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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祭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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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头,藏书阁西楼。
寒冬。屋外飘着如絮般的雪花,枯枝草地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寒风萧瑟。
一栋朴素的平房窗边,一抹藏绿色的身影正斜斜的倚着窗,坐在长榻上,望着白雪兀自出神。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但他却没心思搭理,依旧静静的坐着。那个有着稳健脚步声的人走到门外却没再前进,悉悉索索地和在外头的人说起了话。
“你怎么在外头?二公子呢?”
“公子爷说想一个人呆着,就把我们都遣出来了。”是小翠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的委屈
文宇晗叹口气,让她回自己房里呆着,结果还是没离开,外头这么冷……
“子方也真是的,才大病一场,怎么就这么任性!”
“唉,公子爷自打上次在南院昏倒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都好些日子了,夜里也睡不好……俊儿还说公子昨夜好不容易睡下,却惊醒好多次,寅时早早醒了就没睡再下过。傅上工,您认识公子爷久些,可知道些什么?”
“……你公子爷……过段时间就会好了,别担心……单护卫呢?
“公子爷早上吩咐他出去办事了,想来是正返程。”
“这样啊,你先下去吧,找冯大娘讨口姜汤暖暖身子,然后给你公子爷灌几个汤婆来。”
“诶,好,那小翠先下去了。”
听着轻快的脚步走远,文宇晗悠悠地叹口气,失神地望着西楼后劈出的一小块后院,那里种着几株还未长成的小梧桐。犹豫地、他将手小心翼翼伸出窗外,几片雪花飘到他手心,却也没马上融化,衬得他皮肤惨白。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纤细骨感的手,只见五只指头都冻得有些发紫,已经不怎么感觉冷了
“文宇晗!”一声怒吼,手腕便被一只灼热的大手用力拉入屋内,文宇晗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眼前的窗户被一阵掌风呼得『啪!!』一声,关上。
来人是一个看来约莫二十好几的青年,一身灰蓝色的直裰,俊挺刚毅的眉眼挂着愠色:“文宇晗,你在干什么?!”
文宇晗已经冻得发僵,愣愣的转过头看着来人,反应不过来。那被小翠称为傅上工的青年紧皱这眉头,碰了碰文宇晗的肩膀,脸上怒容更胜:“都冻得跟外头的冰块无异了,你就不知道对自己上心点儿吗?!”
“子寒……”
“还知道叫我?学生还以为文二公子早已把学生忘得一干二净了!”傅冷怒气冲冲,掰开文宇晗另一只紧握的手,只见到一只奇怪的木雕玩偶,“这什么劳什子的东西?你的手炉呢?”
“高达模型……”文宇晗慢悠悠地回应着“是一种机械人。”
“管你什么机械人!”傅冷碎嘴一声,火急火燎的取了手炉加些炭火,塞到文宇晗怀里,然后把一直在炭火上烤着的披风取了下来,给他披上。“你这手再不暖一暖怕是要废掉!”
文宇晗的身子终于暖了些,有了知觉,思绪也清晰不少。他拾起傅冷丢在榻上的模型,低着头,看着模型微微笑:“废掉又有何惧?反正这具身子都是这般无用,再加一样也不打紧。况且,寒刃圣手傅冷在此,区区一双废掌,想来接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冷几乎要让他给气死!伸出手狠狠的敲了他的脑袋,大骂道:“说什么混话!人一旦伤筋动骨就是一辈子的事,怎能如此不上心?”
“……”
“哼,我看你就是诚心想气死我。前段日子好不容易见你大好了,便回金陵办事儿,还特地吩咐你安生些,结果怎么着?我们文二公子又弄了个女人进来,劳神费力,当晚就烧得一塌糊涂!烧了三天,终于是稳定了些,又怎么着?坐着轮椅都要去会一会人家姑娘,你调教阁里小姐也就罢了,平素我都不念叨你,可你竟还到南院去赏景!现下倒好,昏睡了两天、躺了四天,终于起得了床,却大冷天的只一身单衣坐在这儿吹风,你就这么想再昏一次?”
文宇晗久久不做声……
“子寒,我只是想看看雪。”
傅冷沉默了片刻,终于软下语气,缓缓道
“明日就是正日了,到时漫天漫地的雪,你爱怎么看都行。何必现在折腾自己?若是又病起来,岂不是去不了?”
“我刚刚确实是,曾动了一丝这样的念头。”文宇晗叹口气“想到要面对他们……有些胆怯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算不算得能让他们满意……可不去终究是不行的。”
“你要是能待自己好点,便是好。何必在意那许多?”
“昨夜梦见他了,还是和八年前第一眼见到他一样……直直的望着我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想干什么。他是不是嫌我把他的生活过得不好,想讨回了?”
文宇晗伸出手,傅冷领会,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往床上带。文宇晗本有不足之症,双腿自幼残疾无法行走,直到十二岁遇见傅冷才治好,如今虽可如常行走却也不是日日都能行,若是病中,双腿常是动也动不了。虽仰赖他人抱着,总叫心高气傲的文宇晗心中介怀,但他也不愿逞强给人添麻烦,只好无奈的接受了这种待遇。
“他已经死了,讨不回的。”傅冷安慰到。八年前他断言文宇晗若非奇迹,绝活不过弱冠之龄,如今他已及弱冠,少不得为此心事重重,让傅冷恨透了自己当年的鸟嘴!
“可我也死过……”握紧手中的自己雕出来略有些畸形的自由高达,文宇晗低声回应“如今却在这里过着本应该是他的人生。结果我们俩都死了,却也都没死。真讽刺。”
傅冷不语,默默地将他安置在床上,盖好棉被。
“东西……都备齐了吗?没让清遥知道吧?”抬眼看着傅冷
“嗯。前些日子就已经把牌位从金陵那儿拿了来,明日照旧在城外竹林……只我和单护卫带着你。”
“清遥那儿怎么交代?”
“说我带你健行去了,他不懂医,想来是没有破绽的。”
“如此便好。”文宇晗疲惫地把身子靠在床板上,揉了揉眉间:“万不可让他发现了。”
“我办事,你放心。我只是搞不懂,你何必费心思偷偷摸摸?你这鬼灵精的脑子,想必多得是借口能糊弄过去。”
文宇晗怔忡片刻,垂下了眼:“就只这一事,我不想骗任何人。”
脸色有些惨白,文宇晗的唇色泛着淡淡的紫,傅冷见他神色不妥,拉了矮凳往他床边一坐,伸出手给他把起脉来。放下,叹口气:“病人本该静心休养,你思虑过重,怎么能好的快?你的女使厮儿们见着你这样,少不得要担心了。”
迟疑片刻,傅冷叹口气,
“往年这两日都见你心事重重,到也不奇怪,怎么今年那么早就惦记起来?可是和那……新来的小姐有关?”
“……她长得像,旧识。”
“所以被她讨厌,心里难受?”
“……”
“唉,……谁不知道你这人最是在意别人的目光,偏生又爱做恶人样儿……让人讨厌了,心里不舒坦,倒要连累我。当初是你说要当那一等一的大恶人,让我助你一臂之力,我才留下的。结果就开了一家善堂似的倡肆!要是我,反正都要落得一身骂名,不如干一番大事名流千古还有点意思。”
文宇晗终于莞尔,他俩的相识经过颇为离奇,如今想来只觉得有趣得紧,便笑笑的回应“我只道不愿做那大善人,累死累活还一文不名,却也没心思翻天覆地的。如今这般逼良为娼、坑蒙拐骗的,不也是恶人?瞧那些乱臣贼子、强盗山贼,终日惶惶不安,哪儿有你我滋润?损人可得利己才有意思。”
“我瞧你就不适合当恶人,良心放不下,只会像现在这般苦了自己。”
“不苦。我人财两得,还能有什么苦?至多怨一怨这副残破的身子,日子还是得过……不过,兴许也过不了多久了吧。指不定,等我死了,文宇晗也不会死,只不过是身子里的正主儿回来罢了。就怕他没办法理会这藏书阁,把我的心血给败落了,那可伤脑筋。”
“你!别说混话。总想着这些,难怪要病!”
文宇晗扯出一个不太成功的笑,低下头,淡淡回应“那,便不说了……”
愣了愣,面对着这样顽固而又叫人心疼的少年,傅冷瞪了瞪眼,终究只能叹气。
“主子。”单岑突然出现在床边,明明已经是冬,但他仍旧一身黑色短打的,手中提着五个包上了绣花软布的汤婆。
“遇上小翠。”他面无表情的解释,举起手中的汤婆
“你可来了!”文宇晗抬起头,脸上挂起了淡淡地微笑,接过一个汤婆,抱进怀里。另一头,单岑自动自发的把剩下的汤婆塞进文宇晗的被子里。主子一到阴冷天手脚冰冷不止,膝盖关节还会疼,一定要好好保暖才行。
“小岑,明天便是正日了。陪我去拜祭他吧。”
“嗯。”单岑恭敬的站在一旁,
“那儿景色美,带上几瓶梅酒,我们小酌两杯可好?”
“主子不能喝酒。”“前几日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想喝酒?”
文宇晗叹了口气,久久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他抬眼望向傅冷,眼中带着忧伤:“我都快忘了。当年千杯不醉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呢……呵呵。”
见他强要扯出笑却只干笑了两声,傅冷一时被哽住,久久才纳纳道:“只能一杯,不能再多。”
文宇晗高兴的笑了起来,傅冷原以为他又要调笑自己总是让他得逞什么的,可只见他虽笑着,眼眶里却慢慢的有些湿润了,哑着嗓子:“嗯……谢谢你,子寒。”
“……嗯。”
“我累了,你们下去吧,我睡一会儿。”
知他怕是想起了什么无人知晓的伤心事,傅冷识相的决定让他独处一会儿,走了开,复又不放心地道:“我让小翠回来看看你,有什么事叫我。”
文宇晗侧躺了下来,把自己的头埋入被中,闷闷的应了一声,傅冷又是叹口气,示意单岑跟上,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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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外依旧冷风刺骨,傅冷站在房门外背着手,看着眼前已然白皑皑的雪景。叹口气。
“你家主子,每年也就今明两天最安生了……我想前些日子他虽然心事重重,却也没少闹腾吧?若是都像今天这样,我看小翠老早就寻我了,到时只怕要哭上几天。”
“……”
“平日里总希望他安生点,但到了这种日子,反倒希望他能和平日一样闹腾,他这幅德行……看了真糟心。”傅冷摸摸鼻子,平素里总爱玩闹的人一旦忧郁起来,特别叫人难受,沉默下来的文宇晗,即使认识了这么多年,他仍然习惯不了。
“……”
见单岑还是那副死人脸的看着他,傅冷叹了口气。自打认识文宇晗之后,傅冷都数不清自己一天可以叹气几回了,光叹气都叹老了几年。
“我觉得……”罗刹终于开了口,表情依旧是冷冰冰的,眼光却不是看向傅冷,而是微微侧着身子,望向关着的门“这样的主子,才是真正的主子吧。主子本就思虑多。”
傅冷点点,沉默片刻,忽而又笑道:“外表虽看不出,可子方心里头可真正是个与我年岁相当的男子呢!比你尚且大上好些年。”
“主子二十有八。上工二十九。单岑二十二。”单岑还是一副傅冷口中的死人脸。
“……”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单岑的认真,傅冷觉得没劲儿,一个转身,就朝隔着一个长廊的药庐走了去。
“我把春天酿的药材酒挖出来,明日就带那个去吧。”
药材酒的话,也许他可以多喝上两杯……他边走边想着。一点也没发现自己正打算纵容那个叫他头疼不已的病人。
“明天记得吩咐小翠带几个厮儿在屋里守着!你们公子爷脾气安生了,身子可不依他,年年都要折腾这一回。”傅冷嘴里说着,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