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迷梦之若水传》δ未艾

1、夜未央

　　“你该知道吧，他的计划。”
　　窗外阴暗，乌云挡去了大半的日光，晨昏的交界变得不明朗，风吹进宫殿，少女坐于殿内，左手撑脸，右手食指轻叩在桌上，轻微发出“嗒……嗒……”的声响。
　　堤抬头飞快朝少女瞟了一眼，她的眸里淡淡，似乎只是在问一句平常的话罢了。
　　堤脑中早乱成一团，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适合的话应对，只得哑着嗓子回：“殿下，我堤虽是个粗人，但知忠和义。您知道，我既不想害您，可也不想害他。”
　　少女的指尖停在桌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哦，是么……”
　　堤还没来得及松气，少女忽然起身，抬脚向外走，“不归，给我备车，我要去净梵殿住个几天，过几日再回来。”
　　此话才出，堤慌慌张张地拦在少女前面，“殿下，殿下不可，这几日，这几日……”
　　少女看见他慌乱的模样，反而笑了出来，“怎么不可？是因为净梵殿最靠近冷宫，还是说……冷宫里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
　　忽而门外风作，窗户“吱吱”作响。堤心中苦不堪言，暗叹她为何猜得如此之准，此时见她如此问，又不想瞒她，只得以沉默应对。
　　“告诉我吧，他的计划。”
　　“殿下，殿下非要如此逼迫？”堤猛地跪下，“殿下，殿下，属下……”
　　少女从他身边过，裙摆在空中划开一个优雅的弧度，“不归，备车。”
　　不归匆忙拿了外披。
　　堤心跳得快，还未等她们出门，大喊一声，“殿下！殿下莫去，属下说了便是。”
　　少女的唇角微微上扬，回头瞧他，堤阖上眼，忠义不能两全，他最终还是选了忠，“我偶然听得他明日亥时将派人到冷宫，去拿那件东西。”
　　外面一声炸雷，映衬出少女一脸沉静，她慢慢踱步回来，“如此，明日你便多派些人手在冷宫外等着，不论来的是谁，一并捉了便是。”
　　堤抬手擦去额间冷汗，半晌才应了，神思恍惚地走出，脚还未到门槛，少女唤住他，悠悠然看了门外暗黑的天，道：“今日恐暮色来得早，房内阴暗，记得点起灯。”
　　堤也不知听进没，只是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少女低叹，走回桌前，唤了不归研磨，自个写起信来，边写边交代不归：“待会我写完信，你拿出去交给方顾步，他该明白明日如何行事。”
　　不归点点头，也不去看信里写了什么，只安静研磨。写到一半，少女只觉喉间干渴，吩咐道：“你且去给我倒杯水来。”
　　不归放下手中活，出去倒水。
　　不知多久，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少女只以为是不归，闷闷抱怨一句，“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的信也快写完了，你……”她回头，还未说完，只一张帕子盖在了唇上，她的瞳孔猛然放大，眼前只有那黑影明明灭灭，脖间一痛，整个人已晕了过去。
　　待醒来时，已是被关在一黑屋里，黑影渐渐清晰，是个面上带疤的人，他见少女醒来，也没说一句话，自顾自地喝酒。
　　“这是哪儿？你是谁？”
　　刀疤不说话，依旧喝酒。
　　少女暗暗猜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一句：“你是他的人？”
　　“莫要废话，我只待今夜亥时过后杀了你便好。”
　　少女心中一凉，皱了眉，“他吩咐的？”
　　“少主料想你会得知消息，便用了个假计，今日，计划早已实行。”刀疤抬了酒碗，一口把酒喝完，再没看少女。
　　少女试着挣扎，无奈身上绳子太紧，面上不禁慌乱起来。
　　而堤这边接到少女出事的消息已过了几个时辰，不归匆匆赶来，皱着眉拉了他往净梵殿走。
　　堤碍于身份，不好挣脱，只慌忙说：“不归，殿下此刻正处险境，你要带我去哪儿？此刻去调来金吾卫还来得及。”
　　“今日在殿下寝宫外与这一条路附近，都不会有金吾卫。”不归沉眸，道。
　　堤满脸讶异，“你，你怎知？”
　　不归抬头，空中下起蒙蒙细雨，无一丝月光，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她低低说：“现下离亥时只有不到一个时辰，时间怕是要来不及了，你若想保殿下，就什么都别问，跟我来就是。”
　　见不归这严肃模样，堤也不再问，只跟她去。
　　净梵殿平日荒废，此时更是空无一人。不归与堤推开门，屋内黑暗，空空荡荡，只有地上桌上薄薄的灰尘和两旁快用完的几根蜡烛。
　　“怎会如此？不归，这地方别说殿下，我连只虫都没看到。莫要耽搁时间，金吾卫若不在，就快四处再找找殿下……”
　　“你带火种了吗？”堤未说完，被不归给打断，堤愣了一下，点点头，从怀里拿出火种，纳闷地问道：“你要火种作甚？”
　　不归朝火种轻吹，走到殿旁，轻轻点燃仅剩小半截的蜡烛，说道：“你没听殿下说吗？‘屋内阴暗，记得点上灯’。”
　　蜡烛点燃，照亮了不归的面庞，那张满是红疹的脸在此刻有了异样的光芒，并不是平凡与丑陋，是堤从未看到过的光彩，他此刻才恍然大悟，叹气道：“你家殿下，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归接连把剩下的每一根蜡烛点燃，果然有一堵墙应声而开。
　　堤回望一眼，暗想那人果是厉害，下等宫人来这是不愿多点蜡烛，而若有普通宫人来这，定是要将原摆放的小半截蜡烛取下换上新的，如此两者，定都不会发现暗道。
　　不归走到暗道前，略微有些紧张，努力镇定下来问堤：“你的刀该是从不离身的吧。”
　　这话已然预示前路的危险，堤拔刀，率先走下暗道，“你跟在我身后，我堤护个人还是可以的。”
　　不归心中一暖，紧张也稍稍卸了些，不禁对这大汉增了几分好感。
　　两人轻手轻脚下去，房内刀疤察觉到脚步声，提刀冲两人方向过来，接近时劈头便是一刀，堤早有防备，抵开刀疤的刀，他俩随即在屋内缠斗起来，不归再下几步，果然看到少女，她面上慌乱尽数褪去，只余平静。不归三步并两步跑过去，解了少女身上的绳子。
　　此时堤也将刀疤制服，少女揉揉肩站起来，刀疤不可置信地瞧她，“你，你早就知今日……你故意被我抓住？！”
　　少女笑笑，不置可否。
　　刀疤冷哼一声，“可叹少主……派我出来时曾吩咐我毋要伤害你，我只想你迟早误了少主大事，打算亥时之后解决了你，现下看来，我只恨没早杀了你。”
　　少女眼眸黯淡了些，正想开口，那人突然倒下，堤慌乱查看，原来已咬舌自尽了。少女眼里闪过一丝怜悯，背过身垂眸道：“我们走吧。”
　　堤收刀，抬眼望见少女背影，在微弱的光里显得单薄，他叹气，“殿下这步棋走得险，若是殿下赌输了，性命便丢了。”
　　“但我还是赢了，不是吗？”少女回头划开微笑，堤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那笑，少女已走上前。
　　“我们去冷宫吹吹风吧。今夜怕是大家都睡不着。”
　　屋外，雨似乎大了些。
　　时间已接近亥时，少女坐在冷宫正殿里，偏殿不时传来疯妇的叫喊声，不归听着只觉身上寒毛竖起，偏头看少女，她依旧平静地喝着茶，似乎不被这声音所扰，桌上放着一盘未完的棋局，少女手执白子，凝视着棋局。
　　那日曾有一女子与她对弈，对她说：
　　不必下了，我知道你是谁了。
　　遇上你，是他的命数。
　　所以你的下一步，亦是他的命数。
　　少女浅浅吸一口气，落子。
　　亥时已到，宫门忽被推开，少女未从棋局上移开视线，唇边笑容柔和，“上将军，今夜安好。我已恭候多时了呢。”
　　不归回头，愕然发现，来的竟是他本人。
　　那人一身蓝衣，淡的眉，琥珀色的眼漂亮而平静，笔直挺立的鼻，薄的唇，姣好的轮廓，如此精致无瑕的面容，他修长的身影隐在伞下，发丝微微飘荡，正如书中所说翩翩公子一般温润。
　　很早之前少女便想，他是她此生觉得最好看的人。
　　即使在如今，也是如此。
　　那人无一丝讶异，缓缓走进来，收了伞，亦笑，“今夜天寒，殿下莫要受凉了。”
　　少女张开的手略微收紧了些，偏头凝视着他的眼，问他：“上将军想要什么呢？”
　　上将军，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听了并未回答，反而问她：“那么……若水，你要什么呢？”
　　少女一怔，不知她到底有多久，没听到别人唤她的名字了。
　　是啊，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要的东西，早就已经……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