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秦时明

12、鱼乐山

　　四月的鱼乐山上海棠花开得正盛，满山的海棠熙熙攘攘的开着，看起来好不热闹。叶非和东方零在花海中穿梭着，时不时碰到跟他们一样前来的侠士便高谈阔论一阵。
　　两人穿花拂柳好一会儿才到了渠府门口。整洁的石阶，石雕的狮子，朱红的大门有些老旧了，铜环被摩的锃亮。素色墙壁，黛青屋瓦，渠府在低调中隐隐透着威严的气势。
　　今天的渠府很热闹，叶非他们来得本来不算晚，可是听到渠府内人声鼎沸，他们有一种错觉，自己已经迟到很久了。叶非笑道：“上次来这里见渠老先生，整座鱼乐山都只有鸟叫声。这回他得感谢如云公子了，否则哪里的这么热闹。”
　　说着两人一起进了渠府，叶非并没有拿出请柬，守门的小厮已经笑着迎上来了。叶非道：“这里我熟悉得跟老家似的，不用麻烦你了。”
　　那小厮笑道：“叶公子难得来一回，不麻烦。”
　　叶非一笑，忽然拉着东方零的手，脚下步伐变动，已经跑远了，他回头对小厮笑道：“你还是招待其他贵客去吧！”
　　东方零好奇：“你怎么见了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
　　叶非道：“兔子见了虎狼，自然跑得越快越好。”
　　东方零道：“难道你怕他们？”
　　叶非抱着胳膊：“你是不知道，渠府的人文采、武功、甚至老谋深算不比你我差，偏偏又得死守着渠府。你说一个见多识广脾气又好还花很多的人被他们遇上了会怎样？”
　　东方零问道：“那会怎样？”
　　叶非笑了起来：“就像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却已经三年没碰过女人了，忽然有一个娇媚入骨的女子对他投怀送抱。”
　　东方零：“那又怎样？”
　　叶非忽然觉得自己的比方打得很没意思。当一个人打了一个很有趣的比方对方却不能心领神会，大概都会觉得很没意思：“你以为他还坐怀不乱柳下惠？”
　　东方零：“柳下惠是谁？”
　　叶非：“……柳下惠是一个人，住在一个叫柳下的地方，因为生前很仁惠，所以死后别人叫他柳下惠。”
　　东方零：“……”
　　“有一回，他夜宿城门遇到一无家可归的女子，怕她受冻，用衣服裹住她抱坐了一夜，没有发生不正当的行为。”
　　东方零：“他真是个好人。自己都只能在城门下睡觉了，还关心别人冷不冷。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冷天两个人抱在一起，大家都会暖和一些。”
　　叶非觉得他可以去见公仪明了，所谓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亦不过如此：“对，他是个好人，所以他死后……”
　　他说道这里却忽然顿住，再也不往后说了。东方零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台阶上另一头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推着一辆做工精巧的轮椅，轮椅里的中年男子虽然坐着，却是气质卓然，身后跟着一对青年男女。
　　东方零拉了拉叶非的衣袖：“叶兄？”
　　叶非：“我们上去。”
　　叶非将将跨出一步，便听那青年男子道：“见面了一句话都没有，这是瞎了还是哑了？”
　　叶非是随性放纵了些，可是东方零从来没有听谁这样嘲讽过他，听了这话，顿时气得发抖。却是叶非握了握他的手，语气恭敬道：“叶非见过杨家前辈和杨少侠。”
　　那青年男子冷哼一声，冷笑着拾级而上，那中年女子也沿着台阶一侧的斜坡推着轮椅离开了，只是那淡紫衣裳的少女却站在那里望着叶非。叶非和东方零走到她身边，听她轻轻唤了一声：“六哥。”
　　叶非站定，半晌转头看她，轻声道：“纭儿……近来可好？”
　　那少女点点头。
　　叶非露出笑来，对她道：“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叫东方零。”又对东方零道：“这位是苏北杨家的小姐杨紫纭。”
　　东方零不知所以，笑道：“杨姑娘你好。”

　　待得到了广场，叶非和东方零发现果然是已经有很多人来了。广场四周绿树垂阴，缝隙间可见渠府朴素的回廊画壁。高大的绿树之间有海棠怒放，红花翠叶勾勒出一派春末夏初的美丽景象。广场上东西两边分别放了二十来张椅子，旁边的茶几上各有一只白玉的花瓶插着一支怒放的海棠花。正中一张朱红的大椅，衬着背后的飞檐画壁，带出不可忽略的庄严。
　　两人将将走进去，就有人高声招呼着他：“叶非！”
　　叶非扫了一眼大大的广场，上前跟几个人勾肩搭背笑道：“你们也来了！”
　　在场的都是名门弟子，跟叶非这样勾肩搭背的却来得自然的很。其中一个瘦削的青年往叶非肩上砸了一拳，笑道：“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这么闹热的事总少不了你叶六侠，接到请柬就等着来啦！”
　　叶非也往他肩上砸了一拳：“你小子！”
　　另一个坐在椅子上翘着腿的男子笑道：“叶六侠倒跟我们讲讲最近又碰到什么事儿了？最近我老子看的严，连下山摸条鱼的机会都没有！”又朝着身边其他人一努嘴道，“他们大概也差不多。”
　　旁边的人都笑了，叶非笑道：“怪不得两河镇都没见到你们。又在两河镇见了半霞坡坡主一家人。对了，这是我新近结识的兄弟，东方零。”
　　椅子上坐着的人斜睇了东方零一眼，又坐正的正儿八经打量他一番，随后又仰头靠在椅背上，笑道：“东方兄弟看起来那里都好，就是长得娘炮了些。”
　　众人轰然大笑，一个手拿折扇，一副纨绔样的锦衣公子笑道：“大伙儿跟叶六玩笑惯了，东方兄弟不要见怪。”说的话却像个斯文人。
　　东方零笑道：“那也没什么，我本意倒是粗犷鄙陋些来得好，可是我爹娘跟我的想法不太一样。”
　　先前那瘦削青年闻言笑道：“东方兄弟也不要怪你爹娘，他们也没办法！”
　　东方零：“……”
　　椅子上的人站起来，对东方零施了一礼，端正道：“在下荆州程近。”
　　锦衣男子亦收扇道：“在下随州姚宋。”
　　瘦削青年也笑道：“叶六的朋友能不能算我们的半个朋友？在下齐郡方子述。”顺带将余下的几个人也跟东方零介绍了，皆是世家弟子，平时多少有些走动，互相之间随和得很。
　　东方零一一回礼，一时手忙脚乱。
　　程近又坐回椅子上：“说起来我还只在涝山见过一次易坡主，不知道今天他们会不会来？”
　　叶非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月多前在七水河跟他们分开，再没见过他们。”
　　方子述道：“要是半霞坡的人今天能来一个两个那也是好的。易坡主的风采，我要是能学的一星半点，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
　　姚宋笑道：“齐郡方家风流亦不是等闲之辈可以望其项背的，方二侠不要妄自菲薄。近来江湖浪潮迭起，半霞易家心系武林，依我之见倒不可能没人来。”
　　叶非笑道：“那倒不假。只是，”他环顾广场，广场上人不少了，但摆放的椅子中除了程近作者的那张以外，均是空着的，“看这样子，除了你们几个，各大门派的代表都还没来？”
　　方子述笑道：“他们都在里面喝茶呢，苏北杨家的人刚刚也已经过去了。”说着指向广场上方的那一排楼阁。

　　几人说笑不一会，就见一群人从广场一角走出来。
　　叶非将将颠三倒四的跟东方零介绍，黄城城主，荆州程家家主程自远，随州姚家家主姚井澜，齐郡方家家主方正晨，苏北杨家家主杨渊，九华方渐，雁荡山的徐前，乌山掌门何云山，知落阁代理阁主常垣，江湖上一城一庄一阁，五家六派三帮，除了半霞易家、千城庄、四方门以外都已经来齐了。
　　忽然听到声音脆生生叫道：“叶六哥，东方哥哥！”
　　循声望去，一个青年男子正领着柳曲玟和易连兴刚刚进了广场，易冰在柳曲玟旁边使劲儿的朝他俩挥手。柳曲玟依旧是一身紫裳，端正大方中又带了几分飘逸风流，一路行来，叫人移不开眼。易连兴在柳曲玟身边长身玉立，风姿翩翩，居然没有被柳曲玟掩去半点光芒。
　　叶非一边感叹着，一边向他们走去。没等两人走近，易冰已经跑过来了，一头扑在东方零身上：“东方哥哥，冰儿可想死你了！”
　　东方零抱起她，叶非在一旁笑道：“去，小孩子也不知羞，才几天不见东方哥哥有你说的那么想念吗？”
　　易冰在东方零怀里办了个鬼脸，又搂着他的脖子道：“东方哥哥，我是真的好想你。叶六哥是看我一点都没有想念他所以嫉妒了。”
　　东方零笑道：“嗯，我相信你。”
　　叶非：“你二哥三姐呢？没一起跟来？”
　　易冰道：“三姐和爹一起去九华山了，爹带她去给纪掌门看病。”
　　易连韵在易家几兄妹中是最专医术的一个，估计比起柳曲玟也不逊色多少了：“那你二哥呢？你们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了？”
　　易冰道：“二哥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一个人在家里难道还会害怕？再说了，他那么捣蛋，哪能到哪里都带着他。”
　　叶非：“……”
　　东方零：“……”
　　易连兴笑道：“你这么编排你二哥，要是他知道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易冰撇撇嘴：“他又没在这里，他要知道也是你们告状的。你们都这么大人了还跟我这样的小孩子计较的话，真掉价！”
　　叶非笑道：“你不是常常说你不是小孩子了吗？”
　　易冰道：“可是我那么说的时候你们不是也都没当真吗？这会儿又记得了！”
　　叶非：“……”

　　青衣男子领着柳曲玟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叶非易连兴向其他门派的晚辈一样站在她身后。
　　柳曲玟落座不久，人群再次沸腾起来：“四方门门主也到了！”又有人道：“千城庄莫大侠也到了！”
　　叶非抬头，首先看到的就是拾级而上的一行人。为首之人黑色宽袍，缓步而来，细看去，那人剑眉如刻，容颜俊逸，虽至中年，依旧风流倜傥，风采居然半点不输半霞坡易仇。他身后跟了五六个人，或肃然或风流，均是气宇轩昂。
　　叶非向东方零笑道：“你看，四方门的门主吴尽也是个美男子。”
　　东方零看了易连兴一眼，小心翼翼悄声道：“他就是吴门主？看起来居然风采不输易伯伯。”
　　叶非亦悄声道：“其实，他不仅自己是个美男子，他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妻子。”
　　东方零：“哦……不过我下山以来好像很少听到他们。”
　　叶非闻言笑了：“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是很少露面，但如果易伯伯跺一跺脚整个武林都要抖一抖的话，他跺一跺脚整个武林至少要抖三抖。”
　　东方零不太敢相信。
　　叶非看他那神情，笑道：“你别不相信。有道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可是，要是遇上吴门主，你连躲都躲不起。”

　　吴尽刚刚走上广场，就有渠府的人领着另外三个人走了过来。中间那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身形挺拔，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流露出一身书卷气。随行的是两个中年人，一个身形魁梧，面色沉肃，不怒自威；另一个稍瘦，侧头跟领路的人说着话。
　　东方零看着中间那人，忽然想起来乐思危，可是又觉得同样是一身书卷气，笑意温润，但是乐思危就让人觉得亲切愉快，这人却让人感到神秘莫测，不禁问道：“叶兄，这就是千城庄的？”
　　叶非点头道：“对。你认识张君有吧，就是在两河镇听戏的时候跟你抢板凳的那个？那个看起来很严肃的就是张君有的父亲千城庄左使张鉴，侧头跟人说话的是右使刘讲。中间那人大概就是莫以勋，他在千城庄没有任何名位，却是千城庄实际上的庄主，说起来我也是头一回见到他。”
　　东方零诧异：“你也居然是头一回见他？”
　　叶非道：“他又不是我老子，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他。”
　　易连兴笑道：“其实依着他的性子，就算是他老子，他也不一定觉得非要认识。”

　　青衣人领着吴尽到了右边的第一张椅子，恰好和柳曲玟相对。可是他没有马上就坐，却是从容地走到柳曲玟前面，略略施礼道：“多年未见，夫人别来无恙？”
　　柳曲玟笑道：“想到门主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哪敢有恙。”
　　吴尽笑道：“难得夫人还记得在下，吴某何其有幸！”
　　柳曲玟笑：“吴门主过奖，想来这武林中日夜惦记吴门主可不止我一个。说起来，要说有幸，听说能够死在回风剑下，那才是真正的幸事。”
　　吴尽点头道：“所谓死法三百三，回风剑下第一选，那可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分。吴某向来福薄，倒是求而不得。”
　　柳曲玟道：“以门主这点德性，都能坐任武林第一门派的掌门这么多年，依我看门主倒是有福气得很。”
　　吴尽道：“坡主夫人还是这么不客气。”
　　柳曲玟笑：“是吴门主有让人不客气的本事。”
　　吴尽笑了起来：“夫人过奖。既然有这个福分，在下会保重这条命等着夫人的回风剑的。”说着又向柳曲玟施了一礼，“望夫人也保重些。”说完转身施施然的走向为他安排的位置。
　　柳曲玟冷笑，低头去取茶杯，这才发现已经是一手冷汗。向吴尽看去，却见他轻轻笑着，无声无息地对他说了几个字。
　　虽然隔得远，柳曲玟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下可是想念夫人依旧。”
　　柳曲玟的手一扬，手中的茶杯就直直向吴尽飞了过去。
　　吴尽一笑，广袖一扬已经将茶杯稳稳接在手中。可是他端着水杯刚刚露出一个笑，另外两只就接踵而至，吴尽另外一只手再接一只就来不及接另外一只，身子一斜勾着椅子滑出两尺有余，那只茶杯啪的一声击在地上，茶水四溅。
　　莫以勋刚刚被人领到右边的第二张椅子处，吴尽这么一动，刚刚到了他身后。莫以勋笑道：“吴门主和坡主夫人好功夫！”又向在座其他人施礼道：“在下千城庄莫以勋。”
　　另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笑道：“莫少侠说的不错，老夫可是多年没见到这么俊的功夫了。回风柳曲玟，流影如吴尽，十几年不见，风采更胜当年啊。”
　　只见几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已经走上广场中央，说话的正是中间那个看起来雍容富贵的锦衣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