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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32寂寞如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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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宁端坐在养心殿的西暖阁中,这里有个悦耳的名字——三希堂。
记得酷爱书法的爷爷乾隆皇帝在此处收藏了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洵的《伯远帖》,这三件稀世珍宝并称“三希”。
不过他更愿意用“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来解释自己身处的位置。
士人希望成为贤人,贤人希望成为圣人,圣人希望成为知天命的人——这种自勉的精神才是他目前最需要的啊。
父亲嘉庆猝死,给他留下一大摊子难事:朝内贪污成风,吏治不整;漕运盐政混乱,开支过大;另外最严重的就是新疆回部发生了张格尔叛乱。
这个性格阴郁,反复无常的新任皇上皱起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太监垂首而立,听见了皇上的叹息,他那小聪明的脑袋赶快转了又转,想方设法逗主子开心。
“皇上,请恕小的直言。”太监说了:“奴才天天看到皇上为了国家大事忧愁烦恼,励精图治,振衰除弊。可龙体也不是这么折腾的啊!每听到皇上叹一声气,奴才的心里就被挖去了一块。”
旻宁抬眼看看这油嘴滑舌的小太监:“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管国家安危,只需顾着自己享乐,就天下太平了?”
小太监呵呵一笑:“不敢啊,皇上。奴才的意思是说,在政事之余,不妨找些新奇古怪的乐子,换换脑子,开开眼界,劳逸结合,这样皇上的丰功伟绩势必杠上开花,流传千古。”
旻宁揉了揉眼眶,或许这小太监讲得没错吧,这一阵子过度操劳,的确有些吃不消了呢。
“那你说,什么样的乐子,是新奇古怪的?”
“这个嘛……”小太监凑拢两步:“就要问刑部尚书富察敦崇,以及他儿子富察额师泰了。”
看着小太监意犹未尽的模样,旻宁的兴致上来了。
“刑部尚书?以及他儿子?”
就这样,旻宁——也就是我们熟知的道光皇帝在得知刑部尚书之子从北方的海洋带回一条半人半鱼的怪物后,下了昭令,立即送进皇宫。
泰接到圣旨后,尽管千般不情愿,也没办法违抗。
在临行前,他对着一脸无辜的虞说:“不要怕,我相信任何人见了你,都会被你的纯洁和美丽所折服,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权当他们是你身边穿梭来往的鱼类。”
虞被泰的比喻逗笑了,她将长长的黑发绕在手指,然后用发梢抚弄泰深锁的眉头:“害怕的是你吧?那个皇上——的确像鱼类,不过是鲨鱼。”
虞被浩浩荡荡地抬进皇宫——尚书府里的人将她放在一个三米长,两米宽、檀香木打造的盆中,里面注满了水,撒上无数粉红色的玫瑰花瓣,上面还有一个圆帐垂下。
进宫后,她睁大眼睛观察着一切。
那盏赭红色的四角灯笼很可爱:中间的四个面上绘制着精巧的仕女,下方垂着长长的鹅黄色流苏,外围的四个角檐吊着一个比一个大的穗缀儿。
再看那金碧辉煌的天花:装饰奢华、五彩斑斓,可又与海底的珊瑚不太一样。
……
最让她感兴趣的还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大约四十岁,皮肤有些黑,但不如泰光滑;他也很瘦,可不如泰结实。他的眼睛汇聚着高贵的光芒,扑闪之间却少了些许大智大慧。
人们见了他都下跪磕头,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而他则用似笑非笑的神态注视着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皇上”——那鲨鱼?
虞在宫中,一住就是七天七夜。
旻宁天天来探望她,到后来更下令将她的檀香木盆搬到自己卧房中。
旻宁给她说天说地,虞则给他谈那辽阔的海洋。
“这么说起来,大海辽无边际,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天,旻宁从虞的话语中突然领悟到些什么,一拍大腿,兴奋地叫了出来:“我终于想到整治漕运盐政的方法了!”
他跑过来,将木盆边上的虞紧紧搂住,虞不解地看着他:“漕运盐政?”
“是啊,虞!虞!你知不知道,是你救了我!”旻宁将水里的花瓣捞起来又撒出去,像个玩水的孩子:“盐是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没有它,我们都得死。就是这么一件宝贵物事,运输极其麻烦。现在我们是用开凿的运河来进行运输,开支巨大,负荷过重;况且因为地利,两淮的盐政官员大捞油水,给国库造成浪费。今后,我要用海运代替河运,这样既解决了漕运的困难,又节省开支;另外还要实行票盐制,用票据来监督、清查官员,弊肃风清!”
虞微微笑着。
她完全不懂皇帝在讲什么,但她能体会到,是自己使这个忧郁的男人高兴了起来。
别人高兴,她也就高兴。
泰高兴,她更高兴。
后:Theempre
左盼右盼,泰终于将虞给盼了回来。
他抚摸着她晶莹的鳞片,柔嫩的肌肤,仿佛在心疼自己家传百年的宝贝。
“这个给你。”泰把一个墨绿色的玉戴到虞脖子上:“这是一片天然形成的玉锁,按照我们陆地上的规矩,戴了锁,会比较安全。”
没多久之后的一天上午,父亲从宫里上朝回来得特别晚,一进门,他就红光满面,春风洋溢。
“太好了!太好了!”尚书大人拉着夫人的手,激动地低语:“这下我才算真的放了心了!”
夫人福晋狐疑地看着他。
这老头子乐呵呵地笑个不停,白花花的辫子都快散开了:“夫人呀,你绝对想不到,我们遇到个什么好兆头。”
自那以后,尚书府的人突然对虞好了起来。尤其是尚书大人与福晋,简直做到了无微不至,关怀犹加。
除了以前指派的四个丫鬟,福晋又把自己贴身差使的桂柳、迎梅安置了过去;水池里天天换上新鲜的海水——都是花大价钱从天津港运来的;府里的厨房天天做好各类海鲜,冰块冰镇之后,用翡翠银碟乘上,配以时令水果为她送上;京城里最好的戏班请来了,在她的水池边搭起来,专唱给她听。
泰一直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直到刚踏入三月的这一天,他在父亲的书房里大吼起来,并将架子上珍贵的唐朝佛像砸了个稀巴烂。
“阿玛,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一个卑鄙至此的人!”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嗓音破掉,歇斯底里中听得到哭腔:“说什么也不成……不成……不成……”
“不要跟我讲那些道理。”父亲很平静,老迈的身躯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我们已经决定收她为义女,从此之后,她就是你的干妹妹了。承蒙皇上恩宠,本月择吉日之后,虞就进宫,加封虞贵妃。从此我们家,算得上与皇室攀了亲,再有什么变故,我也不怕了。”
“只要你肯放手,马上就能加官晋爵,为正三品大理院少卿。连升三级,这可是皇上的恩典啊。再说,就算你们能成亲,我问你,一条鱼怎么为我们传宗接代?”
“不成……不成……”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机械而失魂落魄地重复这两个字,靠着书架,慢慢坐到了地上。
尚书大人的喉咙动了动,将一股难过的情绪硬生生咽了回去。作为一家之主,为整个家族几十口人的命运前途负责,他不能被一点儿女之情所动摇。
泰像个被风吹来的幽魂一般,在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他来到后花园里,水池空无一人,只剩下四周特意为她栽种的牡丹、郁金香、玫瑰。这些花朵伫立在四月和煦的暖风中,却让泰感到发自心底的寒冷。
或许,当初就不该带她回来。
一条大海中自由自在的鱼,怎能被禁锢在小小的水池中?怎能被送进阴冷的皇宫?天真的虞啊,当初为什么不反对呢?为什么要傻傻地跟着我回来呢?
奶奶出现在他身后,拄着镶金边的龙头拐杖。
“她被皇后接进宫了,说是在大婚之前要带她熟悉环境,学习宫廷礼仪。”奶奶苍老的声音响起,她是泰从小撒娇耍赖的主要对象:“去吧,把她找回来,请皇后帮忙,让皇上回心转意。”
奶奶的话瞬时间拉回了泰的灵魂,他又看到一丝活的光明。
是啊,请皇后帮忙呀!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再娶?尤其对方那么特别,那么迷人。
现任皇后钮祜禄氏,来自满洲镶黄旗,是贵族颐龄之女。她才嫁给旻宁不久,年初刚满十四岁。虽说幼小,可这贵族之女并不简单。她从小就被严格的宫廷教育量身打造,一心立下进入皇宫,靠自己的女性力量帮助家族之誓。
如今她终于得偿心愿,岂能轻易让别的女人夺去皇上之心?
泰如此思量着。
……
虞看着年轻的皇后,昂贵的珠花在她头上闪闪发光。
上次进宫,除了皇上的寝宫之外,她几乎没去过别处。这次,在皇后极致热情的款待下,她游了皇家园林——颐和园,然后返回紫禁城,从侧门进入这座禁闭之城的外西路。这是皇太后,太妃、太嫔居住的地方,位于西六宫之西,四处透露着脂粉之气。
从北向南,一溜排着慈宁宫、寿康宫、英华殿、雨花阁等。最南部,坐落着慈宁花园。
皇后坐着人力轿,与虞的木盆平行,进入这专为皇太后及嫔妃修建的皇家花园。
“这园子很美,以后你也会常来的,和我们一道。”皇后说:“北边有许多殿堂楼阁,南边莳花种树、叠山垒池,是自然景观。”
虞不懂为什么自己以后会常来,以为这只是陆地人好客的表现。
她们绕过揽胜门,来到含清斋。
后屋内有一个宽阔的亭,屋中间有个椭圆型的凹池,四周镶着大理石,池内绿波荡漾,烟雾缭绕。
“那是什么?”虞问。
皇后笑了,年仅十四却颇有成熟风韵:“姐姐,那叫做温泉。说起来真是见笑了,我们陆地上不比得海里,北方又比不得南方。”
皇后走到池边上,蹲下,用手拂撩着热气腾腾的人工温泉,继续说:“我们缺水,可嫔妃们偏偏又喜欢在暖和的水里泡着玩儿,所以皇太后就在这里修了个池子,装上高山上矿物丰富的泉水,下面则有人加热,这样,我们也能泡上温泉了。”
“是不是很好玩?姐姐想来试试么?”皇后钮祜禄氏对着虞笑了,眼角上翘,一颗朱红的痔在眉旁若隐若现。
换:Theexchange
泰从文华门进入皇宫东冀,来到文渊阁。这是明清两朝最大的藏书楼,三层六楹,阁内珍藏着《四库全书》36000册。
皇上正在这里查阅古籍,太监通报后,他得以进入与皇上交谈。
他向这位比自己年长十五岁的皇帝慢慢讲述了自己于1819年跟随英国人帕瑞船长展开那激动人心的航海冒险,途中又如何失散,如何遇到虞,又如何在虞的带领下,穿越大洋,于1821年返回中国的一系列经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皇帝不住地点头,时而惊叹,时而露出感慨之情。
古来帝王无不以自我为中心,认为自己的领土是世界的中央,自己的国度便是“天下”。但随着近代与外国的碰撞逐渐加多加大,道光越来越认识到,大清王朝的荣誉也许有着太多的虚假,在良好的自我感觉背后,其实有更多尴尬与无奈。
比如鸦片一事,便让他烦恼不堪。严禁,或不禁,这是时常缠绕他心头的问题。
“这么说,你认为只有如此办法,才为最好?”皇帝问。
泰点点头:“是,只有广阔无边的大海,才是虞真正的归属之处,她的生命,是属于水的。”
“可我已经准备与她成亲了,我爱她的灵动,她的美丽,也爱她那独特的海洋知识。”皇帝轻声描述着他眼中的虞:“她时常能带给我灵感,或许,从她身上,我能找出如何与渡海而来的外国人对抗的方法呢。”
泰突然砰地跪了下来:“对于美丽的事物不一定要占有,那是一种破坏。我们只需要去欣赏,去怀念,去赞叹便已足够。若皇上能放虞归海,我愿以性命作为抵偿!”
皇帝旻宁久久地注视着泰,半晌没说话。
末了,他拍了拍泰的肩膀,像个长辈那样。
“走吧,和我一起用晚膳。”然后他抬脚走出了文渊阁:“命我就不要了,好好留着去送虞吧。”
泰猛然抬头,又惊又喜又悲哀地看着皇上的背影:“真的……答应了么?”
“君无戏言。”皇上跨出了那高高的门槛,消瘦的身影在夕阳中显得尤其伟岸:“然后你便要回来,好好地替我卖命,替国家卖命。”
“臣遵旨!”
平日皇帝用膳都在养心殿的东暖阁,今天却换到了符望阁——那是乾隆花园内最高的一座建筑。阁内结构复杂,壁画迷离,有迷宫之称,人走进去要转二十次方向才能走出来。
宫女引路,将他们带到阁西一处雅致的小院,院落被弧形的矮墙包围,大理石做的门上刻凿着“映寒碧”。
皇后今天在此设下精美的宴席,等待皇帝驾临。看到泰也来了,她掩面一笑,然后大方地邀请他坐下。
泰有些局促不安。虞是被皇后请到宫中的,但此时皇后优雅自若,丝毫不提虞的事情。泰想,或许该就趁此时机把皇帝的决定告诉皇后,请她快快将虞送回尚书府。
不料他每次开口,皇后都像有意无意地逃避似的,将话题引到其他地方。
晚餐十分丰盛,干果蜜饯就有八品,前菜有喜鹊登梅、蝴蝶暇卷,御菜有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菊花里脊、山珍刺五加等,膳汤是一品煲鱼,鲜美无比,令人赞不绝口,留连忘返。最后呈上告别香茗——珠兰大方,更是满口清爽,回味无穷。
泰正用粉彩银器餐具品尝着一品鱼汤,不经意间瞟到皇后的神情。她那上翘的丹凤眼透着一股狠劲,稚嫩但果决的脸蛋写着无比的得意。
泰的心猛地一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顾礼节,站了起来,转身朝外面冲出去,伺候用膳的宫女太监都奇怪地看着他。皇上龙颜不悦,正要发作时,皇后却妩媚地将他拦下。
皇后:“不要为了一个臣子,坏了我们今天的兴致嘛,来,我喂你一口,这汤真是特别的鲜。”
泰在这回转万千的符望阁像无头的苍蝇般乱窜。阁内道路真真假假,有的是镜子反光,有的似通非通。他的腿越走越软,胸口只觉一股反胃。
一个跟随皇后的贴身小宫女提着灯笼出现在走廊尽头,她朝泰招招手,泰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去了。宫女带着他七穿八转,出了乾隆花园,又来到慈宁花园,进入含清斋。
在那个椭圆型的凹池中,泰见到猩红的水,滚烫的烟,池里漂浮着巨大的鱼骨与拧成一团的头发,那片墨绿的玉锁片与头发纠结到一起,在水中显出狰狞的形状。
宫女说:“皇后要我问你,今天的汤还好喝吧?”
说完她就出去了,只剩下失去魂魄的泰,看着那被熬成鱼汤的虞。
他很平静。既不想哭,也不想闹。
寂:Theisolation
这些天,尚书大人看着儿子天天往外跑,过没多久,终于用家里的马车拉回来一个大罐子。
罐子是玻璃制成的,高二米半,宽一米半,直直的像个透明烟囱,在京城薄薄的雾霭中显得奇妙而迷离。
泰叫四个家丁抱着罐子,小心翼翼地进入尚书府,放置在后花园里。那儿的水池曾经是虞的临时住所,现在装满了黑糊糊的,脏兮兮的水,假山底下堆着白色的鱼骨、无法辨认的头发、和虞生前佩带的玉锁。
“现在给我把池子里的东西一勺勺舀进罐子里,记住,一滴都不能撒,不然要了你们的脑袋!”
泰吩咐完之后,就坐在一把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几个家丁、丫鬟忙碌。
由于罐口很高,所以家丁们先将它平放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池子里的水用木勺舀到玻璃罐子中。等水差不多与罐口齐平了,便将它竖起来,用一个特制的漏斗插在口子上,再搭一个台子。底下的人将水装满木桶,用摇绳将桶送上去;上面的人接到桶,灌进漏斗,再把桶放下来。
如是一番,折腾了一整夜,终于在第二天清晨时分,把池里的水,及所有的骨骸等物装进了玻璃罐子,并用蜡纸封好。
泰满意地看着一玻璃罐子的汤,回想起那一夜,自己哀求皇后的情景。
“你确定,只要这个?”
“是。”
“你不怨我?”
“臣不敢。皇后也有迫不得已之处。”
“难得你这么想……好吧,我吩咐人给你送回去。”
皇后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派人用八个大木桶将虞的残汤剩羹送回富察府。
“现在好了啊!我可以带你回去了。”泰自言自语呢喃着,用手抚摸光洁的玻璃罐壁:“陆地是什么模样,你也见着了,如今,该回家了。”
没有休息,他命人立即套上马车;向阿玛、额娘、奶奶告别后,他亲自驾车走了,走的路正是当初进京的那条官道。
回到天津,当初上岸的地方,泰托人找到了船老大。
“兄弟!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刚从海上回来的船老大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奔放,丰盛的渔获让他欣喜无比:“瞧我这一回,捕了多少!说起来我还有些生气,上次你叫人送来的那什么?整整一箱子的金元宝!不是大哥不领情,可兄弟也太看不起我了……”
船老大唠唠叨叨说了许久,泰一直用疲倦的神情望着他。直到最后,船老大请他一起吃饭时,他才笑了笑,轻声讲出自己的要求。
“什么?”船老大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他:“兄弟当真?”
“当真。”
沉默半晌后,船老大将旱烟杆朝桌子上磕了磕:“没问题,包在大哥身上。”
两人吃了一顿生猛海鲜,席间无话。而后他们坐在点着煤油灯的船舱中,昏暗的灯光为黑夜拨开出路,船上的人像极力从牢狱中挣脱的妖怪。
三更时,泰说:“就现在吧。”
这艘载着玻璃罐子的渔船便离开岸堤,驶向渤海。碧波上上下下,来回荡漾,令船里的人联想到摇篮,觉得浑身上下充盈着一股安全感与舒适感。
一段日子过去,船老大的船已经进入黄海,按当时的原路回到太平洋。
他们迎来一个罕见的寒冷黎明。
在船老大的帮助下,泰脱去衣服,钻进玻璃罐子中。他的耳鼻口眼,立刻注进萦绕虞的味道的汤;那些发丝,温柔地拂过他的肌肤,充满生命力;他的脚尖,触碰到一块冰凉的硬东西——那是他用来锁住虞的玉石,如今,却成了将他们俩永远锁在一起的见证物。
船老大与伙计们一起封好玻璃罐子,将它推进大海,然后看着它在蓝色的海洋上渐行渐远。
季候风会带着玻璃罐子,带着罐子里的人,返回北方的海洋,返回那鲜花盛开的极寒苔原,返回四面都是南方的北极点。
在无边无际的冰川上,在漫天挥洒的北极光中,有两条鱼,终于彻底摆脱了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