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彰女

21、颜瞳

　　从东玄武回来之后过了三天师父才叫我去他府上。
　　刚一进正门就能听到了大师娘的嗓门儿，我在想，是不是只有妻管严的男人才出色。
　　“哎？小瞳？你来了。”二师娘先看见了我，转头告诉了她。
　　二师娘是个美丽的鹘人，和大师娘的关系似乎非常亲密。
　　“今儿晚上没什么事儿的话，留下来吃饭好了。”
　　“我还有任务交给他去做呢，吃饭哪天不行？”
　　师父走了进来，将手上的信函交给我。
　　“跟你姐说，张大人那边不太可靠，还有，我之前跟王美人约好明晚碰头儿，你替我去就行了。”
　　“有任务也得吃饭呀，你让人家孩子饿着肚子办事儿呀。”
　　师父脸色立刻黑了一层。
　　“他那么大人了找饭吃都不会呀，你这话匣子一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一顿饭吃几个时辰都不嫌长。”
　　“我今儿还就是要找个人陪着说说话呢，阿尔霍帕大人一来，这饭桌上可不就只有你们聊的份儿了吗，阿珂娜好不容易见一次她那尊贵的主子，能不让她们好好谈嘛。”
　　二师娘一点反应也没有的样子。
　　师父冷笑一声：“阿珂娜，你瞧瞧，这屋里头最恨纳齐的可不是我。”
　　纳齐•阿尔霍帕？
　　“师父，鹘族的领主要来？”
　　“家宴而已。”师父站起身，“你今儿晚留下吧，那些事儿迟一天倒也没什么。”

　　西玄武的领主，纳齐•阿尔霍帕。
　　好像是因为师伯的关系，师父和他向来不和，大庭广众之下有时也不打招呼，今天居然会大设家宴，可真是奇了。
　　“师娘，今天就只有领主大人一个人来？”
　　“那可不？”她好像真的比师父还讨厌西领主。
　　“那……师伯不来呀？”
　　“他来干什么？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是失望。
　　“你那么崇拜你师伯，因为他厉害？”
　　“也不是啦。”
　　师娘放下手中的药罐儿，看着我笑。
　　“他脾气好，对你耐心是不是？”
　　确实。
　　她笑着继续磨她的药。
　　“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危险了点儿。你师父那臭脾气，我估计有一半儿是他惯出来的。”
　　“他们很亲密吗？”为什么我很少听师父提起他。
　　师娘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鉴儿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而已。”
　　繁花之季。

　　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师娘聊着，不一会儿到了晚膳时间，丫环过来催请。
　　师娘愣了一会儿，把手里的药吩咐下人收好。
　　“真是不想去呢。”她笑着说。
　　师父家里一向没什么规矩，我和大师娘先行入了座，不一会儿，二师娘就带着西玄武的领主来了。
　　我忙起身行礼，大师娘理也不理，继续喝她的茶。
　　“你就是小瞳吗？”
　　他笑着扶着我的肩膀一起坐下。
　　我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典型鹘人的眉眼，谈笑间，却有着唐人的儒雅。
　　“呦，人都到齐了，真不好意思。”
　　师父像是刚沐浴完，散着头发就来了。
　　他随意的程度，我刚来他家的时候还真是受不了。
　　“前些日子，还满意吧？”
　　师父没有入座，竟然走到西领主那里从他背后把他搂住了，我看得都快呆掉了，可两位师娘竟然没什么反应。
　　他甚至吻了吻他的脸颊。
　　“鉴儿，别闹了，快坐下。”
　　西领主那语气，简直就和师伯别无二致，只不过眉头紧蹙的程度更胜一筹。
　　师父满意地笑了笑，坐下示意下人斟酒。
　　大师娘却不让。
　　“别喝了，浓儿，换茶。”
　　师父乖乖地端起茶杯，很少见地没抗议什么。
　　“纳齐，你什么时候回去的？”他把筷子叼在嘴里，接过管家递来的一叠文件开始看。
　　西领主犹豫了一下。
　　“我没回去，直接来的你这里。”
　　“哦？”师父眼中一亮，暧昧地冲他一笑，然后继续翻文件。
　　“鉴儿，他最近有出过什么事吗？”
　　师父没有说什么，把手中的文件扔给了他。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隐约觉得和师伯有关。
　　“这是……”西领主的脸色一下子惨白。
　　“黄家二公子，唐族鬼才医者亲笔所书。”大师娘突然发话，“我的医术，有一半也是他教的。”
　　“这是我许诺给你的东西。”师父推开茶杯，让下人斟上了酒。
　　西领主把那叠文件翻了很久。
　　“九年前吗……”
　　“是的，九年前。”师父一扬头喝下一杯，“那年时值白虎暴乱，距青龙兵变整整一年。”
　　“阿鉴。”二师娘打断了师父的话。
　　“你想说什么？”师父又一杯下肚，然后平静地望着她。
　　二师娘没再说话。
　　“你别喝了。”大师娘唤人撤下酒杯。
　　“纳齐，你不应该这么惊讶，你们几年不见了？你对他又有多少了解？连我身处唐界，都很难探知他的一二，更何况你。”
　　西领主一言不发。
　　“倒酒！”师父招手，下人立即为他们两个斟满酒杯,
　　“我以为这世上惟你可阻止他，可现在想来，你们同样疯狂。”

　　师父对我是从来不摆长辈架子的，但与此同时，他也从来不把令人担忧的一面展现给我，姐姐口中那个颓废而善感的师父我至今未曾见过。
　　而今天他的模样，让我想象得出他的孤独。也许正是从那一年开始，师父对我来说不再仅仅是个偶像，他是个真真实实存在的人，有着近乎于文人的伤感，以爱为信仰之力。

　　酒席散后，送走了西领主，师父带着我走进了大师娘的药房。
　　两个师娘都在，见到我们进来，大师娘笑着招手。
　　“鉴儿，过来看。”
　　师父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走过去。
　　“今天，总算是整理好了，我都已经吩咐好小秀，那孩子机灵，记得牢。”
　　“你都知道了？”
　　大师娘没回答，只是继续忙着分手上的药。
　　“二姐……”
　　虽然我知道大师娘是李家的二郡主，但听师父这样喊她还是头一次。
　　“你进了宫，一定保重自己，凡事只要不动火，就一定能有出路。”
　　师父静静地听着，没有回答。
　　“小瞳还不知道吧，封皇子之事？”
　　我听得一头雾水。
　　“皇上封你师父为臣妃‘若才人’，三日之后举行大典。”
　　“师父！”我万万没有想到，“难道皇上要你做……”
　　“过多的事情你别管，好好做你的皇子。”师父伸出手搂住我，“记住，不是所有臣妃之子都可以晋升皇子之位，你要有个样子才行。”
　　我只好点头，这件事来得过于突然，我甚至有些恐惧。
　　“跟我进宫，你姐姐也能放心些。虽说我还是朱雀副长，但离得远了，什么事儿都难说。”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
　　“早点去睡吧。明天尽早把那些事儿干完。”
　　我和两位师娘道过别后就离开了，师父留在那儿，似乎还有话和她们讲。

　　此次分别之后，我有近十五年没有再见到两位师娘，那时我还不知道，师父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同样没能逃脱黑无常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