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味道》水若玲珑

5、第二章

　　从手术台上下来，已经快要凌晨四点钟了。
　　窗外已经露出了微微的曙光，似乎又在预示着一个好天气的到来。
　　而阳光已经快要累死了，这一夜的手术，几乎快要了他所有的力气。
　　阳光摸出一根烟，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他跌跌撞撞地走回值班室，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面轻轻地谈笑声。
　　是佳和羽浩。
　　透过窄窄的的门缝，他可以看到佳那红红的眼睛和摊在羽浩面前那空空的饭盒。
　　似乎有一些东西是清晰的，似乎有一些东西是迷茫的。
　　阳光没有再推门，他转身朝天台走去。
　　香烟在他的手中明明灭灭，他就知道，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清晨，整个大地还在沉睡。
　　医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生气。
　　人们常说，医院是生之门，死之道，其实一点不假。每一个人从这里来到世界，又从这里离开世界。而他，就是这条通道上的一个使者，他能救的也只是那些可以救的，他放弃的也只是那些需要放弃的。
　　如果相信灵异，也许那些离去的还没有睡去吧！
　　不知道那个她是不是也在这里游荡？
　　阳光突然笑起来，把香烟掐在手里，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奇怪的事，那个女孩也许只是他的幻觉，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件事，这样一个故事。

　　天台上有一些微冷。阳光坐下来，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太阳还没有出来，天空只有一点点泛白。
　　在那些日子里，他最喜欢在清晨牵着她的手，到海边等待日出。
　　她留着长长的发，随海风轻轻地飞舞。飘到他的脸上，弄得他痒痒的。他就抱紧她，深深地吻她。弄得她每次都大叫，“太阳已经升起来啦！”
　　升起来就升起来吧！反正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在乎少看一个日出。
　　可是上帝真的是公平的，也许就因为他的不珍惜，他就这样永远地错过了和她一起看日出。

　　阳光捏紧了椅子的扶手。他的手指因为用力都有些泛白了。
　　“菁……”这个让他痛至心腑的名字。
　　不知道她在远方，还好吗？
　　她的名字，永远在他心底最深的一个地方，一个无人能触及的地方。
　　他还能记得她娇柔的笑，温柔的吻。
　　那样轻轻地，又柔柔地。

　　吻？！阳光张大眼睛！
　　真的有人在吻他！！
　　是她！！
　　* * * * * *
　　艾月离开他的唇。
　　“你又在想她了，对吗？”她有些忧伤地转过她的脸颊。
　　阳光有些吃惊，没有人知道他和菁的事，而她又怎么会知道他在想她？
　　“过了这么多年，你最爱的，还是她。”艾月低泣起来。眼泪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有些让人心疼。
　　她是真实的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阳光奇怪的盯着她。
　　如果她出现，那么，他又在做梦吗？
　　他捏捏自己的脸颊，真的是有些不真实。
　　她的眼泪让他有些恍惚，好像在那些日子，菁也是在这样流着眼泪。
　　他伸出手，想替她擦掉泪水，而她却突然躲开了。
　　阳光低下头，面对她，他总有一些异样的感觉。
　　她真的已经死去了吗？

　　“阳光，这一辈子，我还是会输给她。”艾月转过脸，对他张大眼睛。“上帝还是公平的，他给我再见你的机会，却依然让你最爱她。”
　　阳光皱起眉头，他真的很奇怪，这个梦中的女孩，她究竟还知道多少事？
　　“你不是已经死去了吗？”阳光终于问出口。
　　她对他点点头。“这是我与上帝交换的条件。我只有奉献我的生命，才能与你再度相逢。”
　　“上帝？”阳光皱起他的眉，“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吗？”
　　“这个世界没有，我们的那个世界才会有。”她低低地诉说着。
　　“你们那个世界？”阳光不解地问。
　　“对啊，”她皱起她秀致的眉，“阳光，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的存在吗？”
　　阳光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啊，你已经忘记前世的所有情愫，你已经忘记我，忘记我守了五百年的誓言。”她的声音低低的，伤感从她秀弱的手指尖慢慢传开。
　　“我已经忘记了？”阳光像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那么，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艾月吃惊地看着他，“你愿意听吗？”
　　阳光点点头。“为什么不呢？”
　　她突然苦笑了一下，“因为你离开我的时候对我说，永远也不要再见到我。”
　　“真的吗？”阳光不相信的问，像她这样特殊的女子，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她点点头，“你说过的你已经忘记，而我却还记得如此清晰！我想我真的选择错了，我应该对上帝说，要我来忘记！！”
　　“我曾经都对你说过什么？”阳光不知不觉的已经开始相信她的话了，他好像觉得在前世他真的曾经和这样一个女孩有些纠缠。
　　“你？”艾月再转过脸，伤痛渐渐在她的眼底清晰起来。那些不能回首、不能呼吸的日子，是她从不想翻起的记忆。
　　她刚想讲什么，远远的，急救车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我要走了，你的工作要开始了。”艾月转身就要离开。
　　“不用啊，我才刚刚下台……”阳光试图抓住她。
　　而她却像他手中的那缕香烟，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 * * * * *
　　阳光敲敲门，母亲为他打开门。
　　这是他的习惯，他知道，每一次母亲都会等他下夜班，她的关心，让他觉得温暖。
　　“回来啦？！”
　　“嗯。”阳光点点头。他换过鞋子，就跑到餐桌边。母亲会为他准备一大桌好吃的，他每一次下班回来都会吃得很饱，然后睡觉。母亲的味道是他最贪恋的味道，从儿时起，到现在他逃回来疗伤。
　　没人会知道他的伤口还很痛，他自己拿着自己的手术刀给自己缝补。只是有些困难。真正动手术的时候还至少需要二名医生，更何况他的手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所以他还需要时间，需要很多很多时间。
　　“昨天忙不忙？”母亲问他。
　　“还好，只有四个病人。不过，我却做了三个手术。”阳光边吃边说。
　　“那不是很累？你要多注意休息啊。你看你，最近越来越瘦。”母亲疼爱的目光寻过他的身上。
　　“我有分寸了，妈，不用为我担心。”虽然妈妈的关怀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私的，他也不想让她太担心了。
　　母亲看到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试探着对他说，“那个王婶婶又给你介绍了一个女孩子，你如果有时间，就去见见吧。”
　　阳光突然放下筷子。“我不吃了。”
　　“怎么了？”母亲着急的问。
　　“妈，我的事，你不要管了，我自己知道该怎样做！”阳光离开桌子。
　　“我怎么能不管？阳光，你已经不小了，今年你就要满二十七了。和你同年的朋友，哪一个不都已经做了爸爸？”母亲不死心的跟在他后面。
　　“妈，你担心什么？我要结婚，只要开口，一车的女人排队等着和你儿子结婚。你不要对我那么没信心好不好？”
　　“儿子，妈不是对你没信心，妈是担心你将来的幸福。”
　　“我会幸福的，我会幸福的。”阳光胡乱地敷衍着。
　　“那你就听话，去见见人家女孩子。”
　　“我不去啊，”这却没得商量，阳光一口回绝，“我很忙，没时间。”
　　“阳光，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样？”母亲也皱起了眉，“你不能听我一次吗？”
　　“妈，你能不能不再管我这事？你就让我自己选吧，选到了我第一个告诉你，好吗？”
　　“你自己选？”母亲叹口气，“如果当初不让你自己选，不让你和小菁在一起……”
　　母亲的话还没讲完，阳光就粗暴的打断。
　　“不要提她了！这件事和那件事完全是不相干的！！你不要再管我了！！”阳光逃进房间，用力的关上门！！
　　母亲叹口气，她也真的不想提到小菁，可是有什么办法，如果没有这个女孩，阳光也应该和别的男孩一样，顺顺当当的娶妻生子，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简直是自己虐待自己。她想抱孙子的愿望，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了。

　　阳光逃进房间，大力地关上门。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对待母亲，只是他心里那份苦楚，是谁也无法诉说的。他只能就这样，自己默默承受。
　　菁是他心底最深的那道伤口，他不允许任何人的碰触。
　　* * * * * *
　　这是心悦进行的第二次手术。她的心脏已经不堪重负，就快罢工了。医生要她尽快做换心手术，可是她等了那么久，却一直没有等到一个合适的心脏。
　　昨天，医生对她说，有一个女孩出车祸过世了，她妈妈同意把心脏捐献给她。
　　这让心悦十分开心，她终于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了。
　　今天，她就要准备转院，下午她就可以动手术了。
　　这家医院对她来讲真的很陌生，虽然同样是白白的墙壁，刺鼻的药水，却让她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是因为她就要在这里重生吗？是因为她给了她另一个活的希望吗？

　　阳光脱下隔离衣，随手夹起一根烟。
　　他是从不会穿着隔离衣抽烟的，那会让他有罪恶感。
　　他觉得背上有双翅膀在张开，那是他不必做医生时属于撒旦的良知。
　　他的翅膀一定是黑色的，因为他伤害了那么多人；他的翅膀也一定有一道金色的渡边，因为那是白衣天使的标致。
　　烟雾缭绕着，所有的人都已经离他远去。
　　这个痛楚的世间，只剩下他自己。
　　艾月是他在那个世界上最简单的等待，只有在睡梦里见到他，他才能感觉到一丝呼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些盼望她的来临。就算只是一个梦。
　　只是他的工作太忙了，他有时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睡。就算有时他忙完了，她也不会出现，她说要等他不那么疲倦的时候才会出现。

　　“心悦，你在这里啊，我去办手续。”妈妈把心悦的轮椅推到走廊的一边，交待心悦不许乱走。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这是心悦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
　　“好啊。”心悦听话地点点头。她乖乖地坐在轮椅上，看妈妈远离了她。
　　这家医院好陌生啊，心悦忍不住四处打量。
　　护士们还在不停地奔走，手中的药品碰来撞去的。她们在为每一个生的努力，在为每一个去的努力。
　　对下午的手术，心悦突然有点害怕。如果她就死在手术台上，是不是会辜负那个捐心给她的女孩？
　　她叹一口气。
　　有什么办法呢？
　　命由天定，自从她知道自己有心脏病的时候，就已经把命交给上帝了，让他去安排吧，生还是去，她都不会强求。
　　心悦不经意地看到对面医生值班室的门虚掩着，而一个男人独自坐在那里抽烟。
　　他好像并不高大，并不英俊逼人，却有那样一种说不明的味道，让她的心都跟着莫名地狂跳。
　　这是心悦第一次看到男人抽烟还可以用这种方式，就算她并不认识他，却觉得他的哀伤从他的手指尖慢慢散开。
　　哀伤？
　　心悦发现自己用了这个字眼，他怎么了？是什么伤了他的心，是什么让他悲哀？
　　一个男人可以这样哀伤，背后一定是一个不能拒绝的故事。
　　心悦的好奇心突然跳出来，他坐在医生值班室里，那么，他是医生吗？可是，他并没有穿所有人都在穿的白色隔离衣。
　　“好了，心悦，我们可以走了。”妈妈突然走过来，打断了心悦所有的思想。
　　心悦回头再看一眼那个男人，他还坐在那里，散发着他淡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