下看多了沐天风的剑路,从来只是点到即止,这时竟不理会,由着那剑往他咽喉直插,依旧一刀劈下。
沐天风吃了一惊,慌忙滑开剑尖,又要趋避这堪堪砍到的一刀,恶战后身形又不甚灵光,往左急急一闪,险险避过要害,便见那刀尖贴着脸侧劈下,闷然一声,正中右肩。
这一刀砍过,场中顿时大哗。看台上的王府众侍卫虽觉不值,还不敢怎么声张。那校场边上的人犯大多是武林人士,如今或者已被沐天风搭救出来,或者还要指靠沐天风搭救,见了这样无赖的招式,如何不怒,两百多人一起哗叫起来。
崔澄更是怒气攻心,没等那侍卫拔出刀来,一步冲上,一把揪住他颈后大穴,往地上一扔。那侍卫刚一触地,就手往下一撑,这才感觉崔澄的内劲从背后汹涌而至,跟他使力撑起的劲道恰恰相反,两下里一挤,只听咯咯数声,两臂臂骨应声而断,刚撑起的半身便又不支倒地,兀自余势未尽,咕噜噜着地滚去。十几滚过后,好容易才去势尽了,却早在地上碰到头破额裂,嘴一张,鲜血里吐出几枚牙齿来。
这一下,泓璧身边的众大内侍卫哪里还看得过去?也不待他吩咐,一起拔刀跳将出来,将崔、沐二人团团围住。崔澄冷笑一声,扬声向鸿琛道:“请问王爷,尊介要请教我家掌门的武功,便是这般请教法么?不是耍无赖,便要群殴?别让我再说出不好听的来了,便是要请教,就凭他们这等身份,也配?”
鸿琛其实也无可奈何。按说双鹰身份既已挑明,则这些人之不是仆役也明矣。只是崔澄既这么一口咬定,他自也不能站出来解说,这些人乃是什么什么。可要是将错将错,这些大内侍卫都是豪门出身,又在泓璧跟前得宠,平日里眼高于顶骄奢惯了,如今在他这里出岔子,不给他使绊子就阿弥托佛了,还真能拿他们当僮仆喝令?然而崔澄既这么说,又不能不理会,只得向祁长怀看一眼。
祁长怀会意,喝道:“大家住手!都是比武较技,不要闹出意气来了。既没有阵法,还是按照先前的规矩,一个对一个,免得刀剑无眼。”
然而既然鸿琛都怕出面,这些大内侍卫们,却哪里来听一个王府侍卫总管的话?依旧将两人团团围定。崔澄见质问无效,径去拔了沐天风肩上钢刀,止住血,抽空子低声道:“师哥,这些人来头不小,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不如我们就此脱身。”
沐天风自打认出双鹰,也就知道这事古怪。只是半个肩膀火烧火燎地痛入骨髓,一时却腾不出多少脑筋来想问题。半晌,看一看校场边那两百个人犯,知道他若一走,这些人不免就此失陷,那么这一场苦斗,到底还是前功尽弃。当下慢慢将剑交到左手,看着崔澄,微微摇了摇头。
崔澄原也知道他的性子,本不指望说得他动。只是必要他亲口拒绝,才能死心。其实说到死心,这颗年轻鲜活的心,又如何真正死得?这时见他摇头,到底心里一酸。然而真跟他一起走到这般决绝的境地,一腔酸痛中,却又有拆解不开的甜意,从心底丝丝缠绕上来。只是想,罢了,今日便陪师哥一起战死!心念流转,朝着沐天风嫣然一笑,从荷包里拈出针来,见针鼻上拖的是一道绣花用的银线,笑道:“可惜了那幅心雪莲,花了我多少功夫!”
沐天风正自强忍疼痛,忽然见她风情万种,怔了一下,一时理会不过来,伸手在她肩上一推,将她推出圈外。左手长剑朝上一指,依然是摆个请教的门户:“这便请诸位赐教!”
崔澄这才知道他仍要按先前的约定往下打,哪里肯走,翻转身来,叫道:“师哥!”只叫得这一声,遇见沐天风的眼神,一如往日的不可违拗,便愣住了。默然半晌,待要转身,边上早有一名侍卫叫将起来:“奶奶的!有话床上去说,在这里穷罗嗉个什么?再不走老爷们可要动手了!”
崔澄大怒,正一腔火没出处,足尖一点,直扑过去。那侍卫早有防范,腰刀向前一封,忽有一缕银光掠过刀刃,胸口便是一疼。知道不妙,慌忙拿刀去割银线。只是重穴被刺,哪里还拿得住兵刃?那刀早往下一跌,戳在脚面上。眼角处人影一闪,“啪”地一声,脸上又着了一记。崔澄转瞬之间,右手飞针,左手耳光,神出鬼没,就替沐天风解决掉一位对手,跳出圈外,早去得远了。
那剩下的几个见她厉害,不敢追击。好在看泓璧的意思,也只是要专一对付沐天风,也就不再管她,八个人围好圈子,将雪山掌门密密锁定。
沐天风深吸口气,左手剑尖斜举:“请!”
那八个人执着兵刃,却只是迟迟不动。原来都是一样的心思,想着沐天风这一刀既然挨得这么结实,那么时间拖延得越久,自然对自己也就越有利。说不定再挨一会,不等他们动手,这人也就撑持不住,重伤倒地,到时候给他来个乱刀分尸,不是比现在就贸然涉险的好?
沐天风身荷重名,这几十战下来,都是后发制人,等了一会,不见这些人向前,略一思量,明白了其中道理,也就不再客气,道一声:“有僭了!”便自出手。却并不往前刺击,左手持剑,往右胁下只一插。
右后方那人猝不及防,剑尖已到面门。大惊之下欲要闪避,忽然一转念,在心里“呸”了一声:躲个屁!老子便不躲,难道你还真敢怎么样了我?想到做到,真的纹丝不动,却挥刀往沐天风胳膊上狠劲砍下。
沐天风一惊,却不料短短两战之间,又遇上这样一个惫懒货色。本指望从这人身上打破缺口,转到外圈制敌,谁知这人拒不变成缺口,一着之失,反将自己给陷入困境。一时身侧身后七般兵器一起击到,七人一起收拢,场中顿无腾挪之地。无奈中只得仍旧向后急退,一霎时抢入那人怀中。
那人被这一欺,腰刀挂在外门,左手成拳,连忙来打。沐天风早倒转了长剑,剑柄向前,磕在那人拳上。这一下两人都是硬碰硬,一磕之下,那人腾腾腾直跌出去,沐天风本跟双鹰拼成内伤,这时更是气血翻涌,几欲作呕,偏这当口还不能退后卸劲,迎着劲力向前急急闪出圈外,堪堪避过身后七般兵器,喉头一甜,吐出口鲜血来。
场中这时又是一片哗然。喧哗声中,那八个人已经做出这般没脸面的事,说不得,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一涌而上,要将沐天风毙于刀剑之下。这时也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刀剑齐落,不是指向沐天风举动不得的右肩,就是仗着内劲,狠砸心莲剑,而面对心莲剑的奇妙剑招,又没一个肯好好遮拦,知道沐天风不会伤人,只是死缠烂打。
崔澄在圈外看着沐天风左支右绌,几要撑不住心中酸苦。既恨这些无赖侍卫,又恨那些让师哥不得不如此苦战的人犯。展眼往校场边看去,只见那些人蓬头垢面,没一个象是好人,一个个披枷带锁,只是指着场中那八个侍卫,泼口大骂。真是不看则已,一看让人恶心都不打一处来——既懂得骂,怎么就不晓得一头在墙上撞死?也省了这般连累别人!
这时候也是恨到极点,也是痛到极点,转过头来,沐天风的苦战触在眼里,倒遥远得象是别个世界的情节。最切近的,莫如这一腔彻骨仇恨,凛凛地啮着心肠。一刹时早发下血海深誓,若今日沐天风真有个三长两短,而自己又能逃得一口气去,迟则三年,短则三月,今日校场中众人,上自皇帝,下至囚犯,但凡有一人能逃得过飞针夺命,姑娘就不叫红线崔澄!
正自牙缝里迸出冷笑,耳边忽有人叫声“姑娘”,扭头一看,又是泓璧过来罗唣。这人倒也老实,到现在双手还拿得满满的呢,一边抱着匣子,一边托着茶盘,叹道:“令掌门这一次,多管是无幸了。真是的,做人何必强出头?”
崔澄狞笑一声:“你这样关心我家掌门,不如他死了,就让你殉葬好不好?”
泓璧见她表情不对,吃了一惊,往左右一看,身边除了两个已被崔澄打得半死不活的护卫,都抢上场去了,此时竟然无人护驾。一时无法可想,慌忙往后连退几步。只听崔澄厉声道:“狗贼!你给我记着!别以为你是谁谁的兔子,姑娘捏死你,也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
泓璧自生下来,哪里却见过这个场面?只吓得心胆俱裂,手一抖,两样东西就要从怀中跌落下来。崔澄衣袖一拂,统统托住,仍旧给他塞回去,冷笑道:“给我在这里站好了!若敢挪动半步,有什么声张,叫你立毙掌下!”
泓璧抖抖索索地站好,双手软软捧定物事,全身只是不住价筛糠。只可惜冬天衣服包裹得多,他只管在这里抖,看台上却没人注意。大家都被校场中的恶战吸引过去。只见刀光一闪,沐天风背上又着着实实挨了一记,心莲剑往回一卷,也自那人左肩洞穿而过。
这时候的厮杀真可谓血肉横飞。沐天风身上大大小小也不知添了多少伤口,心里早是雪也似明亮,知道如今这一战,已截然不同于先前那三四十场。在这八人背后,必有人要取他这一条性命。这当儿自然也不及去想这人到底是谁,剑势蓦地纵放起来,一剑捅穿那人左肩后,斜刺里一个踉跄,反手拖着那柄剑,就势扑入一人怀中。
那人伸掌欲推,沐天风脚步一滑,从他身隙转了出去,手臂一转,拖在身后的剑恰恰迎上这一掌,顺势一拉,便将那人左掌撕成两半。那人丢掉兵器,“呵”地一声惨叫,抱着手掌直跳起来。沐天风一连伤了两人,好容易冲出圈外,欲待趁势再冲向第三人,一口气提不上来,膝弯一软,蓦地打个踉跄。
剩下六人大喜,这样绝佳的机会怎肯放过,一刹时又再合围,六枚腰刀交织成天罗地网,劈头劈脑盖将下来。沐天风头晕目眩,欲待挺剑相迎,此时神困力疲,又怎能架得住这六件兵刃的合力砍杀。一刹时连意识都有些游离,模模糊糊地想,这就结束了么?
这就结束了么?就这样结束了么?
也许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就只有雪山顶上那心雪莲的怒放。荷瓣型的叶片簇拥在一起,宛如永不凋谢的瑶池仙葩,一任风狂雪暴,总是那么饱满而又鲜润地,绽放在冰雪之巅。
而在永不凋谢的心雪莲之侧,还有那样一束永不凋谢的炽热目光……
“师哥!”
沐天风一震,意识刹那间又回来了。头顶上六片刀刃旋着寒光,森森然印着毛发,电一般掠将下来。
又电一般掠将出去。
几乎没有人形容得出,在这一刹所发生的奇妙变化。沐天风屈着腿,在地上只一借力,手中剑便忽然开成莲花,是那永不凋谢的心雪莲花。六瓣莲花,恰恰好接住六片刀刃。剑尖点在刀口上,没有人能够想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妙,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力度,便见六道银光破空飞去,有如它们也曾经破空而来。
窒息般的沉寂过后,场上顿时爆起一片长久不休的热烈彩声。校场边差役头目看看这一回合王府一方兵刃脱手,又是沐天风赢了,拿着册簿,开始唱名点人。本来应该是赢八个,放八个,只是这一仗打到这里,人心又不是天平,难免有些偏爱偏恨。这人既有这个小小权力,说不得也要滥用一把,却将被崔澄打倒的那两个侍卫也算进来,一直唱了十个人名。一边唱,一边便有底下的差役开了枷锁,放出人来。堪堪唱到第十个人名“张启二”,差役走过去开锁,那张启二一扭身,却不让他动手:“别管我!”
那差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不要他救!”
“这又是怎么回事?”那差役诧异道:“听你这口气,难不成还跟沐大侠有仇不成?”
张启二不再作声。那差役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懒得跟他噜嗉,径上来开枷。张启二把枷一摆,闪了开去。那差役咦一声,却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未免少些急智,只把手上一串钥匙抖得哗啦啦直响:“张启二,你可要想明白了!错了这机会,可就……难道这牢里面,是那么好呆的么?”
张启二只是双唇紧闭。这光景看在众人眼里,未免以为是咄咄怪事。场边两百来号人中,早是轰轰然议论起来。有说他是糊涂油蒙了心的,有说是被牢里的狐仙迷住了的,有的猜测他义气深重,想是还有朋友没被救出来,种种言语,不一而足。这一阵骚动却是非同小可,渐渐地传到校场正中沐天风耳朵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