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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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正值三月近半季节，阳光均匀遍满地。星星点点的桃花点点星星集在枝桠上。红白相间间不时冒出几点碧绿，煞是缤纷。
清晨，我从黄鸟清啼中醒来。一夜未关掩的窗外，朵朵粉红挤过墙头，春意闹得开怀。两三侍女皓腕如霜微微举过头顶，一头青丝披在脑后随身形微动散开来。正是少女携篮采英漫步桃园时，而眼前豆蔻却要陪我困在这金丝笼中唯欣喜于墙外红花，无奈辜负年华。我不觉有些伤害，别开眼去。
半晌，我再看向窗外已无那几抹倩影。一切那样宁静，只是我已听见裙摆“沙沙”，是熟悉的长裙擦地声。
“晓夫人，奴婢给您端水来了。”木门轻叩，小心翼翼得沉重。
“进来吧”
眼前少女穿一身粉红撒花纱裙，头上串着两环小髻，尾发别在身后用一根黛青云景系着。脸上并无细致的妆容，几抹胭脂粉红在笑靥间淡开。
这侍女唤执兰，自我进府就一直在我身边悉心照料。偌大府邸上下数百人，我打发了初服侍我的四个少女却独留她一人。忆起刚进府那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能如此摇曳多姿的长裙。她不爱约束，我倒也清静。
“夫人，今日是桃花节呢。”我起身换一袭绿纹半新素裙，净脸间忽闻一阵浓郁芬芳，回头见执兰呈一玉盘，盘中是洗净的桃花，花瓣上还有几滴水珠滚动。
“你拿我的腰牌出府去逛逛吧。待在这府里一年未出，你怕是要忘了府外天地的。桃花节，去寻你的檀郎罢。”
她欠了欠身，不卑不亢的样子让我有些恍然。
“执兰，你可知我为何仅留你一人？”我背过身去不看她，有风出来消散了些花香，“一年前我初进府，就连管家也对我唯唯诺诺，但我一眼就望中了你的傲骨。我记得那天你穿着粉色长裙，同今日这件一样，也不太一样。我第一次见人把长裙穿得那样摇曳多姿。”
许是有很长久没有这样长言，我微顿吸了口气,满室寂静。
“你是管家女儿，本不用这般受人奴役，我太喜欢你，硬是要了你来。你会怪我罢？如此清冷生活，我害你困了两年。你今年十八了吧？也该寻个好人家嫁了。今天出去，一切要小心，有相中的回来与我说说，去吧。”
身后有轻微的声响，我估摸她已走远便转过身去，谁知她竟跪在了地上，双手规矩地抬高，衣袖落了下去露出她雪白的柔荑。微闭的双掌上托着一根黛青的云锦，长长垂到了地上。是她系发的那锦。
没有慌乱，没有震惊，她的眼也不见怨怼怪错，只是平静。
“奴婢及笈那天，娘亲手给奴婢绾了发，是用的这锦。娘说奴婢要不爱绾时便把头发系着就好。后来娘去世了，再也没有任奴婢散发了。但富人您说，凡是要自己爱便轻松了，还夸奴婢散□□亮。奴婢最爱这头发了，谁要对奴婢这头发好，谁便是对奴婢好了。”
她冲我甜馨地笑。我从未见她如此娇憨的模样，诧异地望着她。
“所以夫人对奴婢最好了。这要嫁了人，指不定奴婢这头发要怎么被折腾。奴婢就在这儿陪夫人。“语毕，她跪着靠近我。又是熟悉的“沙沙”声，落到我耳里，竟让我慌乱。
那根锦搁在了我手心，温润的触感。我心微安。
“以后在我面前称‘我’就好。你去找账房支几两银子，帮我挑几匹布。春天到了，也该给他做套衣服了。”我扶她起来，给她系上尾发。
“是”
我斟一杯茶坐下。
三月春暖，锦城花开。几数早莺参差鸣叫“喈喈”，被搅乱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和他相遇，在我十六岁的春天的家。
二。.
白烟。绿篱。红栏，远处草长莺飞。
我从梦中惊醒，一夜劳眠，盘旋几日的不安终在梦中也不肯放过我。换一袭淡蓝色琉璃花纹素裙，走出木屋。正抚琴间，却见山路上走过来一个男子，俊眼修眉，面如冠玉，一身锦衣如青矶般润泽。
他走到我身前，问道：“姑娘可是沈亦歌，沈亦安的妹妹"
我低头福身言：“公子何人"
"庄谨言”
"公子有何事？”
"一月前，我遇乱箭，是沈亦安救我一命。他托我来寻他妹妹。”
我欠身道，"公子，小女子正是沈亦歌."
"跟我走罢，去见你哥哥。”
沉默，片刻寂静后，庄谨言突然叹气，“你哥哥身中数箭，现已无生命之忧。只是下身…恐怕是今生无法再站立。我在锦关城置有一处屋宅。本是让他就此住下，命人照顾他，他却非要回云城，只托我寻你去见他。”望我已满眼愧疚不安。
我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哥哥没事就好。”声音里有丝颤抖。
罗裙。素琴。我撷一枝花，随他离去。
隔天我们经过云城。正逢桃花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谓之桃花节，实为附庸风流文人撷花，若遇惜花人，也成就佳缘罢。
正是三月近半的初春时节，云城的各处桃花簇拥尽现春光。被青矶石和浓绿翠树环保的大宅矗立渭河水溪旁，瞧它由东向西宛转注入护城河。大宅主屋前幕栏迎上洒落的阳光，像流动疏星，却又散落一地清凉。
庄拓说，他会照顾哥哥一世。
春日留人清爽，君方怠其琅琊外。维婉约兮偲簩竹。那三月的一日，他撷一朵桃花嵌我玉钗，云润如玉在我耳边轻语，亦歌，你若愿意，我定许你一世。
云城有十里桃花声遍天下。而如今我在这桃林中，身前是如练渭河身后是白衣清澈少年。两岸桃花在水中开得煞是灿烂。有风带起波纹，我看不清他的眼，却看到自己倾城一笑。
我想那真是倾城一笑，因为我听到了那最动人的语言，仿佛前生今世我只为遇见他。
半月后，他接我进云锦城庄家别院——轩竹府。他俯身牵我下马，面前是跪了一地的侍从。他说，亦歌，这便是你今后的家。
他命管家带我去见哥哥，一路雕梁画栋亭台水榭好不奢华。管家告诉我，这宅子坐落在锦关城最繁华地带，但平日却是很清静。他半躬着身子引我看一路草木，恭敬而巴结的样子让我很不舒服。
我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只觉得漫长漫长，像一辈子的遥远。
“小姐，便是这儿了。”管家老迈的声音打断我前一刻，我直直望着靠近我的湖面惊异。漫岸春柳皆碧绿，鳞次比邻可与那十里桃花中春红一笔，只是不同于那热闹，此番望过去只觉得清爽。
“谢谢您了。”
哥哥半倚半坐在依山势而建的凌空楼台上，我靠近时，他正睡着。眼角闪过一抹淡淡的青影，一只骨骼分明的手出现在我面前。他站在我身后，空气里是他衣袍翻滚的清香。
给他盖上吧。"一张腥红鎏金置于我手中。我突然觉得沉重。满眼臃华，究竟是不适合我的。
夜风吹皱一池春水，暮霭落下。耳边传来轻想，我抬起头，对上哥哥的眼睛，如黑曜一般灼在我心头。消瘦。苍白。落寂。触目在我心里化为一股咸水，积攒了半月，种抵不住这一望，倾泻而下湿了脸颊。
“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带你走，我们回家。
一眼万年。
三。
“夫人最后怎么又留了下来呢？”黄昏未到，执兰已就抱着几匹素色锦绸回来了。我示意她坐下，鬼使神差地，我讲起了过去的事。
“后来…我也记不清了。”一切都离我远去，我孤身陷在记忆的流里。四周静悄悄地，空荡得可怕。
后来，怎么会记不清呢？
那日晚饭，侍女引我向那岸绿去了。穿过湖面，向岸里走了几尺我才发现，原来这柳后既是如此茂林修竹。有白色滑石铺垫的小路，直直通向林内八角亭。亭内一白色身影负手而立，衣袂飘飘，自成一处挺拔风景。
我从未见过如此风华绝伦的人，即使是在梦里也没有期待过这样的相遇。我的生活断然是该平静至终的，只是我遇见了他。
随后二月，哥哥身体逐渐好转。庄谨言每有闲暇时，便会来轩竹府听我弹琴。他说我有一手好琴艺。干净清冽，空灵洒脱。他爱穿一身白衣，腰间挂一柄碧色玉箫，有时会与我和鸣一曲高山流水。下人皆知他宠我，对我愈发小心唯诺。
一切太过安逸平静，我连不舒服的理由都没有。只是我没想过别离来得这样快，却不是我与哥哥，而是他。
正值梅子时节，阴雨连绵终于有了丝停歇。陌上，花苞吐蕊，空气清新无尘。我穿上初见他那件琉璃花裙给他送行。人山人海间，他望向我满是歉意。
我看不懂他的歉意。君王一纸，又怎能抗拒？只是那一刻我才知道，庄谨言，竟是忠孝王之子。
他离开的第四日，哥哥执意要离去却不允我拌他，只是留我一夜闲敲棋子，落了满地灯花。哥哥说，庄谨言能护我一世安好。
第五日，我守着这荣华富贵。
第五日，我一无所有。
执兰不知何时已退下。我晃过来时，屋里灯火未点，一篇漆黑。
忆一日往事如烟，我和衣睡下。
四。
万历六年春。忠孝王之子庄谨言大败敌军，举国同庆。右相寻回之女，蕙质兰心端庄大方，特许庄河洛封地并择日完婚。
那年桃花节后第三天，执兰不告而别留我一人当真是清静了。又是一年桃花节，我被墙外轰天的炮竹声吵醒，猛觉今日既是他娶亲的日子，锣声喇叭声响成一片，喧闹满城。
忠孝王府灯火绚烂，我走过车如流水马如龙，走到傍晚未褪下的这热闹前。虽我未修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福气，但总归有相忘于江湖的勇气。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我遇见三年前的他在三年前的清晨。
林花忘了春红。我弹他最后一曲长安。
白烟。绿篱。红栏，远处春暖花开。
春天，桃花灼灼烂漫两岸。我回到了我十六岁春天的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