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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赛克尔罗蒂的秘密 ...

  •   赛克尔罗蒂的秘密
      Secret’s Secret

      直到现在,乔雅还经常想。

      如果没有在那个雨天独自离开,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了。

      那天一整天都下着麦芒一样的雨。无声无息,却细密柔软。娇弱似江南小雨润物无声的姿态。

      而且,似乎在夜幕降临的时候随着逐渐点亮的城市霓虹变得略微活泼了些。每个人的发间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那么一点如同洒了亮粉一般的璀璨。

      路过的某一家唱片店正放着一首歌。略有些平缓安静的歌。只依稀听见一两句歌词。

      Got a secret, can you keep it Swear this one you’ll save. Better lock it in your pocket, taking this one to the grave……

      乔雅撑着一把浅蓝色透明的伞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明明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车站避雨等车,或者直接拦一辆的士,但她却不知为什么执意今天要走着回去。

      往往人们心血来潮做些不曾做过的事,那便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或即将发生什么事。

      披在米色套装上的黑色直发只是被简单地拢了拢,黑曜石一般的瞳在伞下静静窥伺着这个虽已然很熟悉,却依然保持着一天一个样的,华丽到近乎奢靡的世界。就算是曾经被人称赞白皙的脸庞,属于东方的端庄五官,在这条大街上也并不醒目,一点都不醒目。乔雅走在这个已经待了五年,与家乡跨越了一个大洋的国度,恍然感觉自己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虽然自从三年前回国遭受父亲去世这样的打击之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国。

      只有手心闪烁着雪亮光芒的手机屏幕上的文字能够带来一点安慰。

      “I have been missing a girl called Anya Qiao for almost 5 minutes. Love you.”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明明五分钟前才结束约会,转头他便又用一种近似撒娇的温柔让她全身回暖。

      发件人的名字显示为Zsigmond Howe,乔雅在大学时初到这个陌生国度之后寻得的最大慰藉。在手足无措的时候,是他引导她走出恐惧;在瑟缩不前的时候,是他鼓励她勇敢面对;在孤独不安的时候,是他陪伴她慢慢习惯。他带着她认识许多朋友,他陪着她经历许多悲喜。五年,似乎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不愉快的记忆。

      “See you soon. Shiny Hatter.”

      回了短信之后又想起他今天约会时戴着那顶褐色帽子的模样,蜜褐色头发被帽子的阴影刷上了一层墨色,但眼瞳依然明亮纯净,如同一尘不染的灰玻璃。乔雅不去在意从脸颊爬上了粉红色藤蔓,把手机锁屏,继续前行。

      转弯之后避开了闹市区。人渐渐少了不少,身边的空气好像也缓缓降低了温度。伞面上演奏的音乐声不知不觉加快了节拍。不时有雨滴擦过脸颊打湿肩膀,乔雅加快了脚步。

      霓虹灯不屑顾及的地方只有苍白的路灯光肯施以些许怜悯,但那并不能阻挡雨水肆虐地侵袭。乔雅注意到一条小巷子的深处蹲坐着一个瑟缩发抖的身影。白色的灯光只草草地勾勒出了那人的轮廓,看起来虚弱无助。

      乔雅没有多想,快步跑过去。借着路灯光才看清,蹲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但看上去并不比乔雅小多少岁。长长的淡金色头发微卷,呈波浪的弧度垂在仅仅被一件单薄的白色衣服覆盖的背上,但却被雨水打成了一绺一绺的,散乱的贴在身上。轻轻颤抖的睫毛下是一双酷似蓝宝石的眼睛,皮肤有种近似病态的苍白,鼻梁四周点缀着点点淡淡的雀斑。

      “Are you okay”

      乔雅略微蹲下身子,伸手扶住她瘦弱的肩膀,手心处明显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如同触电一般瞬间划过的颤栗。乔雅陡然缩回手,站起身子。而少女只是缓缓抬起头,盯着她看。好像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感觉自己寸步难移的乔雅以为自己已经在雨中冻成了一座雕像。最终,她似乎是略微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了一个字,让乔雅惊讶的是,她吐出了一句清晰的中文。

      “不。”

      乔雅最终还是重新蹲下身子,略带试探地用手帮她擦了擦脸颊上沾到的水珠,撩开已经黏在她脸上的金色发丝。指尖触到她的头发才感觉到,在灯光之下,那种纯粹的淡金色就像发着光亮一般耀目。

      “多好看的头发。”乔雅抚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低语出将近五年都没有讲过的语言。露在伞外的那只手已经被雨打湿,湿润的感觉蔓延到了挽至手肘处的袖口。她像是在安慰一个伤心的小妹妹一样低语道:“你怎么就一个人躲在这儿淋雨呢?不回家去吗?”

      少女摇头。却没再说话。

      难道是离家出走的孩子吗?还是失恋的少女?还是心里不舒服?乔雅抑制住心里无数的疑问,逼迫自己没有开口问任何一个她设想出来的可能性。只是牵了牵嘴角,摆出一个苦笑的表情:“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要我再把你丢在这儿吗?”

      少女依旧沉默。

      她的沉默让乔雅一时不知所措。她看起来那么脆弱,甚至胆怯。让乔雅觉得此刻叫警察来或者救护车都会吓到她。

      “要不,我带你回我家吧,等明天,或者什么时候你好了,我再送你回家?”乔雅尝试着去拉她的手臂带她站起来离开,而少女却依然用一种平静的眼光看着她,虽是平静,却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那双蓝色的瞳如同两把利剑,直接望穿她的整个灵魂。她慢慢地站起来,比穿了高跟鞋的乔雅矮了一个头还多。她没有挪动步伐,良久,她说。

      “你会……保守秘密的吧?”

      “我的上帝啊你全身都湿透了。你先坐一下我去找找有没有你能换的衣服,对了你是不是先去淋浴一下比较好?”

      乔雅带着少女回到公寓,一把伞也许庇护乔雅一个人还绰绰有余,但是如果两个人一起挤在伞下恐怕空间就有些不足了。路上乔雅一直略微将伞往她的方向倾斜,而她总是用坚定的摇头说一点也不冷来拒绝乔雅递过来的外套。

      乔雅一只手按下暖气的开关,另一只手将已经淋湿了一半的米色外套甩到椅背上。被安顿在座椅上的少女在充足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柔弱。白色连身裙已经被雨淋了透湿,紧紧贴在身上,把她的身形完全勾勒出来。她的手放在膝上,好像自从进门以来就没有动过。

      乔雅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浴室里传来了莲蓬头放水的哗啦哗啦声。乔雅几乎是把那女孩推进了洗手间。开玩笑说淋了那么久的雨还不去淋些热水,存心想让自己发高烧吗。

      把她换下来的白色裙装丢进洗衣机,乔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是不平凡的一天。

      “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Aquamarine?还是Sapphire?” 刚刚从浴室出来的乔雅抓起肩膀上的毛巾揩着头发,看见她依然安静地坐着,不言不语,不说不笑。但她的眼睛看起来比刚才更漂亮了。深邃、纯净、明亮,明明看似是三个无法相容的形容词居然在她身上搭配得如此巧妙而和谐。让她情不自禁想起了“海蓝宝石”或者“蓝宝石”这样的字眼。

      乔雅的睡衣对于她来说还有些长,手背和脚背基本都被盖住了。她坐在沙发上,肩膀上披着一条吸水毛巾,以免她刚刚洗过还滴着水的头发把沙发弄出一片水渍。

      她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不短不长,似是一个名字的音节。

      “什么?”

      “赛克尔罗蒂……”

      没有中名,没有姓氏。但乔雅注意到的是她说的很像中文音译的发音。乔雅顿时明白了,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如果用英文说出来之后乔雅也未必听得清。

      “我是乔雅,Anya Qiao。也许可以叫你Lottie?”乔雅抿嘴轻笑,像是一种习惯一样吐出了一个略带法式浪漫的名字,因为突然想起大学时有一个来自法国的女生名字叫“洛蒂”。虽然Lottie严格说是法文名字,但好在写起来和英文没什么区别,没有那些恼人的音标。

      赛克尔罗蒂只是点点头,算是一种默认。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住在哪里了吗?”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乔雅还是倒了两杯温水,将其中一杯递给她。她只是握着杯子,依然保持沉默。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碰撞在洁净的地面和墙壁的瓷砖上再反弹,撞击在耳膜上,在一片静默之中显得尤其清晰。

      乔雅无奈地叹了口气,耸耸肩:“好吧,想来你也不愿意说,那就早点休息吧。”她指了指客房的房门,站起身来。在乔雅最后一次把担心和不安的眼神投在她身上的时候,赛克尔罗蒂猛地抬起头,然后,对上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的秘密,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乔雅愕然。

      不只是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记忆里有自己拼死想要保守的秘密,还因为这个在路上偶然遇见的少女的语出惊人。她的表情依旧淡漠,甚至带着点冷冰冰的疏离,但语调却是她没有想到的微颤,似乎在……担心什么。乔雅脸色变了变,这是抑制不住的。她自己都感觉到甚是奇怪,明明并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你早点休息吧。”

      “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儿。”

      赛克尔罗蒂垂下眼帘,浓密的金发遮住了她翘起来如同优雅的小扇子一般的纤睫。乔雅隐隐感觉有一丝寒冷在背后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一样涌起。几乎是恐惧的,她落荒而逃般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门。长舒一口气,却并不能减缓加速的心跳。此刻她甚至希望,明天一早,这个被她带回家的金发少女就会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消失得像蒸发的水珠,再也看不见。

      以后的几天,就像是动作台词跑位都早已熟稔于心的话剧演员还在一遍遍排演着同样的戏剧。

      早晨,一如往常,电子表乏味短促的铃声响起在六点半。

      乔雅把客房门打开,看到的不是躺在床上出神的赛克尔罗蒂,就是坐着静默不语的赛克尔罗蒂。

      “早,Lottie。睡得好吗?”

      “还好。”

      乔雅一度觉得这种对话生硬得就像背台词。乏味、无聊、毫无新意的台词。

      但她并不在意这些。

      直到这样看似平静又毫无纷扰的日子又过了很多很多天以后。

      关了灯的房间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台灯的白色灯光投在被黑暗围绕的书桌上,颇有种舞台聚光灯的感觉。乔雅坐在桌前,颇为疲惫地撑住自己的额头。大约几分钟后,她的手指游移到鼻梁,轻轻地揉按着。她在想这几天的日子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过得很平静,却又有种不明的微妙,仅仅因为赛克尔罗蒂所说的她自己都不知晓的“秘密”。

      其实赛克尔罗蒂本身才是她要保守的秘密吧?她变得提心吊胆,而且,不得不为此放弃很多很多东西,比如和Zsigmond的约会。

      也许就是因为几个小时前发生的那段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对话,才让她决定花些时间坐下来好好想想。在她第三次婉拒Zsigmond提出的约会邀请时,Zsigmond终于提出了他疑惑很久的问题,但并不是以问句的形式。

      “Anya, I don’t want you to do something that can hurt me, like……cheating on me.”

      “What Are you doubting me”

      她几乎是颤声问出来的,她设想过无数争吵的场景,但从来没有想过争执的导火索会是,“怀疑”。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似乎是很轻松地吐出的两个单词,让她仿佛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推进了冰窖。

      “Maybe yes.”

      她攥紧了拳头,做了一个决定。

      “Tomorrow evening. The same bar, the same time. I will wait for you, or……please wait for me.”

      在短信里敲出一行字,按下发送。乔雅顿时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第二天晚上,天气不是如她所料的圆满,但是是在和他们以前约会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耀眼的霓虹灯勾勒出酒吧的名字,从周遭的所有光芒中极为醒目地跳出来。也许他还没有来,也许他已经来了。从不让她等,那是他一贯的准则。也许他此刻正坐在和平常一样的地方,喝着从酒水单上随便点的一杯饮料,漫不经心地晃着杯子,看着进入的人群寻找她……乔雅深吸一口气,推门。

      Disco光球闪烁着迷幻的光芒在整个酒吧里洒下一片虚幻却依然绚烂的斑驳,没有饮酒的人也近乎在这片幻梦中迷醉不醒。穿着时尚的女孩子在酒吧中央扭动着身躯舞动,耳边充斥着液体撞击玻璃杯的清脆声响,但更多的是谈笑和欢呼。

      她四处搜寻的眼神与一幕如同从电视剧中走出来的画面相撞,瞳孔骤然放大。她唯一的反应,便是踩着高跟鞋愤然,且是迅速地离去。

      那天一整天都下着麦芒一样的雨。无声无息,却细密如针。娇弱似江南小雨润物无声的姿态,实则大有刺穿空气中悬浮着的尘埃粒子的决绝和冰冷。

      乔雅撑着那把浅蓝色的伞,透明的伞面上的雨珠慢慢聚集在一起,汇集成一条条缓慢流淌的小溪,把抬眸可见的已被霓虹灯映得微微泛红的夜空割成支离破碎的一条一条。映在她眼中的,亦是一幕像一地碎玻璃般的散碎落魄。

      黑外套口袋里的微微震动让她换了一只手撑伞,掏出一只白色手机。收件箱的顶端赫然跳动着一个名字。Zsigmond Howe。

      文字不多,简短轻佻如他。

      “Hey, come on. Anya baby. Are you serious”

      看到这行文字,乔雅在内心压抑下来的愤怒又在内心的某个角落开始默默燃烧起来。脑海中又填满了不久前看到的景象。他伏在酒吧的吧台上,以一种微醺的姿态一边晃着酒杯一边轻轻挑起身边金发女子的下颚,甚至在她靠近的时候还带着朦胧的笑意看了她一眼。不掺水的杜松子酒和无数种香水的气味融合成一种微妙的糜烂感。她曾经迷恋过的一头蜜褐色头发、灰玻璃一般明澈的眼睛和高耸挺立的鼻梁,此刻都在调动着她想冲上去踢上一脚的欲望。

      按下回复键,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运动着,乔雅飞快地打出了一行字。

      “Sorry, Mr. H. But yes.”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没有按下,犹豫了片刻,她开始删减短信的内容。字母一个一个消失在打字框的光标之下,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单词。

      “Yes.”

      又是约近乎一分钟的停顿,乔雅从没有想过一分钟也可以这么漫长,漫长到她以为自己几乎已在路边凝成一座冰冷的雕像。其实要知道,乔雅并不是一个会经常犹豫的人。

      最后便是在沉默无言中将最后三个字母也一一删去,退出短信程序,转而打开了联络本。他Z字开头的名字位于最下端。

      手机屏幕上跳出的“delete”再度对她的决定提出疑问。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她迅速按下了“Yes”。

      他知道他不会再回来找她的。不如干脆一点。

      都结束了,Zsigmond Howe。你以为Anya Qiao真如你想象的,是那种仅用甜言蜜语就可以修补好的洋娃娃吗?Anya Qiao,用她血脉中羁绊最深的语言念作安雅乔,她在这个夜晚做了一个决定,只不过她的生活中再也没有那个叫做西格蒙德霍伊的人了。

      她不慎踩到了一片水洼,裹挟着污泥的雨水顺着黑色细带高跟鞋直接渗进,在皮肤上晕开一片蚀骨的冰冷。乔雅咬咬牙,低声用英语骂了一句该死的。一瞬间连抽出纸巾擦一擦鞋和皮肤上沾到的泥渍的耐心都失去了,乔雅索性在水洼边狠狠地跺了一脚,鞋跟激起又一朵小小的水花。

      带着沾满泥浆的高跟鞋和长裤打开公寓的门,地面瓷砖立刻开出了一朵朵褐色的花,却如同枯萎后的残骸,丑陋又毫无生气。赛克尔罗蒂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翻着一本杂志,循着开门的声音望向她那张明显写着不悦二字的脸,却也只是点了点头,就像过去的几天她回家时那样。

      她怎么能够这么平静?她怎么能够这样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如果不是她,自己怎么会一遍遍拒绝他最后写出这么一个妙不可言的,完美到让她差点窒息的结局?

      乔雅的眼中燃起一片愤怒的火焰,燃烧到极点的炽热带着一股毁尽一切的气势。

      火焰从她的内心一直燃烧到双眼,再如同荒野上的烈火顺着杂草蔓延到全身每一根血脉的尽头。没有片刻的思考,她燃着火的手抓过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少女丢过去!在椅子脱离手心的一瞬间她喊出一句话。

      “你把我的生活变成了一场梦魇!你欠我的!”

      赛克尔罗蒂丢开手中的书,迅速站起身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椅子砸了个空,碰撞在茶几上,又落回地上。带出一连串如同炸雷一般的巨响。

      重归平静的房间显得异常寂静,犹如龙卷风扫过的地方,风卷残云后只留下一片狼藉。乔雅像是失去了重心一样后退,重重地靠在墙壁上。混合着愤怒和疲惫的喘息愈加明显。

      赛克尔罗蒂盯着像尸体一样倒在脚边的椅子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秘密,秘密,又是秘密!这个自从遇见之后她就挂在嘴边的词背后到底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容!乔雅咬着嘴唇,克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骂声。她大步走到沙发前坐下,翘起双腿,抱起双臂,以一种狠戾的目光扫过赛克尔罗蒂,然后微微启唇:“你说。”

      赛克尔罗蒂只是默默地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心脏病突发,怎么了?”乔雅斜睨着那个坐在自己身旁,依然保持着想让她抓狂的平静的人,没花多少时间去想她是如何知道她父亲已经不在世的。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这是她自从三年前就不再想面对的五个字。

      赛克尔罗蒂的唇边突然划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最后变成一种微笑,笑得并不纯粹,还有一些别的什么,类似苦涩,无奈,后悔?

      “那你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他是怎么才会心脏病突发呢?”

      乔雅低下头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因为你啊。”

      她简单的四个字如一声炸雷在她心上轰响,像一记鞭笞在她脸上狠狠刻下。乔雅猛然抬头盯着她似笑非笑的脸庞。

      “只不过你一直都没有注意过罢了。”

      她感觉自己溺入了一片深水,无尽的水一寸寸压近,封住了她的感官,看不清,听不见。恍惚间她仿佛看见赛克尔罗蒂的掌心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她脸上的苦笑又加深了一层,唇形好像是说了一句“这是必然的吧”。

      然后,她站起身,带上门,离开了。

      她带门的动作很轻,但那门锁碰撞的咔哒声,给乔雅已经疲惫不堪的心又加了一记鞭打。她盯着赛克尔罗蒂消失在背后的门看了很久,很久。终于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像蹒跚的老人一样迈步。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处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以一种俯视的角度观望着发生的一切。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白色的病号服,老人已渐枯槁的容颜和苍白的脸色。还有环绕在四周的,浓烈的消毒水味。这些即使在梦中,都难以置信地清晰。病床边的柜子上放着的日历牌显示着三年前的日期。她永远都记得的那个日期。那时候的她站在那里,穿着她的牛仔裤,白衬衣和牛仔外套,精致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和愤怒。

      “为什么你总要这么固执!我开开心心地回来就为了换你主观臆断的断论吗?!”

      “固执的是你,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说说话呢,女儿!”

      她突然想起来了。那年她回国,带回了Zsigmond。那时候,他刚刚成为她的男朋友。可是父亲却在见了他之后,对她表示了许多的不满。一开始她还不在意,但他每每的教训终于点燃了她最后的烦躁。她不顾还在病中的父亲是如何虚弱,竟在病房里就大喊了出来。

      简短的争执以她的愤然离去做收尾。但她这一次分明看见了在她背后,父亲因痛苦而皱起的脸庞,分明看见了,他费力地伸手捂住胸口左侧……

      她惊醒了,双手擦过脸颊,泻下一片失落的潮湿。

      明明是知道的,明明是知道父亲还在生病的,明明是知道父亲素来性格强硬的。为什么还要那么任性呢,为什么还要那样怒吼呢……

      迟了,一切都迟了。

      残酷的事实已经在她眼前画下了一个让她还无法接受的休止符,父亲说的是对的,他远远没有她曾经想象的那样完美,甚至相当卑劣。赛克尔罗蒂说的是对的,是她的错,铸成这一切悲剧的都是她!她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她向赛克尔罗蒂丢椅子,大骂她扰乱了她的生活的场景,其实,她的出现,才是为了让她认识到真相吧。

      赛克尔罗蒂离开之前说过,这是必然的吧。

      是啊,是必然的。必然的报应,必然的惩罚。

      她一瞬间感觉失去一切了。此刻在她身边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孤寂。

      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时钟指向凌晨三点。

      乔雅擦了擦润湿的眼角和脸颊,下床拉开了窗帘。

      雨还在下。无声无息,细密如针。洗刷着空气中飘浮着的无数看不见的尘埃粒子。

      打开房门回到客厅,她发现录音机里正在放一首歌。并不陌生的旋律。她冲到录音机前,直接打开了唱片机的盖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唱片,是唱片店里很常见的唱片,印着歌曲的目录和歌手的名字。但是她并没有买过。

      她回来过?

      合上盖子,按下播放键,唱片重新转动的细微声响持续了一两秒,第一首歌就是刚才持续循环了不知道多久的歌,没有前奏,开头就是女生的低吟浅唱,并不算温柔,但是沉静,神秘。

      是那首歌。在遇见赛克尔罗蒂的那个夜晚路过唱片店的时候听到过的歌。

      歌的名字,叫秘密。

      Got a secret, can you keep it Swear this one you’ll save. Better lock it in your pocket, taking this one to the grave. If I show you then I know you won’t tell what I said. Cause two can keep a secret if one of them is dead……

      乔雅不停地循环着那首歌。不停地想着。

      如果没有在那个雨天选择独自离开,是不是就不会遇见那个人,那些事。

      如果没有在那个巷口选择转弯去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然后她便陷入一片无尽的虚空。那些已经熟稔于心却找不到答案的谜,在她脑海里来来回回旋转着。她只是揉了揉太阳穴企图缓解隐隐的头痛,想下去,想下去,想到赛克尔罗蒂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再一次如空谷回音一般响彻她的整个意识。

      “你会……保守秘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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