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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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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时,母亲带我南下迁居芜城。
其实,很多事都是猝不及防的。比如两年前那场大火,比如几个月前妹妹的突然病故。
我还小,很多事我都不懂。
但我知道,两年前的那场大火不仅带走了父亲也带走了我锦衣玉食的生活,南下流亡途中妹妹的突然病故则带走了母亲的最后一点欢乐。
母亲白日替人浆洗衣服,夜晚则札机织布。忙碌而清贫的生活使她过早的老去,她满头白发,皮肤粗糙,穿着粗布短衣,吃着残羹剩饭。再也不复当年的贵妇模样,尽管她还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
她的变化使我感到陌生和恐慌。我常害怕某天夜里她突然离去,留下我一人在乱世颠沛流离。
我常想,妹妹如果还在有多好啊。我宁愿与她每日争吵,也不愿面对如今的寂寞清冷。
我在一日日变得沉默。而母亲并未察觉出我的变化。
二月初七是我的生辰,母亲请了半天假,带我上街逛。
街上并未有多少行人。长长的街道显得分外冷清。
母亲牵着我的手,拉着我在长街上转了一圈,还买了我垂涎已久的糖葫芦,我贪婪的吸吮着山楂里的每一丝甜味。
我偷偷抬头看了看母亲,她头上簪了几朵今晨新采的桃花,她似乎在笑,妹妹走后她第一次笑。
突然,有个小女孩冲了过来,她抱着母亲哭。
她很小,就像妹妹一样,不,她比妹妹还要瘦还要小。头发乱糟糟的,浑身也很脏乱。
她紧紧的抱着母亲,无论母亲怎样挣扎都不撒手。
她说:“夫人您收养我吧,我保证吃很少很少的饭,干很多很多的活。”
我呆呆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停止了挣扎,她说:“好。”
她抱起小女孩,说:“可你到我们家要吃很多的苦。”
小女孩似乎怕母亲又不要她了,慌忙说:“我不怕吃苦。我一定一辈子都好好照顾夫人和少爷。”
“那就好。”
我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给她,“喏,给你吃,可甜了。”
她半信半疑的接了过去,尝了一口,甜甜的笑了出来。
然后,娘抱着她,牵着我,回到了家。
我突然觉得我还是很幸福的,这个乱世里,许多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可我还有草席睡馒头啃清粥喝。对,我还有家。家里有母亲,如今,还有她。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决定收养她,或许是因为她很像我妹妹,或许是她的瘦弱动了母亲的恻隐之心。
我很高兴,因为母亲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冷漠,而那个女孩的到来则让我嗅到一丝温暖。
晚上,母亲给她清洗。洗掉尘土后,她竟也是一个清秀的孩子,穿着我的旧衣服,显得那么瘦弱惹人疼爱。
母亲让她窝在床上。
母亲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怯怯地答道:“花莳。”
母亲摇摇头,说:“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你取个名字,叫刘晗。好听么?”
刘晗,我妹妹的名字。
“好听。可我不想换。”她低下头,细细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分外无力。
“真的不换?”母亲似乎有些生气
她头低的更低了,“花莳是我娘取得。”
母亲有些无奈的对我说:“昀儿,她终究不是你妹妹。也罢,将来就做你媳妇吧。”
我脸有些红
母亲随后又问道:“花莳,你娘呢?”
“死了。全死了。都被山匪砍死了。”
“今年几岁?”
“五岁。”
说罢,娘轻轻地抱着她,“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呢。”
然后,母亲指着我,说:“以后让他做你丈夫,照顾你,好不好?”
“好”她点点头。飞速的抬起头看我一眼,又迅即低下头去。
“我有些累倦了,都睡罢。”
家里只有两张床,母亲便让她和我挤在一起。
夜间,母亲已沉沉睡去。
我感觉到她仍在不安分的动,便道:“睡罢,明日还要早起呢。”
过了半晌,她用被子蒙住头,只露出眼睛,盯着我看。
“我将来是要嫁给你的。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她轻轻的说
她的声音甜甜的、糯糯的,有种吴侬软语的味道。
“刘昀。日字旁的昀。”
“哦”她答应了一声便睡去。
可她又未睡熟,一直在听她说着梦话,念叨着:“刘昀和花莳。”
“嗯,花莳要照顾刘昀一辈子。”
说罢,她便酣睡过去。
听着她微微的气息声,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