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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看不见的终究成为了你的过往。 ...

  •   人会如何表达自己的悲痛?呼天抢地痛不欲生是手段,博以众人同情并抒发自己内心情感。然而悲痛到极致反而归于原点,以沉默无言算作最后告别。

      所以你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不管是鼻音还是字句,都死死卡在喉咙里出不了声。你的眼神指向前方仿若直视不见底的海渊,然而浅薄真相是你在看着墓碑。立于雨中。

      ——看着内海薰的墓碑。

      什么是死亡?是阒静无声杳无人烟一切归于虚无,还是在万物昌盛之时再也见不到你最期待的那个人的身影?
      其实按照你的物理解说很简单。死亡的本质是终止机体内同化、异化过程这一对矛盾的不断运动。而生命与其截然相反。就像光隔过某种介质可以使速度从每秒30万公里降为17米,然而那段旅途终将走完。

      你就是以这么一种理智到冷酷的思维想着她的死亡,以这么一种物理学家的严谨在想着。你撑着伞在斜飞密雨中站在她的墓前,回忆却如同洪水,轰轰烈烈铺天盖地,在你措手不及时淹没你。你想这个比喻真是不合逻辑啊,然而那些往事却犹如灵巧的手指,绕开你设下的阻碍,轻轻松松地抵达了你的脑海深处。
      你的记忆因此被冻得又深又冷,永无破冰之日。
      你抗拒着去回想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你抗拒着去承认她已从你的生命里消失甚至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那只蜜糖色的杯子从未留下过她的唇印;平安夜的钟声徐徐敲响,那时劫后余生的她扑到你怀里,剩余温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抗拒着,抗拒着这样一个不合逻辑失了分寸的自己。
      然而你知道的。
      然而汤川学,你知道的。那时发生的一切在你眼前挥之不去,它甚至称不上梦魇因为那一日起你不休不眠数个日夜但合上眼后梦境一片虚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三个日夜里或简单或繁复的公式从你不曾停下的笔端铺满数沓A4纸,你已经分不清咖啡和清水的区别。
      后来虚脱昏倒后的你被强制送去医院休养了几天,日子和时间重叠着拖延在一起,你错过了她的葬礼。

      可是真糟糕。
      可是真糟糕啊,你想。你在医院睁开眼的刹那白色天花板逼得你发作了细节强迫症。你的眼前不停浮现无数画面,它们活灵活现在白底的帷幕上舞蹈雀跃,而你闭眼后则在脑中轰然作响长久不息。窗外斜岔的枝桠冒出绿意,白色羽毛的飞鸟振翅而去,耳畔传来的砰然响声,手指上划过丝绸般触感的血红……你再度睁开眼,大学时期的好友卧在你床榻边的躺椅上睡得很浅,他的眼底一片暗青。你的视线从天花板移到左手的点滴,在这阒静离死亡最近的环境里,几乎幻听到了葡萄糖水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时间轴线拉回又拖远。你用手撑住额头,在墓碑前又有无数细节涌进脑中。它们滋啦作响几乎撕裂你的大脑,你闭上眼,喉咙被残忍真相如刀堵住,再也吐不出任何字句。她那时是那样奋不顾身扑上来,你对上她的惊恐眼眸还未来得及用理科的黑色幽默讽上几句,耳畔就传来砰然一响。她抱着你从台阶上滚下的刹那有什么哗啦洒上你的脸,它们流淌蔓延……但是都已不再重要。十几个台阶不过几个呼吸便结束,你看清发生的一切后扑过去用力按住她的颈动脉,低声吼着:“别乱动!救护车!!快喊救护车!!”
      然而血在不停地流着,铺陈一地如锦。你从未这么厌恶物理你恨不得鲜血能够全部涌回恨不得时间倒转……被你的推理堵在商店门口的犯人恼羞成怒光天化日之下对你开了枪,他的目标是你,她却抢了先推开你,不料却迎上那枚原属于你的、象征死亡的子弹。你的双手脖颈脸颊全是她粘稠温热的血,你的声音渐渐拔高,一改往日的平和冷静:“内海!看着我别睡过去!救护车呢!救护车为什么还没来!”

      “Manabu。”
      周围那么喧闹那么噪杂,尖叫声警察的怒吼声无数人的交谈声以及远处遥遥传来的救护车急促的锐鸣……你怎么,怎么就独独听见了她吐出的低低音节了呢。她躺在你的怀里,你的急救措施理智却毫无用处,子弹穿过她的脖颈打断颈动脉,鲜血指明的生命强度不断缩减,腥甜气味四处蔓延。
      汤川学,你是怎么听见的呢。
      你捧住她的脸,焦急地同她对视,试图从她的眼底看出些什么……你的唇瓣一张一合,然后你才发现你的回应如此简单:

      “Kaoru。”

      那一瞬间你明白了什么,于是你迫切看她,你不知道你一贯冷静的面庞此刻流露出的是怎样的神情。你的絮语低低几不可闻,死亡的阴影早已罩向她的头顶毫无温存:“薰,不要死!我不能……”

      ——我不能失去你。
      ——我不能没有你。

      你看见她的眼神一亮,犹如木炭里的火星那样夺目。她吃力地抬起手似乎要抚上你的面庞,她的唇角微微上翘那是个欣喜的表情……倏然。
      倏然,她的手垂落下来。

      那应是个极快极快的动作的,然而在你眼中,那一瞬如堕无间般蔓延无数时间空间,被分割成微秒纳秒都不足以形容那眼睁睁的无力感受……你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却只触碰到了一片凉意。
      她的手,冰凉。
      你不敢置信。
      你的瞳孔收缩得厉害,你用力地摇着她,声音已经嘶哑:“内海薰!”
      ——老师。

      你多么盼望她能再这么喊你一声啊,无论后面尾随的是感叹号还是句号。你一直觉得她打搅了你的研究,可是你没发觉你从未真正拒绝她。却也正是因为她,你才稍稍懂了些人心。你会对她说我不想让你死这种话,羁绊无论与她还是其他人都逐渐加深。在那个天幕隐隐透着血红的平安夜,你做好了同她一起面对死亡的准备。

      “内海薰!”
      ——老师。

      你仿佛又看见她皱着眉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她大呼小叫着冲进你的研究室,带来一个又一个的稀奇案子,以致其他系的人连连感叹物理学不好连杀人都不会云云……你恍然间想起草薙在某种意义上连接起你同她的纽带是在三年前,一转眼时光飞逝而那时翻涌上升的泡沫犹如此刻的猩红色鲜血……她望着你的眼睛吐出的音节惆怅婉转仿佛邂逅一场,似在说着了不得的、只说与你听的秘密一般。

      你的思路混混沌沌转过来。
      Yugawa Manabu.
      ——汤川学。
      Utsumi Kaoru.
      ——内海薰。

      多么可笑啊,离别的那一刻你们竟然只是互相呢喃了对方的名字,就像是一个柔情的晚安吻落上额头说句明天见……你用力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看着她的额头看着她的鼻梁看着她微侧的面庞看着她浅浅上翘的唇角,心如刀割。
      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什么公式都列不出来了。你从未察觉生命的脆弱,然而此时此刻她死在你的怀里留不下也无法留下分毫眷恋……你甩开大学好友想要拉你起来的手,捧住她的脸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你睁着眼睛吻着她,触觉一片凉意。你吻得小心翼翼仿若吻上最珍贵的宝物,唇瓣厮磨之间你的眼角迅速地淌下一滴泪,旋即流进她的鬓发间再也寻不到存在过的丝毫证据……

      你收了伞。雨不大只是细密纷扬如亿万银光的降落。你的身体透着未完全恢复的疲惫,你熬夜了那么久又昏睡了那么久连看她最后一眼的机会都已失去……你慢慢慢慢地蹲下身,同她的照片对视。
      她和你的职位可谓是毫无关联,其间之距犹如光的穿梭往复。你同她间隔的距离似离着数万光年遥望散发着微微光芒的星,那一点微光,几乎看不见。你在离照片十几厘米的空中轻轻抚摸,一点一点像是真的触碰到了她一般。

      “薰。”
      继她离开后你是第一次用如此平静的口吻称呼她。你的手指攥着墓碑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左手第四根手指深植入心,种下一株将永久缠绕在你记忆里的荆棘长藤。你的额头抵上大理石,深刻地感觉到比起当年你亲手送好友进监狱更加难熬的痛苦与折磨。
      你是业界里极富盛名的天才物理学家。你遵从逻辑与理智,永远冷静自若。面对一桩桩棘手近乎灵异的案件,你抽丝剥茧,不动声色地还以真相。然而你知道,如今的你犹如敲上break的语句跳出程序直指结果。你以为你从以前到现在再到将来最大的感情波动不过是语带哽咽地挽留石神哲哉,以及在对方离去之时霍然而起。那时的你,至少有机会质问他。你那句脱口而出的话语被对方决绝离开的背影堵回胸臆,你靠着门板慢慢攥紧了拳头……然而此刻。
      然而此刻,你连质问的资格都已失去。她长眠于地底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你,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于烈焰中被煅烧成灰白色粗糙颗粒。她即将离你而去之时,你甚至没有来得及同她道别。你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如水过指倏然而逝,最后的一丝呼吸消失在你的怀里。

      “薰。”
      你终于明白了何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你想汤川学终究还是个感性的人不然无法解释此刻你内心的波澜起伏。墓碑的棱角硌得你生疼,你松开手转身,靠着大理石坐了下去。你抚上额头那条刚刚才被硌出来的线,不期然又想到她如同这条线一样,自以为深镌入骨,实际不过是片刻就消散的痕迹罢了。你的视线散漫投向远处,那里胜放着一丛玫瑰。艳色映在你的眼里,不真切的一点红。天幕熹微晨光掩映其中,绽着浓厚色彩的花朵迎上微光,熠熠生辉绚烂耀眼,而刹那有什么破碎再也拼不成原先的样子。
      推理和兴趣,这两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结合在一起。你对手法的好奇最终送走了你的挚友也送走了你从未表白过的恋人,就像是打开盖子的潘多拉之盒,满足的一时欲望敌不过最后要失去的那些东西。
      然而直到此刻,你才发现,你是爱着她的。
      但你为何现在才发觉。
      漆黑夜幕的鲜红光束……透明水缸的弯曲线条……幽深古宅的凛冽声响……柔和水波的无声讯息……铮铮作响的紧绷弓弦……粗糙墙面的磨砺图案……流动液体的黏稠状态……湿润水雾的朦胧身影……精致面具的悲哀人像……定时炸弹的最后一秒……你的记忆泛着苦,回想起你同她从相识到现在的一切过往。你能推理出挚友有了深爱之人,却唯独,不能推理出自己的心。
      汤川学,你从来推理不出自己。

      你在她活着之时同她最近的距离不过是平安夜的一个拥抱,她枕着你的胸口听着你的心跳。而直到她死后,才犹如吻着最美的幻梦般吻着她,再也不愿意放手。
      然而已经来不及。
      再也,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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