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姑苏花满楼 ...


  •   唐笳从阊门一路行至山塘街,不禁感叹果然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比起漠北那荒凉之地不知要富庶多少倍。这姑苏城中,连‘肥羊’都是遍地都有,让她给自己找个不下手的理由都难。可是她堂堂唐笳,好歹将来也是要成为一代女侠的,就算混得再惨,也不能去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啊,若是被人知道了,她以后还有何面目存活于世啊?

      只是,虽说贫贱不能移,但是民以食为天啊!唐笳揉一揉自己饿得针扎火燎一样的胃,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估计真要饿死在姑苏城里了。想她芳龄十五,正是青春韶华,若是就此客死,连个给她埋骨的人都没有,不禁悲从中来——罢罢罢!不就是当一回贼么?今日不当贼,明日就要当鬼!那被偷的肥羊也算是救了她一命,比造七级浮屠的功德还要胜一筹呢!咱,就当是为他人积福德吧!

      唐笳说干就干,当即瞅准一只肥羊,神态悠闲不加防备,身上绫罗绸缎,腰间荷包鼓鼓。唐笳跟着肥羊走了一段,越是打算下手越觉心如擂鼓,待那肥羊将要行至一路口处,唐笳深吸一口气,运起自己毕生绝学飞龙行云步,与那肥羊错身而过时妙手轻探,荷包已落掌中,脚下不敢有分毫停顿,一转身窜入旁边巷子。

      初战便如此顺利,唐笳还没敢松口气,眼前一花,迎面一人忽然擒向她左手腕!
      唐笳慌忙应对,左肩后撤,右手并掌如刀切向那人脉门,正是用围魏救赵之策,迫那人撤招。谁知那人不闪不避,另一手衣袖轻挥,挡在唐笳掌上。衣袖本是丝绸所制,最是无力,然而这只衣袖中却带着绵绵不绝的劲力,刚柔并济,似是处处发力,又让人处处不着力,唐笳手刀上的气力登时被他卸去,待要变招时,那人已擒住她左手脉门。
      唐笳又惊又怕,强自镇定道:“你要做甚?”

      那人站定,竟是一个极俊俏的公子,约摸十七八岁年纪,肤白细嫩,身量修长。
      那公子倒也不如何严厉,将一手摊开来,轻声道:“姑娘,可否将你从别人身上拿的东西拿出来?”
      唐笳见自己果然被人识破,登时羞愧难当,想想母亲病逝,自己担惊受怕,风餐露宿,一路艰难行到这里,竟落得如此凄惨又丢人下场。只是,既是自己做下的事,不管结果如何,都该认了,今日被抓,只因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若让她讨饶,却是断不能够的。
      唐笳咬了咬唇,从怀里拿出荷包放到那公子手上,倔强道:“你把我送到官府吧!”

      那公子一愣,似是叹了口气,松手放开了唐笳,将荷包交给身边随从,道:“你去问问有谁掉了荷包,就说……是捡来的。”
      唐笳不禁愣住,惊讶地抬头看那公子,连逃跑都忘了。那公子却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好看极了,就像是江南的春水一样,他道:“姑娘可是饿了?”
      唐笳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早已经声如擂鼓,红着脸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小声道:“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上饭了……”
      公子温声道:“与我回去吧,我请你吃饭。”说罢便在前面引路,走了几步见她没有跟上,回身道:“可是不愿?”

      唐笳这才反应过来,叫道:“愿意愿意!”连忙跑几步跟上他,雀跃道:“你真不送我去官府?”
      公子微笑道:“你想去官府?”
      唐笳慌忙摇头:“不想!”
      想到马上能有一顿饱饭吃,唐笳开心极了,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一些的,那大奸大恶之人,也只有命背才会遇上。
      “谢谢你。”唐笳真诚道:“我叫唐笳,陶唐的唐,胡笳的笳。你可以叫我十八。”

      公子温和道:“我叫花满楼,家中行七,别人都叫我七童。”
      “花满楼,鲜花满楼。”唐笳小声念了念,觉得这名字怪怪的,像个姑娘家的名字,忍不住又打量了这位花公子一番——虽然长得比姑娘家都好看,性子也比姑娘家还软和,但的确是男子无疑!
      花满楼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微笑道:“可是觉得我的名字像女孩子?”
      “没有没有!”唐笳连忙摇手,开玩笑!若是说一个男子的名字像个姑娘,人家不跟她翻脸才怪!到时候莫说请自己吃饭,不打起来都是好的。她怕花满楼多想,连忙道:“你请我吃饭,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可以让我帮你做一件事——那个,太难的可不行!”
      花满楼摇头笑道:“一顿饭而已,不必那么客气。”
      “那可不行。”唐笳道:“我娘说,做人要知恩图报,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以后定能成一代女侠的!若让人知道我受人恩惠却不报答,岂不坏了我名头?”
      花满楼忍不住笑,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先谢过唐女侠了。”
      唐笳听他肯唤自己女侠,登时心花怒放,心道:便是他让我办难一点的事情,我也答应好了。

      两人向西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面便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院墙。那院墙与别处一般的白墙黛瓦,只是青瓦烧制得远比他处的花纹精细。
      “便是此处了。”花满楼道。
      唐笳望了望,见那墙内隐约碧树楼阁,墙外南面临河,东面临着一排排富庶民居,墙上除了边角上的侧门,竟一眼望不到头去,不禁讶道:“这就是你家?”原本以为漠北号称第一的唐家堡也算是宏伟宽广了,这江南绮罗之地寸土寸金,在宽敞上定难和漠北相比,想不到人家在这繁华地方,也能圈出比唐家堡还长的围墙。

      唐笳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你不会就是江南花家的人吧?”她对江南了解不多,但早在漠北的时候,便对江南第一首富富甲天下的花家有所耳闻了。
      花满楼道:“苏州姓花的人家不多,大概便是你说的花家吧。”
      “咦?不对呀。”唐笳疑惑道:“我听说花家有六个儿子个个是人中翘楚,第七个儿子却是个瞎子。”她看了花满楼几眼,摇头道,“看来坊间传闻终有谣讹,不足尽信。”
      花满楼淡淡笑道:“虽不足尽信,却也并非全是讹传。我的却是个瞎子。”

      “哎——?”唐笳简直要以为花满楼在说谎了,盯着他眼睛猛看,只见他眼睛虽然漂亮,却瞳孔无神,大约真是看不见的,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摇一摇。
      花满楼笑道:“不用摇了,我真的看不见。”
      唐笳红着脸缩手,摸摸鼻子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摇啊?”
      “有风。”花满楼笑了笑,说道:“我虽看不见,却听得见、闻得见、摸得见、感觉得见,常人所察觉不到的东西,我这个瞎子反倒能察觉得更灵敏些,倒也算有失有得。譬如从虎丘云岩寺到此处,每一处的气息都有不同,气息中的味道也有不同,便是只用闻的,我也能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唐笳心中嘘唏:这世上身有残缺之人何其多也,但能做到他这般恬淡自得的还从未见过。我本道自己如今遭遇已是够惨,只怨老天让我倒霉,如今同他一比,真真落了下乘!我如今已逃出那虎狼之地,日后定当更好才是!唐笳心中这般想,面上却不肯做出认输模样,若无其事道:“莫非你这一路都是闻着走过来的不成?”
      花满楼微微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唐笳秀眉轻皱,终究还是问出一个她认为比较困惑的问题:“那,如果你哪天着凉伤寒,鼻子不灵了可如何是好?”
      花满楼忍不住笑道:“那也不必担心,我还能听。更何况,就算不闻不听,云岩寺到我家的距离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一样能够走到。”
      唐笳佩服得五体投地,仰天长叹道:“真乃神人也!”

      花家正门开在西面,若要过去需从南面的上塘河乘船方能到,两人只从角门进入。还未入门,便有一众仆人迎了上来,道:“七公子,您可总算回来了,老爷都催人问了好几遍了。”
      花满楼道:“父亲没有什么事吧?”
      仆从道:“没有,只是方才小厮报公子已经从云岩寺回来了,却迟迟不见进家门,老爷忧心公子。”
      花满楼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在街上走走,恰好遇到一位朋友。告诉父亲说我有客人,回头再去向他请安。”
      花满楼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飞身去报,其余人前后簇拥,态度小心翼翼,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好像对待一个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唐笳方才还对花满楼怀着滔滔敬仰之情,如今见这般架势,顿觉好笑。
      花满楼只得叹道:“你们都散了吧。让厨房做些饭食糕点来,送到我院子里。我带朋友单独逛逛。”一众人这才散去了。

      花满楼面上微有赧色,“让你见笑了。”
      唐笳忍笑道:“这是你的福气,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花满楼叹息道:“你说的也不错。只是我虽是个瞎子,却也行动自如,哪里用这般小心?”
      唐笳面上不显,心中偷偷取笑:只怕是因为你比女孩子还要娇嫩模样,让你爹把你当女孩养哩!哼,明明一招就能制住本姑娘,偏生连说话都这般柔柔糯糯,比大家的小姐都要娇贵。

      甫一进门,唐笳便觉此处大是不同,重壁回廊,雅舍别设,廊壁上所开轩窗有方有圆,隔窗所见,或是山石芭蕉,或是叠石影舍,或是藤萝低垂,或是翠掩楼阁,当真处处皆景,步步景移。
      再走一段,但觉回廊错落,屋宇参差,或有假山叠嶂,或有水榭临风,或有廊檐曼回,或有碧流泉涌,重廊迂回,处处可通,翠遮石掩,柳暗花明。许多地方走来,竟如迷宫一般。

      唐笳心下惊叹不已,然而此时已无力欣赏——她真快要饿死了!
      所以等花满楼带她至一处院落,看见小轩中摆着的满满一桌美食时,饿虎扑食般冲了上去,夹起食物一阵猛吃。
      花满楼听她如此豪放吃法,不禁微笑摇头,温声道:“慢些吃,没人与你抢,当心噎着了。”
      唐笳嘴巴被食物占着不肯说话,心中道:若是饿你三天,你未必就比我吃得慢了。

      唐笳才吃了七分饱,花满楼便将她拦住,不许再吃了。唐笳简直要愤怒了!花满楼道:“久饿后不宜一次吃太多,否则有损脾胃。你先去梳洗休息一下,待会儿我让人炖一盅燕窝给你。”
      唐笳虽舍不得吃食,却知花满楼说得不错,再说客随主便,只得听他安排,可怜巴巴道:“你们这里一盅太少,肯定不够吃,再留两盘糕点与我吧?”

      花满楼将唐笳安置好,便去向父亲请安去了。
      唐笳在侍女服侍下沐浴更衣。花家的侍女同她北方的女子大是不同,一个个娇柔细致,说话轻声慢语,做事体贴入微,如同水做的人物一般。唐笳都不敢跟人大声说话,生怕吓着她们了。
      自从匆忙中将行囊丢失以后,唐笳连饭都吃不起,更别说住客栈了,每晚只能在桥洞下和乞丐抢地盘去,如今见了干净热水,只觉浑身又臭又痒,恨不得扎进去不出来,里里外外洗个干净。
      沐浴之后,换上侍女准备好的干净衣裙,美美喝两盅燕窝粥,最后倒在柔滑无比的蚕丝被褥中睡上一觉,真是神仙也比不得的日子。

      唐笳醒来时已是半下午时分,只觉浑身如躺在云彩中一般,睁眼看见的是床顶的软烟罗帐,窗外鸟声花影,风动竹声。
      一侍女轻手轻脚走来,见她已醒,笑道:“姑娘醒了。七公子正在闻香小筑烹茶,问姑娘可要过去。”
      “过去吧。”唐笳不舍地从床上爬起,见一众侍女端来清水巾帕、镜台梳篦、首饰香粉,忙摆手道不用,自己就着清水简单梳洗一番,简单挽了头发,飞快整理好,道:“别让你家公子久等了。”

      闻香小筑两边皆通回廊,四周遍植花树,旁边邻着一口古井,正适取水煮茶。
      花满楼远远听见唐笳过来,道:“小十八,你来得正好,这是我今日在云岩寺得的白云茶。这白云茶只在虎丘山上种有几陇,极是难得。”唐笳心中撇嘴:十八就十八,加什么“小”字?其实也无怪花满楼如此称呼她,唐笳虽说今年十五,却是虚了两岁,身量未足,还不到花满楼肩膀高,在花满楼看来,自然是个“小”丫头。

      唐笳方一走进便觉香气扑鼻,再看那青瓷盏中茶汤。只见茶汤色白如玉,与别的茶迥然不同,不觉称奇。
      花满楼笑道:“这白云茶最是奇特,类似白茶,却与白茶不同,有人认为这是古时白茶的一种。《茶解》上说他是:茶色白,味甘鲜,香气扑鼻,乃为精品。茶之精者,淡亦白,浓亦白,初泼白,久贮亦白,味甘色白,其香自溢,三者得,则具得也。”

      唐笳觉得花满楼声音温润柔和,就是这般娓娓吊起书袋来,也是极好听的,只是对于这般精细繁琐的事,她向来少了些耐心,抿一口,道:“好喝!我虽不太懂茶,却也觉得极好。”
      花满楼笑道:“若是能配上虎丘山上陆羽井的水,就更好了。”
      唐笳听着陆羽的名字有些熟,定是以前娘亲讲过的哪个雅士名人,却也懒得去想,吃着茶点随口道:“陆羽是哪个?”
      花满楼缓缓与她讲道:“陆羽曾著《茶经》,人称茶圣。相传虎丘上那口井是唐代陆羽所挖凿,泉水甘冽,是为天下第三泉。”
      唐笳道:“我听你总是提到虎丘云岩寺,你常去那里?”
      花满楼道:“我和云岩寺的苦瓜大师是好友,无事时便找他品茶论禅。”
      唐笳道:“苦瓜大师的名字好生奇怪。”比花满楼的名字还要怪,难道是喜欢取怪名字的人都是好朋友么?

      “这个名字是有些来历的。”花满楼道:“苦瓜大师最有名的,是他做的素斋,当真是人间美味,凡是吃过一次的,再吃其他菜,便觉索然无味。素斋中最难做的菜,非苦瓜莫属。有一次,苦瓜大师用苦瓜做了一百道菜,成了一席苦瓜宴,吃的人都赞不绝口,惊叹不已。自那以后,别人便送了他个称号做苦瓜大师,大家叫得久了,反倒连他原本的法号给忘了。”
      “还有这般故事。”唐笳又看了花满楼几眼,忽然慧眼如炬道:“其实你去找苦瓜大师主要不是为了什么参禅论道,而是为了苦瓜大师的素斋吧?”
      花满楼忽然轻咳两声:“也是有参禅论道的。”
      唐笳依旧慧眼如炬盯他看。
      花满楼终于忍不住道:“回头我带你一起去吃。”

      两人吃茶闲谈,不觉氛围融洽,花满楼这才问道:“我听你口音,有些像杭州话,却又不像是江南长大的人。”
      唐笳道:“我自幼生长在漠北。我娘亲会说南边的话,我同她学过,大概说得不够好。”
      花满楼问道:“你既然生在漠北,为何孤身到此?”
      唐笳长长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她想了想,又道:“我要去杭州找人。”
      花满楼微笑道:“我家在杭州也有些产业,你不如跟我说说要找什么人,或许我能让人帮你寻访一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