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春迢迢，未远也 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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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不走？”
众人都是一惊。岳然忙跟奚欣保持了一定距离。班主任已经走到了跟前，看着满脸通红的奚欣，又看看满地的书籍，皱眉：“奚欣，怎么回事？”
奚欣抬眼看看岳然等人，道：“没事。”
“没事还不回去？看看几点了！”班主任哼道。那群学生一听，忙作鸟兽散。奚欣收拾着书包，用一个静默的背影对着班主任。
班主任不悦：“奚欣，你说你怎么回事，上次的事情还没吸收教训？”
奚欣将书包背起来，平静地说：“老师，岳然找我麻烦，我一直在和平抗争。”
班主任摆摆手：“我也不管。反正注意一下你的成绩，保送没能保上没关系，生物竞赛可不要再栽倒一次了。”说着往门外走去。
奚欣望着门外的浓浓夜色，按了按眉头。低头又看见自己白糯的□□，静静贴着一个红色的小布袋子。暂时失踪的恐惧，又漫上心来。
“真是可怜虫。”
渺茫的声音四面涌来，将奚欣包裹在内。奚欣浑身颤抖，看着门前静立的男人。月色被藏在他的身后，四周突然一片死寂。
于是奚欣耳内只能灌满了那人低沉浑厚的嗓音：“你状态很不好。想不想要摆脱？我可以帮你。”眼看着那人走到自己跟前，那墨玉似的眼睛死死攫住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奚欣再也没法站立，跨坐地上，用自己听着都觉得恐怖的声音啜泣着：“你不要过来……”
来人躬身，雪色的鼻尖几乎就要抵上奚欣的额头。奚欣颤抖着闭上眼睛，死也忘不掉那人艳红的唇勾画出的嘲讽的弧度。
“我能帮你。”那人的头发一缕缕落在奚欣的颈窝里。“只要你听我的。”
奚欣紧紧闭着眼睛，将自己锁闭在自己的怀抱里：这只是梦，是梦，是幻觉……
突然四肢百骸都没有了支撑，她的身体就这样悬浮在半空之中。奚欣这才震惊地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极度不安地挣扎着。
男人再无笑容，大手忽地伸向奚欣胸口，使劲一抓。奚欣哪里受得了这一下，又惊又怕地尖叫了起来。“救命！”奚欣绝望地叫着，胸腔一直往后缩去。
男人冷笑着撕开她宽松的美利奴毛衣，继而撕开那纤薄的布片。那红色的布袋子落入他手中。男人盯着布袋子看了一阵子，笑着抬头，看了看奚欣的狼狈模样，笑道：“这对我会有用么？”说着一握，那袋子便消失不见。
奚欣自知遇上了妖怪，再也无法躲过，脑中闪过了许多奶奶从前跟她讲过的一些可怕的故事，自知再也无法躲过这一劫，当下也渐渐冷静下来。
男人看着奚欣从无辜小猫咪变成一个沉默的兔子，起伏不停的胸膛依然留有他的抓痕，又勾起了嘴角。他没有选错人。
室内安静了下来。奚欣依然失重悬于空中，眸中一片冷凝。“先生是要吃我还是取我魂魄？”横竖都是死。死有什么可怕？
男人纵身跃至她面前：“你还真当我是妖？”
奚欣别过眼睛：“柳仙。”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使她对着自己。“听好了。本神是西天玄境妙法通天御影元君，辖华胥族福荫，不是什么蛇妖。”
奚欣道：“没听过。柳仙大人，要杀要剐请给我一个痛快吧。”
男人下重了手劲：“你不相信？”剧痛中的奚欣依然不屑。鬼才相信这模样会是神祗！
男人看着奚欣扭曲的脸，皱了皱眉，松开了手。奚欣瞬间恢复了重力状态，重重摔在课桌上，又滚落地上。好痛！奚欣咬着牙，抓来扔在一旁的校服外套套在身上。
那男人看她狼狈，忽然一拂袖，奚欣便变了装束。奚欣看着自己套着一身光彩丝滑的纱衣，甚是惊讶，身上的疼痛也消失了。回过神来，已立于一个悬崖边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那男人站在她身旁，如峰斫成。
四周云雾缭绕，丹霞万千，却无半点生气可言。奚欣愕然抬头，看着那御影元君。
男人指着脚下：“看着界碑。”
奚欣才低头一看，果然脚下踩着一座青石斫成的石碑。她往后退了几步，赫然看见碑上写着几个鱼虫篆，怎么看都看不懂。
男人淡淡道：“这是仙凡分界之处。宇宙洪荒只有此处须要划界而治。你道是为何？”
奚欣看着脚底下汹涌的流云，颤声否认。
男人指着远处的烟霞：“此去九兆兆里，乃华胥国。华胥氏半人半神，人首蛇身，混仙凡二气，故为逐仙凡之别处而居。”
“华胥氏乃凡人之祖，进则化神身而登仙，退则化蛇身而入俗。汝等凡夫俗子本貌似神仙，但神性尽失。华胥氏若入尔凡间，则退而化蛇，受尔等欺凌，不可不叹惋也。”男人说着，语气渐渐凝重。
奚欣站久了，渐渐适应了那晕眩的感觉，理性思维也渐渐恢复，当下便淡道：“先生如此说来，不如带我去华胥国、天庭走一走？否则怎么证明先生是可信的？”
男人情绪瞬间结冰：“你不信我？”
“不信。”奚欣垂眸，默默打量自己身上的华服。是梦吧？是梦。晚自习她睡着了，做了一个冗长荒谬的梦。
“这不是梦。”男人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幽幽响起，奚欣心肝发颤，睁开眼欲躲闪。然而夜色幽幽，明月正从窗外洒落到跟前那男人的身上。她又回到了教室里，衣衫撕破，胸口带着划痕。
嗒嗒嗒……
时钟在不停走，但是时间分秒未过去。
奚欣依然没法相信，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理智又一次崩溃。“你走开，这是梦，这是做梦！”奚欣哭着，捡起书包往外跑去。
楼梯里人影稀少但并不是没有，夜归的学生看着奚欣一身狼狈，疯了似地往前冲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奚欣一路狂奔到校门口，抖着手打车。车辆如织，半岛二中放学的点还没过去。
“看那女生，那么着急做什么？才刚放了学呢。”
奚欣充耳不闻，只一边拼命招手一边提防着那黑衣男人又一次出现。来了一辆车，奚欣飞快拉开车门催促司机开车。
司机见状，有些好笑：“你俩倒是告诉我去哪儿。”
你俩？
奚欣按住心口，看了一看车窗。那男人平静地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湘庄13弄。”男人报了个地名，将奚欣的书包拿到腿上，手搭上奚欣的手，闭上了眼睛。
出租车绝尘而去。青苔侵阶，二十年楼龄的小民房有着和蔼的木质窗棂，橘色的灯光柔柔散射出来。然而门外的人儿却格格地感到齿冷。
男人轻柔地帮奚欣背上书包。“进去吧。”
奚欣站得僵直。男人感觉到她的肩膀在轻微地发抖，小声耳语：“我是来帮你的。”说完，随着夜色消失。
奚欣手放在口袋里，抓住钥匙的指越发生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那妖怪明显就是在玩弄临死挣扎的猎物。
奚欣虚弱地扶着木门，无声地哭泣起来。天地之大，竟无处可逃。
“欣欣？”门开了个细细的缝，一张苍白臃肿的脸露出来。
奚欣急忙低下头，让刘海遮住发红的双眼。“妈妈。我回来啦。钥匙掏了半天没掏出来。”
奚母接过奚欣背上沉甸甸的包，满目慈爱：“快去洗澡，洗完吃夜宵。”
奚欣点头：“爸爸夜班？”奚母也点点头，往厨房走去。
奚欣躲进浴室，不敢看镜子只好靠着墙；害怕太安静只好开着喷头。浴室蒸汽缭绕，她才稳下了心神。不能让妈妈发现异常。如此想着，她才将衣服解开。看见破烂的毛衣以及胸口那触目惊心的红痕，忧惧又弥漫了心头。
胡乱洗好了澡，奚欣走到客厅，餐桌上放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还有一杯牛奶。奚欣皱眉：“妈妈，我不喝牛奶。”
奚母正在叠衣服，闻言说：“你正在发育，怎么能不喝……”
“不爱喝，好腥的。”奚欣撒娇般打断母亲的话，并拿出那破掉的毛衣，“妈妈，上体育课把毛衣挂破了，你给我补一下嘛。”
“欣欣，怎么这么不小心。”奚母皱着眉拿过来一看，“那你怎么办，没有毛衣穿了。”
奚欣故作轻松：“不怕呀，我在学校还有备用的衣服。”
奚母疑惑：“你哪里来新衣服？”奚欣笑道：“花枝不穿了，我看挺新的，就拿过来穿着。”
奚母闻言，才温雅笑道：“快吃夜宵。”
奚欣吐吐舌头，转向餐桌，一张脸渐渐阴沉下来。
睡前，奚欣沉吟了好一阵子，才对母亲说：“妈妈，附近有寺庙么？我想去求求学业。”奚母打着呵欠答应了下来：“明天周日，我们去拜拜，正好留你爸爸一个人清静睡一觉。”
奚欣回到房间，将全部灯开着，然后躲入被铺。这是她最后一着。母亲太脆弱，家庭太脆弱，她只能靠自己。明天，明天之后，一切也许就不一样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奚欣醒得很早，朦胧睁开眼，就看见清白的阳光洒入房间，耳畔也传来清脆的鸟鸣，以及淡淡的鼾声。奚欣豹子一般从床上弹跳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床榻上的另一人。
瀑布似的黑发散了一床，那白玉一样的面庞笼在枕中，男人睡得极沉，并不理会蜷缩的身体有好一部分突出在床的外头。
奚欣半天不敢动作。
她以为他走了，或者如鬼魅一样在某处潜伏，但断断想不到……想必昨晚睡得那样沉，得归功于那怪物。
正胡思乱想着，床上的男人徐徐张开了双眼。这一觉很绵长，但是床太小，不得不蜷着，贴着那凡人的身体睡。那凡人女子正站在床边，大气都不敢出。御影元君笑了起来：“怎么？没见过美人春睡？”不等奚欣回答，他就站了起来，瞬间变了装束，然后对着奚欣书桌上的小镜子理容。
“你快去梳洗罢。”半晌身后都无动静，御影元君淡淡道。
“你怎么在这！”
听声音还有些怒了。御影元君回头，看见一张白生生的脸，眼中氤氲着湿气。小女子终是恼羞成怒？御影元君只觉得好笑。
“别小气。”男人说着，坐到床边上。
“我不管你是神是鬼。”奚欣想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眼前这人戏弄，崩溃复崩溃，惊惧复惊惧，好几次以为自己要死掉了结果还是没死成，满腹怒火就发了出来。“我不需要你帮忙，而你要我帮什么我都不会帮的，你大可杀了我！”说着，夺门而出。
御影元君看着虚掩的房门，觉得有些好笑。这女孩儿，就是发火也不忘隔壁的爸爸正在酣眠。他伸了个懒腰，化作了一团青烟。
奚母正忙于早餐，看见奚欣气喘吁吁地跑到外头来，有些吃惊。“欣欣，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们待会吃完早餐再去。”
奚欣却再也等不及：“妈妈我现在就去。”
“现在？”奚母说，“妈妈还没得空……”
“我自己去。”奚欣说着，风卷残云一般收拾行囊，踢踢撞撞地穿鞋子。“怀恩寺是么？18路公交车？”
奚母点点头，又嘱咐了一些事情，看着女儿出了门去。
奚欣几乎是踉跄着跑出门，但是很快步履稳健地冲刺起来。她要快快解决这个事情，也许那妖怪就在身后冷笑，但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车来了，奚欣跳上车，平复着胸腔中的狂跳，才开始思考：那妖怪会否临门一脚将她堵死在寺庙门外？想到这里奚欣一阵泄气。但是，她不会认输。
想起自己被那怪物玩弄于生死之间，奚欣就怒火冲天。
顶多就死在半路，不死，她就再试一次。怀恩寺，大藏经，皇天后土观世音奶奶，她什么都愿意试试！
胡思乱想的时候，奚欣也注意窗外的景色。没有异常。很好，她安全到站了。过了半小时18路公共汽车停在了怀恩寺门外。奚欣飞快买了票，飞快奔进寺内。天色还是非常早，寺内几乎没什么人。奚欣真真是进入无人之境，大步大步往正殿跑去。她也不知道找谁，逮着谁算谁吧！
一路上那怪物不曾出现，不曾阻碍她半分，但是奚欣一点也不感激。汗水迷进了她双目，眼睛发红，视物不清。冷不防撞到一个人身上，奚欣也只是摸了摸脑门，道了声抱歉就继续往前跑。
“小姑娘？”被撞的人截住了奚欣的去路。
奚欣迷糊地抬头，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和尚看着奚欣汗津津的额头，露齿一笑：“小姑娘别慌张，会吓跑好运气的。”
奚欣抓住和尚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师看看我，我被妖怪缠上了。”
和尚闻言又是一笑：“小施主，莫要让浮躁蒙蔽自己的心眼。”
奚欣呆了：“我没有说谎！”
和尚双手合十，然后指了指天边：“姑娘，你看，乌云背后是灿烂朝阳。世事并非都是所见那样子呢。”
奚欣看着镶金边云朵，看着朝阳慢慢露出美丽的容颜，有点愣神，但是依然不愿意相信：“大师你相信我，我被一只蛇妖缠上了，他要我为虎作伥，现在在诱惑我……”
“阿弥陀佛。”和尚握了握奚欣的小手，“小姑娘，小僧所见，倒是你得了神灵眷顾，身沐祥和呢。”温暖从和尚温厚的大手传到奚欣的手中。
“你是被神灵关爱的孩子。”和尚轻叹一声，“是福是祸，你要自行辨别。”
奚欣被手上的温热所震，一时无言。那和尚几乎是没有听进去她任何一句话。
神眷？
那家伙真是神祗？
奚欣坐在寺庙的榕树下，静静听着鸟鸣和僧人扫地的声音。
东方天渐渐露出万千光辉，映照着大地。奚欣慢慢踱步到寺院的历史介绍处。
“怀恩寺……唐初……佛骨……”奚欣喃喃念着。她可以怀疑怀恩寺的真假，但是怀恩寺香火千年不断，她没理由不相信这里受供奉的神。
奚欣果断跑进大殿。无人，但香烛已经燃上，香雾冉冉。奚欣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头，狠狠闭上眼睛：“菩萨菩萨，佛祖佛祖，通天的神灵，我被妖怪迷住了，求你救救我……”说罢又狠狠磕了三个头，才敢睁开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佛祖的面容。
泪光中油灯的光如星子闪耀，而佛祖悲悯地看着她，忽地扬起了嘴角。
奚欣泪水刷地流了下来。
她不信，千般万般不信。
佛笑了。这是神迹，但她不信，她告诉自己这是幻觉。那个卑鄙的男人怎么会是神！
奚欣木然站了起来，抓起背包就要往外走。庙宇中，一声轻叹传入她耳内。奚欣一颤，镇静地回头：“你早，御影元君。”
御影元君站在朦胧的灯影里，身量极高大，如玉的面庞明灭。一瞬间，奚欣再也无法说服自己。那男人站在殿中，没有丝毫违和感。
“你这愚蠢的凡人。”御影元君渐渐从灯光中走出来，站在清亮的阳光下。奚欣这才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面容。极美，但无悲悯之情，反而有种冷冷的疏离，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这是世外的神仙，傲视于凡人的面容。
御影元君被这凡俗女子这样盯着，有些不高兴，伸手将她脑袋按下去：“不可直视本神。”
奚欣只觉得被他碰触的脑袋，发僵，发硬。丝毫没有刚才被佛祖凝睇时候的和悦感。
“佛祖辖西方圣境，吾等上神辖九重天，你来这里求证，是不是太愚蠢了些？”
奚欣被压着脑袋，嘟嘴道：“没人告诉我有什么不同。”
“你现在明白了？”御影元君说着，抓住她的脑袋让她仰起头来。
“明白了，先生。”奚欣斜眼看地。
“本神是西天玄境妙法通天御影元君。”御影元君说，“看着本神。”
“您说不能直视您的。”奚欣无力道。
御影元君笑了笑，松开了钳制她的手。“以后不可不称本神元君。”
奚欣睁眼，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自家房间中。床上散着几本线装书，皆书以她不认识的字体。
“一日时间，你须要看完以了解本神。”御影元君坐在她的小椅子上，拨开鬓上的发丝捻动着。“这字体是天书。吾已教你识得。”
奚欣捡起来一本，翻了翻，果然看懂了，心中不禁一喜。但是心中的恐惧仍然未完全消散，转身看着椅子上的人，低低地垂眸道：“元君想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春迢迢，未远也 其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