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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9. 拚嫉娥眉谢君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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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很快宫里都换上了厚厚的绒毡子,便连门帘也用明黄绣线滚边的厚棉布层层覆住。入了夜,隆庆又至崇光殿,他今晚刚刚见过鞑靼的使臣,筵席上饮了几杯酒,看上去气色不佳,亦十分难得的把小太子翊钧搂在怀中,逗弄他玩笑。李氏瞧见他心情尚好,便凑趣笑道,“万岁爷今日怎么有这般好的兴致?”
隆庆一抬眼,望着她的神情亦是愉悦的,“今夜鞑靼入贡,与朕商议通边境通贡互市之事。”李氏微微一怔,此事的缘起已久,是隆庆朝最让人头疼的一件外事了,“前些日子还听说朝堂上争论不休,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定论。”
“哪里能有定论,”隆庆皱眉道,“英国公张溶搬出了祖宗之法,许多老臣附和与他,不肯开通贡之惠,朕也拗不过他们。”
小太子忽然插言道,“儿臣也听张先生论过此事,张先生言道,只要两国互通岁贡,从此边境无战事矣。”
“你也知道什么是边境无战事啊,”隆庆瞧着儿子小大人一般的说着国家大事,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太子脸上一红,扭股糖似的钻到隆庆怀里撒娇。
隆庆对李氏笑道,“我瞧着这孩子的性子,到你宫里后活泼了不少。”
李氏笑而不答,却将一杯热茶奉到隆庆跟前,笑言道,“朝中支持开通贡之惠的,都是些新臣子了?”
“是呵,高先生与张先生都支持此惠,奈何有几位老臣身在御史之职,朕要是强行开了此政,怕这些子言官要上谏言折子烦死朕。”
“臣妾的家乡也有这么桩案子”李氏抿嘴笑道,“张三家养了只牛,偷偷吃了李四家的粮食,偏偏李四是个较真的人,逮着了张三的牛要赔出粮食来。张三老实巴交的就交了五斤麦子,谁知李四不依不饶,定要赔出牛吃去的粮食来,不然就要拿牛去抵。”
她说道这里,隆庆和小太子已经听得愣了,小太子嚷道,“这李四不是摆明了不讲道理么。”
“是呀,李四就是不讲理,可问题是李四是村里的长辈,村里有个什么纠纷都得去找他定夺,这事大家虽然都看不过,却也没甚法子。”李氏柔声道,“钧儿你来猜猜,有什么法子可以解这案子?”
小太子苦想了半日,一握小拳头道,“送李四去报官,让父皇责罚他!”
李氏和隆庆都哑口失笑,小太子知道自己答的不对,忙求着李氏讲下去。李氏道,“你父皇日理万机,要是天下这等小事都去烦他,那他岂不忙的不用歇息了。那张三隔壁有个秀才,看到此事十分的不平,便想出了个法子来。秀才把全村的人都叫到村东口的大榕树下,用墨碳画了一条线,秀才说,这件纠纷关系到李四,是不能让李四决定怎么断的,不如让全村的人做个决定,支持张三家不用赔牛的都站到东面去,支持李四的都站到西面去。哪边人多算哪边有理。”
小太子笑道,“这办法好咧。”便是隆庆亦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李氏续道,“果然村里的人同情张三的多,都站到了大榕树的东面,西面只有李四一个人了,任他怎么不服气也没有法子。”
李氏瞧着小太子打了个呵欠,知道他是困了,便吩咐奶妈带他去休息。再回头却看隆庆依旧望着自己笑道,“你这故事说的这般好,都是打哪儿听来的?那个秀才姓甚名甚?现在想必也考取了功名,在哪里任职了吧?”李氏蓦然一阵心慌,强笑道,“这事臣妾也是听老人说的,年长日久哪里记得清楚。那位秀才也许考了个功名,也许就在乡间隐没了,世上的人怀才不得志的多了去。”
“不用这般紧张,”隆庆点了点头,转身走远了几步,声音十分轻弱,几乎微不可闻,“朕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也很擅讲故事。”
便在此时,黄锦捧了一个食盒入了殿来,叩头道,“万岁爷,皇后娘娘听说陛下晚上饮了酒,特意吩咐御膳厨房做的夜宵点心送来了,您要不要尝一尝。”
隆庆揭开食盒一看,是一盘热腾腾的烩驴肠,他夹箸尝了几块,小太子看到有吃的,也不肯去睡觉了。隆庆吩咐黄锦也给他夹了一箸,谁知小太子尝了一口,却皱眉道,“膻腥的紧。”隆庆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哪里知道驴肠的美味,朕小时候,母妃就常给朕做这味小菜宵夜,朕那会儿做梦都是惦记这个味道。”
黄锦亦是凑着趣说道,“小殿下年纪还小,吃不出这驴肠的鲜美来。皇后娘娘知道万岁爱吃驴肠,特意吩咐御膳房最擅作驴肠的厨子做的。”
隆庆一壁吃一壁问道,“这道菜是御膳房哪个厨子做的?”
黄锦传唤了一声,一个矮矮胖胖的太监走进了殿来,叩头道,“奴才孟冲叩见陛下和贵妃娘娘。”他说话间一抬头,却看清了李氏的面貌,不由怔了一怔,面色大是惊疑。
李氏微笑着受了他的礼,见他不住向自己打量,疑惑道,“你…识得我?”
黄锦咳嗽了一声,孟冲何等的聪明,赶忙叩头道,“奴才见娘娘的相貌十分的端庄美丽,好像观音菩萨一样,不由失礼了,还请娘娘恕罪。”
隆庆扫了他一眼,停箸问道,“这道烩驴肠是你做的?”
孟冲应了声“是”,又道,“皇后娘娘传旨说陛下爱吃驴肠,就让御膳房每日准备一头新鲜的幼驴,要吃时就现杀了活驴逼尽了血,就着鲜味取出的活肠,用生姜蒜一爆,最是鲜美入味的。”他说的复杂万分,黄锦也听得面有得色。
“皇后有心了,”隆庆放下了筷箸,隔了一瞬,淡淡吩咐道,“这道菜做的很好,传赏。但是以后不要再做了。”
“为什么?”这下黄锦和孟冲同时抬起头来,异口同声的问道。便是小太子和李氏也是望着隆庆疑惑不解。
“为了一道驴肠,每日要宰杀一头活驴,着实太残忍了,”隆庆缓声说道,目光却看向了小太子,“帝王享有天下,却不可以天下奉一人之享。”他顿了顿,又说道,“皇后是吃斋之人,怎可如此的残忍心肠。”
隔日皇后特意着人去请了可辛去坤宁宫。半个余月不见,陈皇后憔悴了许多,昔日甚是富态的一张圆脸也露出了几分青灰之色,瞧着十分的疲倦:
“赵嫔最近甚是忙碌,都没空来坤宁宫坐坐。”
可辛捡着椅子边坐下,微笑道,“臣妾日夜为小皇子操劳,兢兢业业不敢稍有疏忽,惟恐辜负了皇恩。”
陈皇后听着觉得刺心,不耐烦与她敷衍下去,赫然已是色变,走近了几步低声道,“你休要拿‘皇恩’来压本宫,驴肠的事明明是你放出的风声,设了个套让本宫钻。这次就罢了,若下次再欺瞒到本宫头上,本宫不会饶了你。”
“要不是皇后娘娘处处机关算尽,也不会在小小的一道菜上折了跟头。”可辛的神态不卑不亢,甚至有几分傲然。
“好你个贱婢!”陈皇后气的倒退几步,正欲出言更加羞辱,谁知面前的可辛忽然换了副楚楚可怜的神情,眼中蓄满了泪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便是此时,门口忽然响起了一个清泠泠的女子声音,“皇后娘娘宫里好热闹。”
陈皇后一抬头,只见李氏牵着小太子走进房中,身旁还有一人长衫缓步,却不是隆庆是谁。陈皇后赶忙堆起了一脸的笑容,向隆庆见过礼。隆庆瞧向她的目光有几分责怪,“可辛新近产子,若有些小错指正几句就是了,皇后何必出言喝斥失礼?要仔细仪态。”
陈皇后神色尴尬,应声默默退下。
李氏眼眸一闪,却笑道,“陛下,可辛妹妹生子已有月余,听说小皇子还未起个名字。”
“哦?”隆庆漫不经心的说道,“司礼监都拟了哪几个字?”
黄锦听得清楚,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答道,“启禀万岁,司礼监拟了四个字,锐,钶,镠,锋。”李氏凑近看了看那纸片,插言道,“听说皇后娘娘圈了个“锐”字。”
陈皇后哪里经得住李氏与可辛一唱一和,忙道,“这都是臣妾的过失,还请陛下定夺。”
“锐字不好,”隆庆摇了摇头,很是不悦道,“锋芒太甚了些。”说着他用朱笔点了点纸片,说道,“镠字不错,字即僻见,意思又端正。就用这个字吧。司礼监隔日安排一下满月宴。”隆庆端正的在纸上写下了“朱翊镠”三个圆润端庄的小字。又问可辛问道,“你姓什么?”
可辛涨红了脸,已是万分的激动,“奴家本姓赵氏。”
隆庆搁了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册封赵氏为妃,下月捡个好日子就行封妃之礼吧。”
李氏抿了嘴在旁笑,只见陈皇后含在眼眶中的委屈泪水瞬时收了回去,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领了旨意,神色无比的诚挚,倒也不免佩服其她的城府来。
自此之后,陈皇后果然收敛了不少,也不再生些事端,李氏和可辛顿时觉得日子好过了许多,格外的平静安宁了许多天。然而这年的天时却十分诡异,月中云南的通海卫发生了地震,地方上来报其震声如雷吼,倒坏城堞官衙民居千余所,七日方知。钦天监的安排的祈天大典还未开始,谁知从曲江至临安竟又震了数日,云南巡抚一再上奏,云州城北有座辽时古塔,亦在震中坍塌,一时间云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朝中亦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只是深宫之中还并无甚知晓。
可辛封妃那日,李氏早早的拿了副珊瑚珠钗去了永宁宫,却见可辛不施粉黛,只着了件单薄的月白夹袄坐在床沿哄着孩子。李氏笑道,“你这人可真是定的住神,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怎么到这个时辰还不换了装束。”
“我不爱那些珠衫的颜色”可辛朝桌上堆积如小丘的华丽衣裙努了努嘴,语声却十分坚定,“再说万岁爷也崇简,不喜欢那些华丽的饰头。”
李氏今日特意的穿了件藕色的衫子,本想衬着可辛不至于抢了风头,谁知可辛竟然一概珠衫翠玉都不用,打扮的这般清净冷淡。李氏和她认识这些日子,知她虽然面子上清淡,骨子里却是十分的在乎皇帝的。她拗不过可辛的性子,只得捡了支珊瑚钗子插在她发边,笑道,“你不穿华贵的衣衫也罢,总得画好了妆容有副首饰才成话,不然岂不叫人笑话。”
可辛揽镜照了一照,又补了补唇上的胭脂,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欲去抱孩子,李氏抢先一步将孩子抱在怀中,催促道,“我的姑奶奶,快走吧。今日你是主角,再不去坤宁宫怕是要翻了天了。”
坤宁宫里,陈皇后果然已经等了许久。见到可辛与李氏前后而至,她微微一笑,道,“快行礼吧,诸位都等候多时了。”
李氏这才发现今晚的封妃之礼,不仅有所有的皇族贵妇在,还请了许多朝中的命妇来观礼,高拱的夫人闵氏,李春芳的夫人廖氏,都端然坐在座上,她们都亦是老迈之年,一群命妇的白发颤颤的身影间还有个格外年轻的女子,却是鸾瑚一身绫罗红衫,紧邻着廖氏而坐,她的容貌俏丽十分的抢眼。
诺大的一殿人中,独独隆庆帝却是不在的,陈皇后说的十分轻描淡写,皇帝今日出宫去南海子祈天了。李氏心里陡然有些不祥的预感,眼眸的余光瞥了眼可辛,却见她神情依旧清冷自持,翠眉微微一轩,依着指教女官的指引,稳稳在皇后的坐前跪下行礼。
陈皇后撂下佛珠,手边是一盏小小的金冠,那是皇妃的专用束发之物。她朝着可辛的语声十分亲切,“今日是赵妃的好日子,宫里的姐妹本就不多,妹妹能诞下皇子而居高位,真是天家之福。本宫吃斋多年从不饮酒,今日就破例先饮上一盅,算是表达本宫的致贺之意。”
说着,陈皇后身旁的侍女执壶过来,为陈皇后和可辛面前的玉杯里都满满的倾入了玉浆。陈皇后含笑举盏,一饮而尽,又将空空的杯底略为示人,接着便拿着杯盏向可辛走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又走回座处,笑容十分的绚烂,“妹妹先喝了这盏酒,稍后我便为妹妹行升妃冠之礼。”
可辛身子忽而一颤,跪在原处纹丝不动,冷声道,“臣妾不善饮酒。”
坐在陈皇后右侧下手的永淳长公主是嘉靖的胞妹,当今天子的姑姑,已经年过五十,在皇室的地位十分尊崇,此时她刚刚从儿子的封地回京,看到了可辛如此张狂,于是忍不住皱眉批评道,“皇后何等尊贵的身份,她都已经饮酒了,区区一个妾室怎能这般倨傲。”话音未落,席中的鸾瑚亦冷冷开言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亦执掌后宫法度,不可开此轻慢犯上的先河。”
李氏赶忙离席跪在可辛身旁,打着圆场道,“赵姐姐确实不善饮酒,这杯酒我替她饮了便是。”
陈皇后眉头一皱,不易察觉的和鸾瑚对望了一眼。永淳长公主最重礼法,此时面色更是不愉,“李贵妃入宫这么多时,怎能连礼度也不知。怎可代饮皇后的赐酒。”
“公主说的是,既是皇后娘娘给臣妾的赏赐,贵妃如何可代领?”可辛却伸手拦住了李氏,她望了一眼面前一汪清泓似的美酒,隐隐能闻到馥郁甘洌的酒香扑鼻,可辛神色如常,恭声道,“只是臣妾实则是如今又有了身孕,不敢饮酒,请皇后娘娘恕罪。”
席上众皆哗然,可辛生子未足半岁,居然又有了身孕,不由众人窃窃私语起来。李氏是最知道可辛的事了,可辛连与隆庆帝见面的机缘都难得几次,何来怀孕之说,她有些担心的望着可辛,却见可辛全然不接她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酒盏,仿佛十分的有把握。李氏担心是担心,但到底隆庆帝不在席上,并无甚对质,她也略放下了心来,回到自己的座上。
陈皇后面上微一尴尬,说道,“妹妹又有了喜音?本宫一直不知,真是失察了。”略顿一顿,向着身旁侍立的黄锦问道,“尚衣监可有记过档?这么大的事怎能不报?”
黄锦狼狈的低头告罪,匆匆出了殿去,想来是去找尚衣监的执事问询了。
可辛抬头,目光冷冷的望着皇后,“这杯酒臣妾还需要饮么?”
陈皇后怔了一下,立刻笑道,“既然妹妹有了身子,自然不用饮了。”又对那指引女官低声吩咐了几句,转头对李氏道,“我身子有些不适,这妃冠你来为赵妃升上吧。”
李氏小心翼翼的捧起了织金九凤的妃冠,稳稳地替可辛束在发上,低声道,“天可怜见,终于遂了你的心愿。”
酒筵如常进行,一派宫中命妇瞧着可辛的神色也恭敬了许多,大抵知她圣倦未衰,也不敢过分轻慢了他。李氏心中到底装了事,不住的向殿外瞥去,忽见黄锦急匆匆的从大殿外行来对陈皇后耳语了几句,眉梢冗自挂着喜色。她不觉心里一沉,心知宫中规矩森严,可辛的谎话是瞒不了多久的。然而可辛似是连瞥也不瞥一眼,只是端然如常的坐着。
月到晚华时,眼见宴席都要散了,却也没有什么动静。李氏刚刚放下心,忽然靴声从殿门外传来,却是隆庆大步走了进来,他衣衫还未换过,袍底都占着尘土,神色十分疲倦,“这么急着叫朕回宫,是出什么事了么?”
殿中一时静极,只听得檐头兽上滴水成穿,声声作响。
“皇上回来的这般着急,连外衫也不换一件,”陈皇后微笑着起身替他除下外袍,又瞥了一眼可辛,说道,“赵妃妹妹今日有了身孕,可不是天大的喜事,怎么能不巴巴的把陛下从南海子叫回来,好歹要为妹妹成个礼。”
果然,隆庆帝的神色微微一变,双眉拧在一处就向可辛的方向看去。
黄锦忽然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启禀万岁与皇后娘娘,奴才有一事不得不报。”
“何事,”陈皇后早就胸有成竹,此时却故作出吃惊的样子斥责道,“有事速速报来,不得耽误了圣躬。”
“奴才掌管司礼监已久,宫妇侍寝皆有司职太监记载,万岁这三个月来皆是宿在建极殿与崇光殿的,从未宿过永宁宫。”
“这……”
陈皇后为难的瞥了眼可辛,目光悠悠的转到隆庆身上。隆庆却脸色铁青,“传太医。”
太医很快就验明了,可辛并没有身孕。
永淳长公主最先耐不住愤怒,斥责道,“宫闱之中,最是妇道伦常在首!怎能如此儿戏。”
“兴许是可辛弄错了,误以为是有孕的迹象。”李氏慌忙跪下替她解围,她心中早知可辛这个谎话说的并不高明,拆穿是迟早的事,只是惊愕为何可辛要编这么一个穿凿的谎言。
“……但终归是宫闱大事,闹得这般人尽皆知,”陈皇后皱着眉头,似是在斟酌用词,“也不可不做惩戒。”
隆庆帝深深地喘了口气,瞥了一眼可辛僵直的身体,“即是无心弄错了,就拂去封妃的头衔。仍然降为嫔吧。”
陈皇后面上露出得色,一摆手,几个宫嫔迎了过来,便要摘下可辛头上小小的金冠。
“不需贵妃娘娘为臣妾开脱,臣妾确实没有身孕,臣妾也并不是无意弄错了,”可辛忽而扬起头来,露出脖颈姣好的曲线,她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隆庆帝,朗朗道,“臣妾若不这么做,怕是再也无有机会见到陛下了。你说对么?皇后娘娘。”她的语声未歇,目光却已转到了陈皇后身上,目光里大有轻蔑的意味。
陈皇后面色大是青白不定,刚想出言斥责她,却见可辛忽然姗然走到了大殿正中,举起了适才陈皇后赐给的那杯酒。她阔大的衣袖挥舞处,酒盏已被捧在手心,杨柳般轻柔的腰肢一摆,那杯酒端然送到了唇边。
陈皇后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伸出的手像是要阻拦的停在空中,她的目光紧紧地随着可辛的纤纤素手,可辛的每一下动作,都会引得她目光的剧烈变化。这下所有人都看出了皇后的失态,就连隆庆的目光亦是狐疑的胶在了陈皇后身上。
席间忽听一声金属的响动,却是鸾瑚的手也是一抖,银匙掉到了地上。
“皇后娘娘适才赐给我了酒,又想反悔了么?”可辛朝她一笑,唇边漾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陈皇后的嘴唇剧烈抖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可辛微笑着举起了酒盏,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饮而尽。
“这酒有毒!”望着可辛逐渐变得苍白的面色,瞬时委顿在地的身影,李氏赫然明白了这其中的始末,她霍然站起身来,奔至可辛身边,让她依着自己的手臂半卧着,却看到一丝殷红的鲜血从她嘴角蜿蜒而出,一滴滴淌到她月白的衣衫上,鲜红的怕人。李氏蓦然间觉得寒冷到极致,她搂紧了可辛,急切的唤道,“可辛,可辛……”
“臣妾….臣妾自知被皇后所嫉恨,早晚都会有一死….臣妾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不明不白的死在冷宫之中….臣妾…臣妾撒这瞒天大谎,只为了还能再见到陛下一面…..”可辛依旧挂着笑,眼波微漾处,却是楚楚可怜的凄惨。
隆庆心中忽然一恸,俯下了身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不要说了,你不要太费神,朕会找最好的太医来医你。” 太医此时其实已到了殿上,看到可辛七窍出血的情景都摇了摇头,示意无救了。
陈皇后赫然色变,额上沁出汗来,“臣妾….臣妾好意赐酒给赵妃….臣妾决然没有在酒里下毒…怎会,怎会…..”她的目光一掠可辛的身影,急忙叫道,“定是这贱婢要陷害臣妾,皇上明察啊皇上….”
李氏气到了极点,回身斥责道,“住口,你还有半分人性在?天下会有人给自己下这断骨蚀肠的毒药么?!”
陈皇后的瞳孔陡然放大了几杯,啊啊了几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验这酒盏!”隆庆帝大声吩咐道,双手握在一起,亦是愤怒到极致。
太医抖抖索索的取过可辛饮过的酒盏,验了片刻,据实禀报道,“酒里下了分量极重的鹤顶红….还有….还有轻微分量的胡蔓藤…..”
“陛下不可听她胡说,”陈皇后的面色很快如常,她冗自在辩解道,“这酒臣妾自己也饮过,而且臣妾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陛下的妃子赐酒下药。
“如果臣妾没记错….慢性的葫蔓藤…服下之后,人会腹痛如绞,断肠而死….”可辛忽然开口道,“陛下可以去查查,前头的殷氏是怎么死的!”
陈皇后听到殷氏二字,面色赫然煞白。可辛挣扎着爬起身来,叩头道,“臣妾曾为皇后宫中的婢女,昔日曾目睹皇后作恶多时….臣妾没有揭发皇后的恶行,隐瞒了这些年,臣妾夜夜噩梦,生不如死。”
“贱婢!”陈皇后嘶声叫道,“你这贱婢疯了么!当年殷氏的毒药是你亲手调的!本宫若有事,你也难逃一死!”
“是,不止给殷氏的葫蔓藤是臣妾亲手调的,就连当年给李贵妃娘娘服下的葫蔓藤,也是臣妾依照皇后的旨意,亲手灌下的呢。”可辛嘴角的鲜血越来越多,可她的话却震惊了所有人,“当年,当年裕王府被围,皇后假传圣旨,让李妃留在府中,待得裕王府火起之后,又嫁祸于殷氏囚于冷宫,事后给殷氏灌了满满一盅的葫蔓藤,殷氏当晚在冷宫里毒发肠断而亡,殷氏临死前凄厉的呼喝声,臣妾今生今世都忘不了,皇后娘娘,你还记得么。”
“不要说了,你疯了,你疯了。”
“臣妾还没有说完呢,殷氏死后,皇后娘娘发现了李妃居然不仅没有在裕王府的大火中死去,反而被蓝真人救了出来,皇后娘娘在京城的一家客栈中找到了正在养伤的蓝真人和昏迷不醒的李妃娘娘后,一面派鸾瑚把蓝真人诱骗到宫中,一面吩咐奴婢给李妃灌药,可奴婢不忍心再为皇后作恶,事到临头少调配了一味药,灌下后又打赏银子给小厮送李妃回老家去了,不忍让她抛尸荒郊野外。至于李贵妃是生是死全看天命。”
“你!”陈皇后双目赤红,钗横鬓乱,已是恐惧到极致,“你骗我,李妃已经死了!已经死了!!这世上哪还有李妃!”
“皇后娘娘睁眼看看,”可辛忽然拉着李氏到身前,冷声道,“如今在你面前的她不是李妃是谁?臣妾也是三年后在宫里见到她才知道,原来当年的李妃娘娘服了药并没有死,而是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可辛说完这一切,平静的跪在地上,垂目道,“当年臣妾与鸾瑚同为皇后的贴身侍婢,所有的事都有参与。臣妾说的是真是假,陛下审问鸾瑚即可知道。”鸾瑚闻言瘫软到地上,毫无半点力气。
陈皇后已经神志不清,冗自指着李氏尖利的叫道,“她不是李妃,她不是李妃。”
“来人,把皇后拖下去,”隆庆厉声吩咐道,“先关押在坤宁宫中好生反省,等朕发落。”
可辛望着陈皇后被拖走,目光中终于露出一丝快意。然而与此同时她的面色早已苍白如纸,唇角不断地有鲜血浸出,她委顿在地上,七窍中仍有血泊泊的流出,再没有半分力气。
李氏忽然走近她,拿着素白的帕子替她擦拭着唇边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完,帕子都被浸的湿透。
“你不恨我么,”可辛忽然握住了李氏的手,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李氏摇了摇头,轻声道,“若不是你当日少配了一味药,不然我也无命活到今日。”
可辛眼眶中忽然蓄满了泪水,凑在她耳边吃力的说道,“那酒里被陈皇后下了慢性的葫蔓藤…但…..真正….真正致命的鹤顶红…却是我自己早就服下的…”
李氏的手一僵,心中瞬时大恸,原来可辛早已萌了死志,她的办法竟然是这样壮烈,她知道自己若是说出实情,也难逃一死。便不惜以一死来揭露陈皇后的真面目,她的泪终于滚滚落下,“你…你这是何苦!”
“我不是…不是什么赵氏宫人,“她摇着头,伏在李氏耳边道,“我本是先帝之妃翁氏的幼妹,我的长姊….是先头的裕王妃….先帝过世时…我本该…本该随姐姐一同为先帝殉葬…..陛下收留了我在陈皇后身边做了侍女……我们翁家负你良多,这是唯一…唯一我能做的了…”可辛忽然从腕上褪下一个乌油油的木镯,套到了李氏腕上,然后奋然的推开了她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了隆庆的足边,喘息着仰头望着隆庆,鲜血不断从她口鼻流出,面目狰狞的怕人。她仰面说道,“陛下….臣妾这条性命是陛下所赠…在这宫中能得陛下错爱,诞下皇子..臣妾再无遗憾..…今日臣妾以死偿命…李贵妃人品端重…臣妾死后…愿..愿以幼子相托,请陛下成全。”
隆庆大病未愈,精神总有些不济,面色亦是有些发黄,此时他点点头道,“好,朕答应你。”
“陛下,你会原谅我么?”她的气息越来越薄弱,仿佛随时都会闭上眼。
“朕…原谅你了,”隆庆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是朕对不起你。”
可辛的面上忽然露出一丝满足的神色,白皙的皮肤竟是透明的白,脸上渐渐显出一道明亮的光彩,她松开了李氏的手,勉力仰起头凑到隆庆的耳边,轻声对他说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恨你,姐夫。”
她浑身一震,终又恢复了宁静。
最后一滴血水混着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她唇边,如一朵绽放的胭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