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遮》谁与流年

1、第 1 章

　　临安大道上驰过辆马车,赶车的是个彪形大汉,神色甚欢,时不时地回头对着马车里的人低语几句,既而朗朗大笑.这样的马车并不见出众,走南往北的总也有不少,然惹人注意的是帘布上锈满了奇异的图案,倒像市某些部落的图纹.
　　\"还没有到么?\"马车中的女子探出头来,询问.
　　\"呵呵,前面拐过角就是了.\"汉子马鞭一指.
　　\"骨头都要坐坏了,真把人闷杀.\"那女子撇撇嘴,索性出了马车,挨着大汉坐下.\"啊,阳光真是好啊!\"伸了个懒腰,一扫方才的懒意,她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开始东张西望起来.\"骨碌\'一个翻身跳下车去,跑开几步,望着那男子得意的笑.\"我早不耐烦坐这个,这回可不许拦我了.前面拐角处吧,我自个儿去.\"
　　\"悦儿.\"那汉子急唤.只见她回过头来璀然一笑,依旧\"叮当\"响着小步奔跑.赢得无数的注目礼也全然不顾.\"嘿嘿,这丫头.\"汉字无奈的笑笑,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得意纵容.
　　\"悦儿自在惯了,不知适应得了这么?又怕她太闹了,让妹子不欢喜．横竖不行，我带了她浪迹江湖也是好的．＂汉子驾着车，一边嘴里嘀嘀咕咕地盘算着．自己也觉得这法可行，想到凤悦撒丫子满山跑的快活样，更是心头一喜．但转念又放心不下那骄傲却柔弱的妹子．
　　正踟躇着，转眼便到了．＂去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烦这个作甚．＂当下勒住了马儿，纵身一下．
　　当值的小厮一见来人，慌忙迎了上去，跪地恭迎．一边早有人向内传话，＂二领主自南疆返回．＂
　　＂没这么多规矩，快起来，起来．＂徐再飞一面四顾一面招呼小厮们起身．
　　＂门主交代徐领主就这几日到，不想这样快．没有出城迎接，是属下们失职，请领主责罚．＂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说着，其余七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只差没把头挨着地了．
　　＂这怎么能怪你们呢，原是我没说清楚．快快起来，门主必然不怪罪于你们．对了，可有个苗族打扮的姑娘来过？＂
　　那几人面面相觑，只听＂扑通＂一声又齐齐跪下．＂小子们不知那姑娘是徐领主的朋友，只当……＂
　　＂她来了，你们没让她进门？＂
　　＂是，是她只说她要见见妹子去，小子想咱门里也没苗人姑娘，就打发他走了．＂
　　＂哦，那她必然也没给你好脸色了，呵呵．＂徐再飞笑声朗朗，自进门而去．

　　却说凤悦被那帮小厮拦在门外，自然是老大不乐意，因着徐再飞的关系不好发作．但她偏生是这么个拗脾气，不让做的事她偏做．也不等徐再飞来了，一起进去．一下两下就翻过了高高的围墙．＂好大一片竹林呢．＂她随手摘了片竹叶，信口吹奏．且吹且行，穿过一扇垂花门，经过抄手游廊．前面是条石子路，两旁白石林立，奇形异状．在路口处，紫藤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凤悦正喜着去摸紫藤萝的花丝，抬眼就被另一翻美景吸引．只见佳木葱茏，奇花纷繁，一溜清泉照影，背景处飞楼插空．往北渐行几步，立着座雅致的亭子．凤悦走了这半回，不觉也有些犯热，见这溪水清澈明净，掬水喝了几口，顺道擦了擦脸．又沿着小溪走着，心里纳闷：这偌大的园子，怎么也没碰到个人．
　　＂咦，这是什么？＂凤悦只顾赏景，也没留心脚下，不小心踩上个什么物什，俯身它捡起来．＂淮安分舵上报……哦，是文书吧．那这里一定有人吧．＂这里的地势向着溪水处低斜，凤悦提起裙裾飞快地跑起来．说实话，她真是有些担心那个傻哥哥找不找她会急成什么样．＂啊．＂她轻呼一声，就不再言语了，生怕打破了这份可入诗入画的美．
　　＂呼啦啦＂的一声，秋千又向高处飞去，秋千上的女孩儿伸开双臂，轻轻地荡着脚，好似在拥抱天空．女孩＂咯咯＂笑着，飞得更高了些．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也悬得高高的，生怕她会掉了下来，竟情不自禁地低呼：＂危险，下来些．＂
　　女孩这才看到她，忽然从秋千上一跃而下，风刮起她的衣服，她单薄的身体就像只掉线的风筝直直坠落．
　　＂啊．＂凤悦惊呼一声，她有着高深的武功，但那一刻竟和个常人一样恐慌，思绪乱成一团．待她回过神来，女孩早已亭亭站在地上，脸上笑盈盈的．
　　凤悦唬了一跳，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气．＂开这样的玩笑……＂她本来想训几句，可对着她愣是生气不起来．眼前的这女孩，头发松松垮垮地挽了个髻，着一身素衣，眼波流转，顾盼生姿．她并不知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说法,只觉得那女孩清爽可人,又莫名得叫人怜惜.\"妹妹端地好容貌,就算是天上的仙女儿下了凡来,也要羞煞.\"
　　\"姐姐说笑了,不及姐姐的自然之色.看姐姐这身打扮,可是随徐大哥同来的嫂嫂?\"凤悦本就生得明眸皓齿,更兼心性开朗,自有一段描摹不出的天然韵态.
　　\"什么\'嫂嫂\'不\'嫂嫂\'的,我们还是姐妹相称,更显亲热些.妹妹你说好不好?\"两人俱是心灵眼慧之人,早已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季清茗笑笑:\"都依姐姐.大哥不知姐姐在此处吧,怕是要着急了.我们且先回去,可好?\"
　　\"可不是嘛.\"凤悦一拍脑袋,恍然记起,\"就顾着说话了……可也奇怪,我进来好一会了,也不见个人.\"说着向四处望了望.
　　季清茗抿嘴而笑:\"姐姐可是从那边直接进来的?\"
　　\"呵呵,都让妹妹猜到了.可不就是嘛,门外的那些小厮们说什么也不让我进.我就只能翻墙了.不过这里还真得加强戒备才行,妹妹你一个姑娘家总是小心些好.还有啊,这秋千也该放得低些.\"她眼睛掠到秋千处,又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没关系,这里只怕还没人敢来撒野.\"季清茗说着,眼里没有方才的和善,反而是冷厉的,然而不过是一瞬.她抬起头来,看着挂得高高的秋千:\"这点高度,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我知道妹妹功夫好,但让看着的人揪心.\"虽然久居南疆,但她当然也知道清冽门主的厉害.然而和江湖传闻不一样,和徐再飞口中的妹子也不尽相同.她看到的是个娇气却纯美,骄傲却孤独的女孩.看到地上铺了一地的文书,她的心有些微微地涨.
　　那样轻轻的一句话,像雨水灌溉了干涸的稻田.季清茗厕身拉过凤悦的手:\"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这样说了,所以……我们先过去吧,待会儿再找人放低.\"扔掉方才凤悦捡起的文书,季清茗搀着她的手就走.\"莫管那些,自会有人来收拾.\"
　　\"女孩家看这个,没劲.交给再飞去看吧,反正他也空着.\"
　　\"不打紧,我也是闲来无事.大哥顶不喜欢这些个江湖纷争,就不麻烦他的.他最是逍遥惯了,把他拘在这里,我已经万分抱歉了.在过些时候……\"
　　\"这是什么见外话,原是应该的.我呢,是个直肠子.见不惯的不能忍,合拍的也不许别人惹.可还别说,妹妹,我一见你的面就喜欢,感情咱上辈子定是亲姐妹.\"忽然想起什么,凤悦松开牵着季清茗的手,\"这个是我跟再飞离开的时候,阿妈给的.今个算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说着伸手取下胸饰来.\"这个是百鸟朝凤,请族里的老人做的.可以辟邪.来,我给你带上.\"这个胸饰采用花丝工艺,上面的鸟纹和蝴蝶都是立体联缀,层次丰富,制作十分精良.一看就知是技艺高超的好手花的大工夫做的,想来定是重要的.
　　\"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么珍贵的礼物我实在不能收.你阿妈一定希望它能保你平平安安.\"
　　\"没关系,你姐姐我啊,是恶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谁能伤得了我!乖乖带上.\"说着不由分说地套在她脖子上.围着季清茗转了两圈:\"好看是好看,但怎么怪怪的哦.啊,你的衣服和这个不般配.赶明儿我帮你缝件衣服就好了.\"
　　\"姐姐啊，我可不适合穿你们的衣服.\"季清茗低头整理坠饰.
　　\"你这身衣服好生素净,和别人的都不一样.\"
　　一抹得意的笑容浮现在季清茗的脸上,像个讨功的孩子:\"那当然,我衣服上的图是亲手画上去的.先裁剪衣服,然后画幅山水啊或提诗上去,最后才是缝制.\"
　　凤悦听得出奇,凑近细看,果然不是印染所能达到的效果.\"妹妹,好工笔.这个是什么,不像是行草,我可不认识了.\"
　　季清茗朝凤悦指的地方看去:\"那个啊,日本的假名.我瞎写的,真是见笑了.\"
　　\"茗茗,茗茗……\"
　　\"好漂亮的鹦鹉,它还会讲话诶.\"凤悦走上前去,想要摸摸它.谁知这鹦鹉扑扇着翅膀,落到季清茗肩上,一边还叫着:\"茗茗公主,飞了,飞了.\"季清茗抬手理理它的羽毛,动作轻柔.来的路上已经听过徐再飞讲起季清茗和萧墨涯的事,看到这情景,凤悦心里自然明白了七七八八.此时再看这偌大的园子,便觉得巨大的凄凉.仿佛是溪边还留有两人戏水打闹的情景;秋千上两人相依而坐,切切私语.或许那边的林子里他们曾迷藏游戏,北边的亭子里他们抚琴作画.然而却物是人非,如今是满目生凉啊.她吸了吸鼻子,强笑.
　　领着凤悦过了穿堂,转过扇大理石的插屏.季清茗玉手一指,说:\"那就是我的住处,姐姐往后常来玩.\"只见一幢高大的白楼拔地而起,蔚为壮观.两旁的厢房逶迤排开,掩映在一片绿荫之中.两人边说边走,偶尔停下来对着阑珊内的孔雀逗引一番,时而把新开的花朵把玩一阵.这会绕过个池塘,往着徐再飞处前行.
　　\"南边一带叠障后的院子是谁的住处,远远望去雅致得很呢?\"
　　\"原是我的,搁置很久啦.\"季清茗淡淡答道,\"过了前面的小门,就是纤云姑娘的齐云楼.她向来喜静,这里少有人打扰.再过去就是徐大哥的所在了.\"
　　\"唉呦.\"两人正说着,急急忙忙冲过来三两个丫鬟,季清茗衣袖一甩,跑在前边的丫鬟被掀倒在地上,吃痛地□□着.
　　\"火急火燎得,忙什么?\"
　　那丫鬟一见是门主,头更是不敢抬,其余的人也连忙跪倒.
　　\"回门主,徐领主托我们堂主找人,看样子像是很急.\"
　　季清茗朝着凤悦眨眨眼,笑笑.
　　凤悦脸若红霞:\"一大活人,哪里就会不见了……\"
　　\"起来,回去吧.人我自个儿给他带去,看他拿什么谢我.\"季清茗携着凤悦望前去,想起什么来,回头对丫鬟们交代,\"告诉你们堂主,晚上我为二领主\'夫妇\'洗尘,她若无事,也来凑个趣吧.\"她特意强调了\"夫妇\"二字,惹得凤悦更是娇羞难胜,直\"咯吱\"她.
　　\"姐姐,茗儿不敢了.姐姐饶了我吧.\"消受不过,季清茗只得讨饶.
　　\"看你还耍不耍贫嘴了.\"两人一路嬉闹,迎面碰上徐再飞一甘人等.
　　\"你跑哪儿去了,我都快把清冽门给翻遍了?\"徐再飞一个箭步冲上来,握住凤悦的手急问.
　　\"在妹妹那儿.你快放手,这门多人看着呢!\"她的脸再度灼烧起来.
　　\"怕什么,拉拉自己老婆的手有什么不可以的.\"
　　季清茗扫了下众人,歪着头问:\"金风和凝香不消说,把我们不管事的泉汐和喜静的纤云都惊动了,可看是真着急了.怎么样,我把你如花似玉的新娘子给带来了,可怎么感谢我呢?\"
　　徐再飞牵着凤悦的手,乐呵呵地笑:\"妹妹一句话,哥哥莫有不从的.\"
　　\"不和大哥玩笑了.姐姐,我给你们介绍.\"说着,拉了凤悦过来.徐再飞又惊且喜,原来还担心她俩性格不和,生出许多麻烦来.没想竟亲热成这样,也是缘分.
　　凤悦打量着在场的人,个个都是人中的翘楚.
　　叶泉汐,眉目似剑,满身的英气逼人.
　　凝香,面若桃花,浅笑盈盈.身上随意搭着条丝缎,往那一站,便已是风情万种.
　　纤云,温婉可人,气质高雅.
　　金风,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自有一种魅力.话说得最多,喜欢上窜下跳,轻功甚佳.
　　几人刚要回身进屋,便听外边一人招呼:\"徐大哥今日可是回来了!\"声音分明还从原处传来,一时人已掠到进处.
　　来人风骨清润,容貌盖世.只见徐再飞三不并两步地上去迎到,\"陆兄一切可好?\"虽然一路风雨兼程,但陆潇的眼睛仍是神采熠熠.
　　\"我今儿个算是见识了,刚才就感叹上苍不公来着.这回是彻底明白了:我真是个丑人.\"凤悦摊摊手,作痛惜状,\"可日月精华也不该让你们一处给占了啊.\"说着众人都笑了起来.
　　\"凤姑娘,你可别拿他做比较.这样的人几百年才出了一个.不巧让咱给遇上了,啥也别说,当没这人就成.\"金风忙安慰道.
　　\"幸而让我遇上了你,上天总还不算亏待我.\"还不等金风反应过来,凤悦拉起季清茗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