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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生不同寝死同穴 ...

  •   何良垂首侍立殿下,一声不吭,皇上自拆开那封信,脸色一直像块冰雕。
      隐隐有轻快的脚步,何良耳朵尖,已听出是太后的声音,忙低身跪下,预备着行大礼。
      皇帝瞟一眼何良,又看向殿外,只见列松如翠的中庭间,稳步走来了母后和薛姑姑。他忙走下九龙椅,立于门内向母后行礼。
      太后一抬手免了。踏进来坐下,神情一丝不乱,问道:“怎么了?”
      思治与母后心有灵犀,听了郭太后的问话,默默向龙案上拿了那封信,递给郭太后。
      郭太后执信看了一遍,那唇角妥贴的笑意渐渐冷却,终致凝成了寒冰。
      太后阴沉道:“思羽竟向颍王示好?”
      思治冷然道:“他虽然做了驸马,但并非科举出身,在朝中多受讥讽,想寻找倚靠而去云州,也是可能的。朕还不想动他们,毕竟牵涉太大。”
      刺客身上的密信,是刺得了嘉善公主驸马向颍王私下寻求庇护的消息,报予恒王的。
      太后颔首道:“他若与思淳联起手来,恒王与我们一向不睦,那么你的皇位……”
      思治轻笑道:“朕如今已有了防范,谅他们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太后赞许道:“母后相信你,必能立于不败之地,咱们娘儿俩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挺不过去的?”

      众芳摇落,紫消红断,嘉善缓缓斟了两杯清茶,端给思淳和思羽。
      思淳叹息道:“已经三天了,太后不说句明白话,我进宫去求皇兄,谁知皇兄竟不见我?为今之计,只有求你们相助,与我一同去求见太后。”
      嘉善支颐道:“实不相瞒,我与思羽也见过太后,可一提玉清的事,太后便闪烁其辞,把话混过去了,我们也不好开口了。”
      思淳眉心跳动着一团火焰,愤激道:“太后越是这种态度,我就越不放心,这几天我仔细回忆那天的事,越想越奇怪,太后对玉清变得也太快了些,这里头定有咱们不知道的事!”
      思羽问道:“我也这么想,玉清原是太后宫里的人,不知那天那个刺客引出了什么秘事,才致玉清获罪的,一定不是为了糕点的事。”
      嘉善咬一咬唇,道:“罢了,我想办法去看看玉清!”

      一见嘉善的坚定神情,思羽忐忑道:“你是说……瞒着太后……”
      嘉善深深点头,思淳忽地站起,感激道:“这……这要叫你冒险了,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我将会上书皇兄,将亲王之位,云州之地让出,玉清若平安出来,我便与她逍遥江湖,她若是……”
      嘉善忙止了思淳的话,劝道:“还不到最坏的时候,你先别想这些。”
      一时思淳走了,思羽问嘉善道:“你求颍王收留我了?”
      嘉善垂下眼眸,道:“我不过给皇兄写了一封信,求他在云州给你谋个职位,你在朝中受那些人的讥讽,我于心何忍?”
      思羽焦虑道:“可公主皇子私交过密,会在皇帝眼里落下嫌疑。”
      嘉善唏嘘道:“信都写了,往后小心着就是了,我先去准备准备,想办法见玉清一面。”

      寿安宫的西角门,一向是由小宫女茗香看守的,茗香不过十三四岁,前年才入宫的,她父亲在京郊种了大片的菜园子,只因年成不好缴不上贡,险些被官府抓去,还是嘉善偶然知道了,帮她父亲脱罪。
      这时嘉善依着先时商定的敲了三下门,茗香瞧了瞧四下无人,轻轻开门,对嘉善笑道:“公主快进来。”
      嘉善对寿安宫的后园极熟悉的,白日里几乎无人,这时一边注意着周围情形,一边问茗香:“看守得很严么?”
      茗香狡黠道:“起初严些,这几日好些了,我给公主备了衣裳,你只作是送茶的宫人就是了!”
      嘉善跟着茗香,到她屋里换了宫女的服色,走到看守玉清的屋前一看,几位嬷嬷正聚在一处打叶子牌,茗香去跟其中一位嬷嬷打了个招呼,就说小厨房送茶水来了,太后因怕玉清寻短见,连一杯水,一口吃食也要从小厨房里送来。
      那嬷嬷正打得起劲,无心理会,扬扬手就叫茗香领人进去了。

      嘉善一推门,见玉清正支颐坐在案前,也不理会来的人是谁。
      茗香打个手势,先去外面等着了,嘉善走了玉清面前,默默地坐了下来。
      玉清一抬眸,才认出是嘉善,又惊又喜道:“公主……”忽而掩了口,又低声道,“是王爷拜托你来的?”
      嘉善点点头,道:“到底有什么隐情,太后为何忽然对你态度大变?”
      玉清淡淡一笑,道:“这两日我想了许多,若今日你来,我再不说,只怕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说着,便把当初成妃欲害郭皇后,皇后移祸江东,反而除去颐妃这事说了,嘉善听得心惊肉跳,只问道:“那么这些年你跟着颍王,都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玉清道:“王爷生性良善,若告诉了她,反而会为他招祸,那时我年纪尚小,无意间听到这些秘事,心慌不已,急于逃走的时候,不想手里的玉箫碰在门上,碎作了两半,我想太后和薛姑姑一定追出来,拣到了玉箫的碎片,那碧玉是上好的蓝田翠玉所作,两截箫拿在我的手里,路过昆明湖时,慌乱中又失落了一截——你就明白,为什么太后看到从昆明湖底捞起的那一段玉箫,会急于把我抓起来了吧,那半截玉箫上,有我父亲的名字。”
      嘉善郁然道:“那么太后准备把你怎么样?”
      玉清云淡风清道:“我并不畏惧太后会把我怎么样,我担心的是王爷,他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太后生性多疑,必然不会容他!”

      嘉善泫然,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恐怕皇兄他……”
      玉清转脸,握住嘉善双手,道:“所以请公主多劝劝他……”
      嘉善看着玉清绝然的眼神,里面有无所畏惧的清澈,想到她与思淳竟会是这样的结局,不禁气血翻涌,小腹一阵疼痛,她担心再在这里久耽下去,恐生不测,忙辞别了玉清,出了寿安宫。

      嘉善惦记着思羽,并未在宫中久待,又坐着翠幄车回了公主府。还未入府,便觉气氛不对,一进仪门,只见一片狼藉,撕碎的锦缎,碎裂的瓷片,到处都是,嘉善大骇,又闻一阵呜呜咽咽,绣烟远远跑过来,哭道:“公主,宫里来人把驸马抓走了!”
      嘉善眼前一黑,险些跌倒,急切问道:“为什么?”
      绣烟哭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找了几个仆从去打听,好像说颍王给陛下上了道折子,要将所有的封地给驸马。”
      嘉善顿足道:“三哥是关心则乱,这样逆龙鳞的事,怎么可以直接对皇上说呢?这不是明白告诉皇上公主与皇子私交过密吗?”嘉善身子一晃,腹中如抽筋似的痛,渐渐地绣烟的脸越来越模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寿安宫的殿中冷森森的,橘红的烛火在紫铜鎏金灯上跳跃着,些微的温暖,却令人更觉得冷。
      玉清跪在黑莹莹的金砖地上,太后终于肯召她来,将十几年的新仇旧怨,清算干净了。
      太后按了按霜染的鬓角,阴沉的气息如这殿中的晦黯的光,“你入宫十几年了,我一直把你当作女儿一般,哀家舍不得你死,可是,我更不让颍王为着他的母亲与我的儿子作对!”
      玉清浅浅一福,笑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几年了,太后屡次想要为奴婢赐婚,奴婢不允,就是怕连累王爷,如今王爷并不知情,奴婢愿死在太后面前,只求太后不要为难王爷!”

      太后抿了抿唇,道:“你以为我杀了你,颍王就不会与我结仇么?罢了,我给你两条路,一是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见他,二是,我可以叫你们见一面,可是见面之前,你得把这个喝了!”
      玉清看一眼沉香大案上,搁着一碗红艳艳的东西,如残阳,如鲜血,院子里一团嘈杂,是思淳硬闯到寿安宫来了,院里的内官宫人们,七手八脚地阻拦他,却怎么也拦不住。
      太后的唇角露出一丝微弱笑意,“其实哀家好生羡慕你呀!如果你来世,我宁可不要这金屋银瓦,锦衣玉食,只愿得这样的一个人!”
      玉清毅然端过青花碗,深闭双目,喝下了汤药。

      思淳没想到太后这么容易就答应他见玉清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该那样怯懦,就如今日一样,值守的宫人不让他进去,他就硬闯。
      寿安宫的偏殿虽不轩敞,却也极雅致,屋里的黄花梨案上搁着一只定窑白瓷美人觚,里面插着几朵红玫瑰,如血的绯色。
      门吱呀一响,一个鲜红的影子翩然而入,思淳一个恍惚,以为自己眼花了,玉清穿着大红的嫁衣,进来了。

      思淳迷茫中又有一丝惊喜,半日说不出话来,玉清悄然走到他面前,笑道:“好看吗?”
      思淳这才看清,这件嫁衣原是王妃服制,只有亲王的嫡妃才可以穿,他讶异道:“玉清,你怎么……”
      玉清柔柔着抚着思淳的脸,轻轻靠在他怀里,絮语道:“思淳,我今天就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好么?”
      思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这单薄的疑惑却抵挡不住巨大的欣喜,思淳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反复地说着:“好,好极了!”
      玉清的声音更低弱了,对思淳道:“你答应我一件事,退出朝堂,隐居江湖,你带着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思淳道:“好,都依你!”

      玉清不再说话,思淳觉得她的身子极热,似乎又有极凉的东西滴在他的手上,思淳低头一看:赫然的红色!
      思淳才要焦急地唤人,忽然一闪念,猛然明白过来,唇角浮起一丝凄凉的笑,“玉清,我会陪着你!”
      玉清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看到思淳从怀袖中拔出一柄银刀,她已经无力去阻止,她终于可以兑现当时的承诺,永远不离开他。

      嘉善从迷蒙中醒来,耳畔只有绣烟的抽泣,嘉善想伸手替她拭去眼泪,却抬不动,绣烟见她醒了,仍是哽咽,嘉善问她:“思羽怎么样了?”
      绣烟略收了泪,道:“驸马还关在牢里。”
      嘉善阖眼,算是听到了,又问:“玉清呢?”
      绣烟泪眼婆娑,难以自制,哭道:“宫里的人传出消息来说,颍王暴毙宫中,玉清姐姐生殉,太后为旌扬她贞烈,追封为颍王正妃,与王爷合葬昭园。”
      昭园是皇家陵寝,埋葬的是历代皇帝的兄弟。
      嘉善憔悴的脸上露出稀薄的笑意,问道:“虽死无憾,我想三哥一定是很欢喜的吧!”
      绣烟又哭道:“公主,驸马临走时,叫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他的母妃——咸安长公主留给他的。”
      嘉善接过一看,是一串红宝石璎珞,纯净透亮,颗颗圆润,她微微一笑道:“这一定是他母妃的嫁妆,他对我这样好,可惜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绣烟抹了抹眼泪,道:“公主还年轻,你跟驸马……总会儿孙满堂的。”
      嘉善摇头,道:“你问太医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只愿撒手之前,还能见思羽一面。”
      绣烟道:“王爷的事,只怕会警醒皇上,皇上为了公主,也会对驸马网开一面的。”
      嘉善眼神空茫,道:“我只怕等不到那时候了,你告诉思羽,父皇当年在昭园西南的仙都山上为我修了陵寝,若我一死,皇兄多少会顾及情面,放他出来见我一面,到时候请他送我到那儿去吧。”
      绣烟含悲答应。
      嘉善拿出一方绣着莲花的红丝帕,交给绣烟道:“我知道你办事稳妥,这是姑母给我的,你交给蒋家二小姐。”
      “杨夔的夫人?”绣烟诧异。
      “是,她有一方一模一样的,亦菡是个聪明人,你给她,她就知道了,可惜我终是不能亲自做这件事了!”嘉善的呼吸渐渐急促。
      绣烟怔忡一刹,惊呼道:“难道大长公主和蒋伯安大人竟是……”
      嘉善点点头,含笑不语。

      三个月后,嘉善公主薨,皇帝特许驸马以侍罪之身参加皇上葬礼,驸马思羽与公主情深,于墓中触动机关,与公主同葬。
      千百年前的情愫沉淀如诗,牵愁动恨的旋律却始终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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