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之心灵拼图》北纬30度的极光

2、2.成长的痛

　　熊越男躺在床上。她睡不着，愣愣地盯着雪白的墙壁发呆。
　　这个世界有什么是永恒不变得呢？

　　以前她如果违逆了老头子，或是在外面犯了错误回来，肯定逃不了一顿疾风暴雨地训斥，以及视错误大小予以的关禁闭、写检讨、体罚等等惩戒措施。

　　这次被抓回家，她本以为会一切照旧。就像每天太阳都从东面升起西面落下一样平常。这就是她的生活。
　　至于偷跑到D市，又当街打了群架的事儿，就像在水池里投入一粒细小的石子，轻轻泛起几道涟漪就恢复平静。

　　可没想到，她会听到这样一个噩耗，直接把她的水池炸得四分五裂。

　　“朝鲜……你爸爸他，乘坐的飞机失事了。同机的还有你的母亲妹妹。”老人看着熊越男，嘴唇抖了抖，才干涩地说道，“他们，他们本是去度假的，没想到……”

　　老人哽咽了，转身用手扶着额头。

　　熊越男看不见老人的脸，但她知道他哭了。虽然她从未见他哭过。
　　“爷爷。”她叫道。

　　老人狠狠喘了几口气，又道：“知道了就回屋去吧。早点睡。明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老人说完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没了。他需要静一静。

　　熊越男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客厅里，良久才伸手摸了摸脸颊。
　　“我哭了么？那些人离开这个世界了。都死了。我本以为我不会哭的。为什么会有眼泪？”

　　熊越男生气似的胡乱摸了摸脸，蹬蹬跑回房间倒在床上。
　　盯着惨白的墙壁发呆。

　　熊越男的爷爷以前是个军人。虽然军衔不高，但长期的从军生涯使得他作风硬派、对国家忠诚。
　　他曾对自己的儿子寄托了很大的期望，期望儿子也能参军，走他走过的路，子承父业。
　　最终他得到的只有失望。老人只有把目光瞄准下一代。

　　熊越男出生了。但她是个女孩。
　　这下连能继承事业的孙子也没了。老人心气不顺，脾气也渐渐变得乖戾。使本就不睦的父子关系愈发紧张了。

　　虽然爷爷只给起了名字后就无视她，但最初，熊越男还是得到了父母的疼爱的。父亲熊朝鲜因为不满爷爷在他小时候的专横，对他事业的阻挠，对女儿有种逆反心理的娇宠，他会设法满足女儿所有的要求。

　　可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老人虽然退休了，但还每天外出锻炼，风雨不改。
　　有一天爸爸妈妈上班，小越男很无聊，也玩腻了洋娃娃。从窗户看到爷爷又在院子里拿着铁棍子比比画画，就好奇地跑出去问道：“爷爷，爷爷。你在玩什么呢？”

　　老人瞟了孙女一眼，继续舞剑不说话。

　　“爷爷，爷爷~！不要不理男男。也教我玩嘛！”小越男撒娇+卖萌。

　　老人完成最后几个动作，归剑入鞘，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爷爷真讨厌！坏人！”小越男跺跺脚。这时她看见地上有小树枝，就捡起来破涕笑道：“有什么了不起！男男自己玩！”

　　虽然不喜欢，老人毕竟还是不放心孙女一个在外面。将剑挂起后，搬凳子在窗前坐了，看着孩子。

　　小越男拿着树枝舞得乱七八糟，老人却渐渐动了心思。

　　那天晚上，老人将儿子叫到房间里谈到半夜。从熊朝鲜黑着脸从老人房间走出来那刻起。小越男的人生就变了个样子。

　　粉色的墙壁、蕾丝的花裙子，洋娃娃，蛋糕糖果、钢琴……什么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雪洞一般的房间、被剪短的头发，男孩子的衣裤，还有排得满满的日程表。

　　老人完全接管了孙女的教育大计。学业、军姿、体能训练缺一不可。

　　小越男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刚开始还会向眼里万能父母撒娇求解救，可的来的只有饱含愧疚的复杂目光。

　　然后……然后父母终于移民去了国外，还有了新的宝宝。生活的很幸福。偶尔回来看看老人和长女。

　　小越男头几年很想念很想念父母。每次父母回来，走的时候她都会哭。多少礼物她都不想要。只想要父母在身边，多抱抱她。这也是奢望吗？

　　“他们那样宠爱妹妹。难道是因为我不够好吗？”
　　小越男心如刀绞。

　　一年又一年。父母回来的次数愈来愈少。
　　熊越男感觉心很痛，痛到麻木，痛到不想要了。渐渐竟也就好了。

　　这几年不知道到底是熊越男出了问题，还是父母那边出了问题。无法沟通，谁都不理解谁。互相间可以说是很陌生了。

　　但那毕竟不是陌生人。

　　熊越男不清楚心里盘根错节的复杂感情该怎样捋顺。她恨父母和妹妹吗？应该是有些的吧。但爱更多些？
　　她不知道。但她想让他们活着。活生生地在这个世界的某处。

　　她还记得，在她幼时有一段时间，母亲会给她梳漂亮的辫子，父亲会耐心地拿洋娃娃逗她笑。那时在她的心里，父母就是喜欢、是阳光、是神明，是一切美好的词汇。

　　后来父母去了国外，对她很冷漠。但她内心深处未尝不幻想着有一天，父母还会像幼时一样给她梳头，拿洋娃娃逗她笑。

　　但现在他们全都死了。死于空难。

　　命运先是夺走了父母的宠爱，现在又夺走了父母的生命。

　　没有了，没有了！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那么她还剩下什么呢？

　　也只有爷爷了吧。只有他了……

　　墨色的天空渐渐变得明亮，红彤彤的太阳生从朝霞中机勃勃地一跃而出。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一夜未曾合眼的熊越男照常起床，洗漱后换好运动装。她看了一眼老人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下，决定自己一个人出门长跑。

　　晨练。老人几十年第一次缺席。熊越男第一次没有怨言，主动认真地完成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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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礼之后，熊越男感觉爷爷像是丢了魂魄。
　　老人经常拿着相册枯坐在房间里，眼神呆滞，肩膀耷拉着不复军人特有的挺拔感。做事的时候动作迟钝，忘东忘西。电视看着看着就堆坐在沙发中睡着了。

　　熊越男忍着内心的酸楚，每天去处理父母遗留的问题，照常训练，还要照顾自己和爷爷。几天就脸颊凹陷，瘦了十几斤。

　　有些成长需要耐心守候，有些成长需要不断拼搏，有些成长需要学会放下，而有些成长可以是一夜之间。

　　“我能坚持。”熊越南对自己说。

　　练剑的地点，还是在最初的那扇窗下。一老一小前后相隔，做着一样的动作。

　　练着练着，到了一个单腿站立的动作。老人的身形一顿，踉跄了趴在了地上。

　　“爷爷！”熊越男连忙扑过去把老人扶起来，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摔到哪了？”

　　“没，我没事。”老人像是受了惊吓，哆哆嗦嗦地含混嘟囔着：“我……我就是忘了后面的招式了。怎么接来着……左边？右边？怎么就记不清了呢……”

　　熊越男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她赶紧抹掉。老头子不让流泪的。她一辈子也没流过几次眼泪的。怎么最近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呢？

　　“没事。爷爷。孙女都记着呢。”熊越男吸吸鼻子，手把手地教，“来，先把剑拿住。然后左手捏剑诀。对！没错……恩，就这样太好了！……”

　　……
　　熊越男已经预感到某些事了。

　　几天之后。老人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葬礼来了很多人。大都留下一笔钱，行礼上香，说几句安慰的话后匆匆离开。

　　意外的是薛宝财竟也来了，与宋佳琪一左一右地陪在熊越男的身边。

　　“下雨了……”熊越男呆呆地看着门外说道，“爷爷说流血不流泪。所以我不能哭。但下雨就看不见泪水了，对吗？”说完爬起身来，猛地冲进雨中。

　　薛宝财与宋佳琪没有拉住，连忙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雨下得让人眼睛的睁不开了。

　　“男男！快回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不能这样。淋雨会生病的！”宋佳琪大喊道。

　　“生病？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怕什么生病？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为什么！老天，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怎么不把我也杀了！你来啊！你来啊！”

　　“啪！”薛宝财打了她一个耳光，“熊越男发什么疯！什么叫什么都没有了？你把在这里陪你、担心你的我和宋佳琪当成什么了？你还有同学、有老师、有朋友！重要的是你还有你自己！要死要活的太难看了！”

　　“你打我！”熊越男眼神失焦地楞了一下，然后愤怒地扑倒薛宝财，在他身上一拳一拳的打着。

　　“男男别打了！”宋佳琪也扑过去，想把两人分开。

　　熊越男越打越轻，最后抱着两个人嚎啕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儿，我们知道，我们知道的！”三个人哭成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宝财最先止住了眼泪，然后就觉得自己被打不还手，还跟着女孩子在大雨里哭的行为简直就是2B。
　　他拉着两个姑娘站起来，不耐烦地说道：“哭哭就行了，别没完没了的。看你们脏的跟泥猴儿似的。走了！”

　　这才是宝姑娘嘛！熊越男破涕笑了一下。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