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不渝》弥留之际

5、登堂入室

　　第二天，天色灰蒙蒙的，若有若无地飘着些细雨。慕云留撑着纸伞，带上些祭品独自上了山。山路有些湿泞，路边湿漉的草叶打湿了衣摆。

　　孤零零地坟头被野草掩着，极其不起眼的墓，却是慕云留娘亲的墓，谁能想到那个曾经美丽端庄的尚书夫人会在这样一个地方睡着。而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曾经是多么无情狠毒的伤害别人。

　　每次看到慕悠，慕云留都会有些怨恨自己的娘。可是，有些人，即使她做了错事，我们却也只想记得他的好。

　　娘的错，他会慢慢弥补。

　　把伞斜放在墓碑旁，慕云留清理了一下坟头的枯草，插了一枝路边折的柳枝，点一炷香，香烟袅袅。慕云留跪在坟前，抚着墓碑。

　　他很好，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下山的时候，雨渐渐下大，身上的衣服近乎全湿，王伯心疼地把伞递给他。

　　“直接回去吧。”

　　回去简单换了身衣服，又问了问慕悠的事，本来想亲自和慕悠谈谈，却发现他昨夜未归，现在也不见人。想了想，还是写了封信给赵英池，希望他帮自己和慕悠谈谈，多多关照些。

　　至于他爹的夫人绣娘以及他们的女儿慕媞儿，他倒是一点也不想见。慕云留确实不喜欢她们母女，自私自利，仗势欺人。昨天慕悠脸上的伤必然是她们打的。

　　慕云留本来是想留到明天，借着今天好好和慕悠谈谈的，只是王伯说他今天恐怕会不了，慕云留也不做打算了。府里冷冷清清，他娘的住所早就被大火吞噬，无所留恋，慕云留让王伯把信送出后便准备离开。

　　临走的时候又嘱咐王伯好好照顾慕悠，他也只能这样照顾他了。

　　这一年的寒食节似乎过得尤为快。

　　路过村子的时候，家家户户门口插着柳枝。村子里安安静静的，在这雨里显得格外冷清。

　　远远的，慕云留便看到院子门上放着的柳枝，不只是谁放的。看门的一瞬慕云留便看见那只小狐狸可怜兮兮地卧在屋檐下。

　　屋檐不大，根本挡不了雨，更何况这斜风大雨。轻轻地走近把伞撑在小狐狸头顶。小狐狸蜷缩着，瑟瑟发抖，头埋在胸前，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全身几乎都湿透了，软软的白毛粘成一缕一缕的。

　　慕云留看着他被雨滴到的不住抖动的耳朵，忍不住勾起嘴角。但想到这样下去可能会生病，便伸出手指点点小狐狸的眉心想叫醒他。然后便见忱晚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睛都未睁，似乎本能地舔了舔慕云留的手指。

　　温热的，软软的触感。慕云留愣了一下，任他舔。

　　忱晚以为自己在做梦，却没想到触感如此真实。这样舔了一会儿，忱晚隐约觉得不对，才慢慢睁开眼睛，纤长白净的手指。忱晚瞪大眼睛看着慕云留又挑挑他下巴，一动不动。

　　小狐狸似乎有点呆，慕云留又拨拨他脑门上的毛，见小狐狸没睡着时的那般可爱，又担心他生病，便起身开门：“进来吧。”

　　还好他没嫌弃自己，忱晚不自觉地伸出爪子舔舔毛。咦？自己没听错吧。他竟然邀请自己进屋。忱晚才平复的心情又激动了起来。

　　慕云留以为他警惕不愿进来，又柔声道“进来吧。”

　　忱晚抬头看看他，又看看素净整洁的屋子再看看自己湿漉漉的毛，犹豫了下，想着不能弄脏东西，便使劲甩了甩身上的水珠，然后讨好似的望着慕云留。

　　然后忱晚就看见他用手指抹去脸上可疑的水珠，视线向下，素白的衣服上除了点点泥印，还有斑斑点点的水印。

　　忱晚羞愧的低着头，又有些伤心，为什么总在他面前做些傻事呢？

　　慕云留看着他类似悲伤的神情，突然有一种自己是恶人的感觉，虽然很想把他抱起来安慰安慰，但湿漉漉的，他还是在下不去手。只好又蹲下去摸摸脑袋：“外面冷，进来吧。”

　　被这样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慕云留内心一动，蓦地想到慕悠小时候见到也是这样的表情，搀杂着高兴与小心翼翼。

　　看着屋里淡淡地一串小爪印，慕云留笑笑便放任他不管。

　　忱晚的情绪是在变得快，完全忘了方才的羞怯，高兴地再屋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在角落里嗅来嗅去。

　　很朴素的屋子，和普通农户家里一样的摆设，却因为墙壁上挂着的书画显得格外雅致。屋里除了一个小小的厅堂，一间寝屋，还有一个屏风隔绝出来的书室。

　　忱晚激动地看着那扇窗子，有些忘乎所以地直接跳到了书案上。书案正对着窗子，上面简单地摆着笔墨，忱晚小心地凑到窗子跟前。

　　窗子是关着的，如果打开，便能看见那棵银杏树。

　　慕云留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小狐狸若有所思的盯着窗子，轻轻地把棉布盖在小狐狸身上，走过去开了半扇窗，细细的雨丝飘进来。

　　冷风吹进来，忱晚这才发现自己正蹲在他的书案上，正想跳下去却被拦住，软软的棉布裹在身上，掌心暖暖的温度隔着布料传到忱晚身上。

　　“这儿风景很好，你也喜欢吗？”慕云留一边给小狐狸檫毛，一边带些询问的自言自语。

　　忱晚默不作声。是很好，因为每天都能看到你。

　　耳朵，下巴，前腿，腹背，后退，尾巴被小心地一一擦拭。当然擦到肚子的时候忱晚很用力地挣扎了一下，但怕抓伤慕云留，只好默默地忍受着。

　　被看了，还被摸了。即使是狐狸也有羞耻心啊，忱晚觉得以后变成人都不好意思见他了。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屋外滋滋的雨声。

　　慕云留一点也没注意到忱晚的小小心思，两手托起他的小狐狸脸，拇指用布给他擦了擦脸。四目相对，慕云留没觉得怎样，倒是忱晚有些飘忽。那么温柔的表情是对着他的，真好。

　　“好了。”

　　小狐狸的毛湿湿软软地贴在身上，头顶的耳朵有些耷着，模样甚是可怜。

　　又一阵冷风吹来，忱晚这才觉得有些冷，止不住的打颤，想往旁边的热源靠近，还未有什么动作，却被裹着棉布拦腿抱了起来。

　　慕云留看着怀里又抖又呆的小狐狸，有些无奈，明明平时看着挺机灵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裹着棉布把小狐狸放在了床角，拉了棉被给他盖上。

　　被窝里动了动，然后拱出个小脑袋，黑亮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慕云留，样子颇有些受宠若惊。

　　“乖。”慕云留宠溺地又给他拉上被子。

　　忱晚果然乖乖的缩回去趴着，一动一动。

　　他对自己真好，一点也不嫌弃自己脏，野。要是自己早点知道他这么喜欢狐狸就好了，忱晚遗憾的想着。却不知道慕云留最初是一点也不喜欢狐狸的，甚至还有些怕。而慕云留真正喜欢的也只是他这么一只狐狸而已。

　　又懊悔自己当初没有放开胆儿早点亲近他，结果等这么久了。却不知，三宿桑下，久生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