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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天降大任于斯人,没谱靠边站4 ...

  •   振羽问清地点后,二话不说就直奔救护总队的营地而去。快到营地的时候,常乐忽然猛地一把拉住振羽,指指远处的一块山岩,喘着气说,“他在那里”。
      振羽极目望去,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你确定是他?”
      常乐点点头,眼中隐隐泪光。“他跪拜的方向,是他的家乡……”
      振羽的心像是被鞭子抽过一样疼得都撕裂了。她迈开双腿向山岩处跑了过去。刚刚爬上山岩,就看见缇同朝着家乡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准备从山岩上跳下去。
      “不许跳!”振羽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
      缇同回过头来,明明没有月光,却依然能看见他脸上晶莹的反光。
      “你们不要阻拦我了,我要去和我的家人汇合。”
      “如果就这么背负着冤屈死去,你还有脸去见你的父母吗?去见你那在痛苦和无助中慢慢死去的妹妹吗?!”
      这么直击心脏的话,振羽平时里是绝不会这么说的,但是她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缇同浑身巨震,身子在危险的地平线上摇摇欲坠。
      “我的父母,我的妹妹还愿意看见我吗?我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做不好。我真的不想活了……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了,也没有等我回去的家人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振羽慢慢走过去,当她经过缇同刚才跪过的那块石板时,发现上面有什么东西泛着白光。她慢慢蹲下身捡起来,那是一张被泪水打湿的全家福。
      “……妹妹她那么可爱,有一双顽皮的大眼睛。她总是爱扭着我的胳膊说,带我去北京吧,我想去看天安门,还想去看鸟巢。我答应她一旦退伍了一定带她去天安门,去鸟巢。可是当医生告诉我她必须截肢的时候,我明明听到了她的哭喊,但还是狠心说截吧。可是丢掉了一条腿,依然不能救回她的命。我明明可以丢下手边的工作去见她最后一面,但我却像鸵鸟一样躲在这里,以为自己不看,不听,不想,不知道,悲剧就不会发生。甚至还幻想着如果我救了很多人的命,就能够从死神那里换回我妹妹。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好,我不仅救不了她,也救不了任何人……”
      缇同那张清秀的面孔上满是污迹和泪水,混合成一张五彩斑斓的面孔,看上去滑稽而可笑。只有一双眼睛饱含着热泪和悲情,在黑云没顶的压抑中如恒星璀璨。
      他的内心其实也是渴望救赎的吧。
      我是医生啊,我能为他做点什么?
      振羽同样也是满脸泪水,小心地前移,慢慢地靠近。缇同虽然看见了她的举止,却也没做出激动的反应来。当振羽终于能抓住他的时候,她用力把那张全家福按在他的手心里。
      “从今而后,这就是你活下去的动力。想想你的父母,他们绝不希望家中唯一的一条血脉就这么生生断掉。想想你的妹妹,她绝不希望自己眼中最厉害的哥哥因为轻生草率了却此生。从今而后,你不仅要为你自己活着,更要为你的父母活着,为你的妹妹活着。你是一个军人,更是家中唯一的幸存者,你必须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活下去,活得比以前更加顽强,更加坚定,更加幸福!”
      “无论面临多少苦难,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缇同终于扑倒在地,双手却像托着圣物一样托起那张照片,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尽管他心中的结并没有完全解开,但只要有这张照片,有活下去的精神动力,假以时日,他心中的结终究会解开。
      明天,太阳一定照常升起。
      把缇同带回营地后,振羽和荷依连夜向龙天报告了这件事,龙天一直听着,没有说话,但振羽却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了一丝久违的湿润。
      第二天一早,龙天主动找到缇同,把三朵小白花别到他的胸前。
      “这三朵小白花代表我的一份心意,也祭奠着我的哀痛。请相信我,等救援行动结束后,你一定可以用三枚功勋章代替这三朵白花。你可以把它们放在亲人的坟前,告诉他们你会是一个好儿子,好哥哥,你值得他们骄傲!”
      缇同一直凝视着对方,缓慢地,举手过肩,啪的行了一个军礼。
      那是军中最高的礼仪,代表着一个男人可以把命交给另一个男人!
      “龙队长,我以后只听您的。请给我指令。”
      缇同那张清秀的脸庞上,混合着斑驳的泪痕和坚决的意志。
      至此以后,他一直把那三朵小白花挂在胸前。
      就好像三枚功勋章。

      震后69小时。
      救援队已经将中学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探测了个遍,确认再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龙天作为队长向白望汇报了进度。
      白望点点头:“如果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你们可以去学校左边那片废墟上调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能救援的对象。”
      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龙天却敏锐地觉察出异样来。“听你的意思,那片废墟还没有人动过?”
      白望无声地点点头。
      已经过了69小时了啊,黄金救援期已经所剩无几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一片“黑域”无人顾及?
      “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白望避开龙天的目光:“那是一家医院。”
      龙天的眼睛一瞬间睁得大大的,而后他什么都明白了。
      “好,我们现在就起程,不过,我要求多带些人手。”龙天咬着牙发狠道。
      在队长的强烈建议下,顾沅、郑可可以及另外两名医生都增补进入外勤队。
      医院的建筑材料比学校好,所以门诊楼除了几条通天贯地的大裂缝外几乎没有大的损失,楼里能跑的人自然也都跑了。住院楼就比较不幸了,正好坐在了一条地裂上,造成房屋成阶梯状坍塌,后面的病房还能看见床幔围挡迎风招展,前半部分却已经坍塌得不成样子了。
      比较旁边的学校,这里无论是救援还是新闻报道都没有那么及时。这一片没有大费周章的废墟似乎在向世人昭告着:我们是无用的人,我们的生命,的确没有旁边的朝气蓬勃来得重要。
      “龙天,记录显示1、3和6号手术室在震时正在使用,如果我们顺着地点挖下去,说不定还有人存活。”振羽指着图纸和工作表说。
      “就这么办。6号手术室应该更好挖,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龙天目测了一下距离和位置,准备让工程车开始挖掘。
      “等一下!那个闪光的东西,是什么?”荷依心细,看到瓦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连忙把大家都叫了过来。当人们终于看清闪着光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忽然之间都不说话了。
      那是一个输血袋,一只纤纤素手高高秉举着它,在这一刻凝聚成无声。

      龙天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说:“就从这里开始挖吧,小心一点,别破坏它。”
      别破坏它。那只手在震后70小时后还依然保存着完好的形状,指如青葱,腕似梅枝。如若她还活着,一定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漂亮女孩,时时用毛刷子刷过整齐的指甲。而今,她死了,却还紧紧地抓住这个输血袋,任风沙洗礼,雨露润湿,她依然没有放手。
      顺着输血袋的角度往下挖,眼前的景象越来越让人震撼。摆在众人面前的,是如同教科书上的图画般打开的画面。一台正在紧张进行中的手术,因为地震突然中断,所有人都望着主刀医生,因为他是这个战场的主帅。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主刀大夫一指门口:带上病人,跑!于是大家扶住沉重的手术床准备逃命,一个护士刚刚取下挂在输液架上的输血袋,天花板整个掉了下来,好几个人下意识地扑在手术台上,企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病人……
      灾难来得太快,整个手术室的人连同医生、护士还有患者,没有一个人跑出去。主刀医生的手,还指着门口的方向。跑的最快的那个人已经来到了门口,用一只脚挡住自动门,就在他回头望的那一瞬间——
      世界毁灭了。
      如果他们在地震发生时,并没有丝毫犹豫,丢掉病人直接跑掉,能跑出去吗?他们四肢健全,头脑冷静,一定比常人有更多的胜算可以逃出生天吧。可是事件发生的一瞬间,他们却选择值守在自己的阵地,犹如守卫故土的战士。
      无情的天灾,将这样一幅惨烈的现场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让后来人可以看到,在生死的那一瞬间,他们的选择是什么,他们的责任是什么。
      振羽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已经张开了,脑子里像灌满了水一样沉重胀痛不已。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悲痛地说:“之前看到新闻里说,S市有一家医院突然发生火灾,一个手术室的人听到火警后一跑而空,对正在接受手术的病人置之不理。当时的我甚至对自己选择的这份职业产生了质疑,为什么医生会丢下患者跑掉?为什么救命的人却对生命如此淡漠?我真的很不理解。而今天,我看见这一幕,看见这群远在山乡小镇的医生,我终于明白了……”

      一个人的道德与他的知识、财富、身份、地位统统不相关,只在于他曾经是怎样的人,他把医生这份职业到底看做了什么。
      旁边传来几声冰冷的笑声。众人回头,才看到顾沅站在另一处高地上,并没有参与众人的挖掘,而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现场。
      “一个人的品德的确与其他东西不相干,但是他的选择到底有用没用,却是和他的智慧、能力息息相关。想要把病人救出去?别开玩笑了,这个病人出了手术室连麻醉关都过不了,死亡率百分之百。如此愚蠢的想法的确只有这些基层医院的医生才会拥有……”
      “顾沅,闭嘴!”
      在顾沅越说越快的冷嘲热讽中,龙天沉默了,荷依也沉默了,可可自然也沉默着,只有振羽厉声怒喝,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你这么说话还算是一个人吗?!人作为社会动物,就应该互助、友爱、缔结深厚的关系和情感,这才叫做人类!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说的那般自私,人类社会早就毁灭了!”
      顾沅那清瘦的身影站在高处,好似鹤立鸡群,却又摇摇欲坠。他冷笑着,声音越发严酷:“你错了,维持住人类社会不至于覆灭的恰好是战争,而不是和平。只有通过战争,人类无止尽的贪婪和欲望才不至于毁灭一切,人口数量才能得到有效控制。任何一个和平时期都不可能太长,因为和平的时间越长,人类的贪婪就会越来越像无底洞,人们的社会关系就会越来越濒临破裂,社会的各种矛盾激发到不可调和的地步。纵观人类历史,战争时期远远超过和平时期,为什么,因为人类就是靠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才站到食物链的顶端的!”
      “顾沅,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一名医生,是与战争完全对立的,以挽救生命为己任的医生!”
      顾沅指着手底下的这片惨状,恨声道:“正因为我自己也是医生,所以我深恨他们的愚蠢。连空军、特种部队的军官都在告诫自己的兵,因为国家培养你们花了很多钱,路上遇到劫匪躲着走。医生呢?一个医生要想成才至少要花20年的时间,却为了这样一个根本不可能活的病人死了个干干净净。他们以为以死谢罪就可以推脱掉自己的责任了吗?他们有想过自己的家庭、父母、儿女吗?用生命去赌一场死局,简直愚不可恕!”
      不知为何,顾沅脸上出现了好几条莫名的闪光,说的话更是语无伦次离题甚远。当他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脸上的时候,他用力的撇开头,让眼泪静静风干,却倔强地没有用手擦一下。
      他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一边说着残酷无情的话一边却用哀痛于怒的语气?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振羽忽然发现她越来越不了解他了。他的背景就像一张打开的蜘蛛网,只见黑丝纵横,不见源头在哪。
      这时候,龙天终于说话了:“顾沅,你说的都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选择逃跑,无论能不能活,都会被钉在耻辱的柱子上,生,百姓唾骂;死,遗臭万年。”
      顾沅的背影猛的一震,眼脸垂落,覆盖了眼中浓浓的悲哀。
      龙天环视众人,缓缓道:“所以,S市火灾中保存了有生力量的医生才会被万人唾骂,而为了保护病人死在手术台上的医生会受到万民敬重。在历史上,医生的作用一直非常微小,但也一直受到人们的敬重。古话有云,‘不为良相,则为良医’,是因为人们知道,生,可以获得帮助;死,可以获得安慰。这才是医生的使命。”
      龙天说的每一个字,都落在了振羽的心里,就好像有人用锤子和钉子一点一点,刻成了高山仰止的石碑。从业以来,她都只是以善良的本性驱使着行动,但求一切无愧于心。而今,她对自己职业的理解就像佛家所云的“顿悟”一般,无论见识还是心慧都更深了一层。
      医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在任何文明的神话传说中,都有专司医药的上神。中国的神农,西方的百伽图,印度的乾达婆王、玛雅的羽神……
      在人类的历史中,医生的作用一直微乎其微,可是医生一直受到比帝王、将相更多的尊重!
      人类的文明一直在冥暗与昏黄中坚韧跋涉,只有那颗向善的心,亘古以来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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