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正好时》周忆安

1、第 1 章

　　叶湄婷站在窗户边，从她的角度往外看，窗外的景色可真是一览无余。凤竹说：“你站在哪干嘛，站的离我们那么远。”叶湄婷轻轻一笑，刚刚一辆黑色轿车驶入车库，车牌号她一眼就认出来。叶湄婷优雅地朝女宾们聚拢的吧台走过来，“你们一个个不是抽烟就是喝酒，我再不离开要被熏死了。”
　　凤竹还没说话，青瑶重重地“切”了一声，叶湄婷不理会她，一仰脖，将杯中果汁一饮而尽。
　　门口传来说话声，有个侍者恭敬地喊了一声：“卓先生。”众人视线飞转，青瑶第一个起身迎上，凤竹款款离座跟在后面，其他女宾纷纷低声耳语，叶湄婷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步伐不疾不徐，自信而从容。
　　凤竹温柔开腔，接过他脱下来的围巾递给侍者：“听说你昨天才下的火车，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虽是略带嗔怪的言语，但话里喜悦的意思溢于言表。
　　“卓先生一定是挂念表姐，才这么风尘仆仆地赶来报道。”
　　“瑶瑶！”凤竹面色微红，显然不适应被人当众调侃。
　　青瑶却一派天真，她不理凤竹，只是挑着一双会说话的杏核眼问卓云朗，“卓先生，你说我说的对吗？”
　　曼茹轻轻拉了湄婷一下，俯在湄婷耳边轻声说：“扮猪吃老虎。”叶湄婷想笑，白手绢掩住嘴，嘴角略微抽动了两下。
　　“确实是特意来的。方才老师电话急招，小姐们，先失陪了。”卓云朗礼貌地一欠身，随着侍从上楼。
　　凤竹脸上有片刻失神，但她很快恢复了先前的饱满情绪，召集密斯们去花园喝茶小憩。青瑶提议说：“这样阳光和煦的日子，不如去打几局西式台尼斯吧。”
　　在场女宾多为中式旗袍，不便运动伸展，而恰巧穿戴西洋裙装的只有青瑶，湄婷和凤竹三个。曼茹投给湄婷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湄婷省得她的意思，回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脸。
　　球场上凤竹和青瑶两个表姊妹，一个步履轻盈，一个身姿曼妙，这比赛虽算不得如何精彩，单只看这一对秀色可餐的妙人便饱了。
　　曼茹打趣道：“也不知卓先生何时回来，要不可真辜负了赵氏姐妹这一番苦心。”
　　“瞧你这伶牙俐齿的，真难为康少的一往情深。”
　　徐曼茹嫣然一笑，不以为许：“谁稀罕呀。”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小话，场上已见分晓，青瑶前几盘用力过猛，体力渐渐不支，反不如凤竹不温不火细水长流的打法更见犀利。青瑶喘着大气，将球拍交给下人，说什么也不玩了，凤竹却还在兴头上，青瑶说：“你不如找湄婷再开一局，我是不行了。”
　　湄婷早料到她们今天会找她作垫场嘉宾，当下也不推辞，拿起球拍便要上场。曼茹悠悠地说：“慢慢挨时间就好，切莫抢了人家风头。”
　　论实力湄婷的球技只属中庸，好在凤竹的体力也消耗大半，两人大打和平球，也算是聊胜于无。
　　长廊那头传来一阵朗朗笑声，几个男子簇拥着一位老者走进花园。老者走在最前，步伐稳健，说话声音也响若洪钟：“刚刚在楼上就看到你们几个小丫头打球，康游还赞风雅开化，颇具欧陆风情。”
　　“姨夫，这主意是表姐想的，以前在英伦我们便时时做此运动，说来也有许多年不玩了，技艺大不如前。”青瑶很亲昵地挽上赵知秋的胳膊，搀着他坐在中间的遮阳棚下。
　　凤竹连打两场，这会儿也无心恋战，几个漂亮抽球，如愿赢下湄婷。凤竹挥着香汗坐进遮阳棚里，此时的她虽则有些运动后的疲乏，但面色红润，双眸有神，整个人看上去清爽自然别具一种健康之美，与平素的端庄娴雅大大不同。
　　“凤竹小姐真是女中健将，球场英姿不输我等七尺男儿。”陈查理从木栅栏上摘下一朵鲜红月季，颇绅士地奉至佳人眼前。
　　凤竹掩嘴轻笑，却不伸手去接那朵花。
　　“查理你好偏心，送表姐就不送我！”青瑶一把夺过那支花，别于耳后：“表姐，你说，这样好不好看？”
　　赵知秋开怀大笑，凤竹悄悄睇一眼卓云朗，笑着一点头。陈查理方才缩回手，附和地干笑两声。
　　赵知秋说：“云朗，听你父亲说你昔日也是球场高手，今日何不一展身手？”
　　“哎呀，姨夫，卓先生怎会是昔日高手，就是现下也难觅敌手呀！”青瑶接茬道。
　　“哦？”赵知秋饶有兴味，“云朗，那你可要露两手瞧瞧！不然这里可有人不服气喽！”
　　卓云朗温煦一笑：“也无不可！不知是怎么个打法？单打还是双打？”
　　青瑶眼珠一转，“自然是双打，是吧，表姐？”
　　凤竹面色微红，她连战两场，早已累极，而青瑶中途却歇了个够，“还是湄婷上吧，我看你们打也是一样的。”
　　“幼轩，你是否愿意上场比试一下？”卓云朗问向身旁一个年青男子。众密斯这才知道赵知秋身旁的面生男子名唤“幼轩”，今日他随康游一道来赵府做客，既不自我介绍，也不与人寒暄，肃着张俊脸超然物外，全不似同来的康游八面玲珑深受女宾青睐。
　　赵知秋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满意，“原来韩公子也是球场高手！青瑶，你们可要注意了！”
　　康游使了个眼色，韩幼轩似未察觉，“卓兄，今日你我对打便可，何需拉女士陪练？”
　　青瑶眉头一皱，湄婷却想，这人好大的口气。
　　卓云朗不以为意地拍拍韩幼轩的肩膀，笑道：“闲谈无意，你我球场上见真章！”
　　四人又下球场，青瑶紧跟着卓云朗，湄婷只得跟这位不讨喜的韩公子同组。双打不同于单打，各人司职不同，两位女将站在网前，而两男士则负责底线。青瑶果然如她自己所说“以前常打”，与卓云朗配合的有模有样。而湄婷本来就是半吊子水准，加之跟这位韩公子也不认识，休说默契，就是对方打过来的和平球，也会因二人分工不明而眼睁睁地看着球儿弹出界外。
　　在又一次配合失误之后，韩公子叫了暂停。湄婷借机到场外喝水歇汗，他就一直跟在她旁边等着，也不说话。湄婷说：“你不补充一下吗？”
　　韩公子反问：“你歇好了？”
　　湄婷一愣，而后不知所以地点点头。
　　“那好，我们谈谈。”韩公子寒着脸，说话语气也很僵硬：“你虽则是个女子，但我希望你也可以肩负起自身责任，不要凡事指望同伴，自己却不全力以赴。”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那好。我的意思是说，打球就是打球，不要只想着怎样保持仪态优美，怎样吸引异性目光，本末倒置，不尊重比赛，亦不顾及队友死活。”
　　“您怎么能这样讲！”任凭湄婷的淑女教育如何了得，此时的她也忍不住要喊出声。生平以来，她从未被人如此不加掩饰的羞辱，韩幼轩刻毒的言语和他脸上不屑的表情让她窘迫而气恼，尤其是他把她平庸的球技当成装腔作势的小把戏这点，让她想直接拿球拍砸这人的头。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呢？
　　“您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如果您不愿意同我合作打球，我无话可说，因为我确实技不如人。但如果您因此而诽谤我，我希望您能马上道歉。”
　　“道歉？”韩公子露出戏谑的表情，“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您连起码的绅士都算不上！”湄婷气急了，几句话脱口而出，脸也憋的通红。
　　韩公子比她更生气，他沉下脸，眼里寒气逼人，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好，那就让我们尽快把这场球输完！”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重回球场，接下来的比赛一边倒，而湄婷和韩公子这组的表现简直可以用丑陋形容。两人果然是很快落败。
　　比赛甫一结束，湄婷便径直坐进遮阳棚里，曼茹笑道：“呦，瞧你这出息，跟翩翩公子合作连该怎么打球都给忘了！”
　　湄婷接过侍者递上来的汗巾，并不理会曼茹的调侃。
　　“怎么，没擦出什么火花么？你别怪我没同你讲，刚刚听康游说，这位韩公子可是深藏不露的大金龟，那位卓先生甚至在场所有人，跟他一比都不值一提。你何不在他身上用点功夫，也好过跟赵氏姐妹以一敌二的硬碰硬？”
　　湄婷放下汗巾，温婉一笑：“晚了。”
　　“什么晚了？”
　　“他就是座大金矿也跟我无关，我宁可守着我的小锅小灶，也不去攀他的高枝！”
　　“这是何苦？先不说你俩球场上配合好坏，单看你二人的样貌气质，依我眼光就是绝配，真正的璧人一对！”
　　湄婷冷哼一声，“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人家高门大户，我这种小家碧玉的怎能入得了眼？曼茹我求求你别乱点鸳鸯了，你真心疼我，就去帮我撮合些够得着的姻缘，旁的我也不惦记！”
　　曼茹噗嗤一笑，“卓先生那里就够得着了？今天的形势还不明晰么？”说着手中香扇一指，“你看他的眼神？”
　　湄婷顺着看去，远处的卓云朗正与凤竹一处谈笑，青瑶似乎插了句什么话，卓云朗却恍若未闻，眼里含笑地对着凤竹。湄婷简直看不下去，视线一转，偏巧看见那位韩公子合着眼睛闭目养神，而他四周的男宾俱都有说有笑，相形之下，此人不合时宜的孤僻冷漠与环境反差鲜明，格格不入。
　　“狂妄自大！”湄婷轻声评论。
　　“我倒觉得未必。”这一景曼茹自然看在眼里，“譬如你我，也不屑理会过于俗气的谈资，韩公子家学渊博，又见过大场面，不入眼的事物想必更多。这不足为奇。”
　　湄婷哼了一声，没再接话。她的视线又转回卓云朗那里，她看见凤竹和他起身离席，两人说笑着出了角门，朝池塘的方向走去。她落寞地盯着那个方向发呆，直到感觉有一束目光在看她，她敏锐地望过去，却正对上韩公子似笑非笑的眼神。湄婷恼怒地瞪他一眼，那人挑衅的一扬眉，又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