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鱼沐

1、第 1 章

　　病

　　我得了一种病，无人能治。

　　夜晚，如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风声却看见树枝倒影摆动的模样。突然一下觉得像冶艳的风尘女子在夜中起舞。我将这一想法告诉姐姐。她大笑起来，笑得很猖狂，很嚣张，嘴巴变形的扭曲着。一下子，让我觉得很恶心，想吐。我发出了声音，空吐的声音。她笑得更厉害了，发出很尖的声音，像一个妖精，丑恶的妖精。
　　瞬间，我变的暴躁了，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她丑陋的笑脸僵住了，那一边脸很快肿起来了，她恶狠狠地说道：“嬗文，你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我更加激动了，用手抚掉桌子上的所有东西，还用手将桌子推倒了，房间里一片狼籍。她又平静下来，用手搭在我肩上，柔声地说：“嬗文，我们是好姐妹，你不要这样，好吗？”“不要这样？应该怎样？我是个疯子！我是个疯子！我是个疯子！…”
　　我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开始是大吼大叫，但，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喃喃的自语，跌跪在地上,不断，不断地重复着。我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控制着我。我很想停止，却无能为力。不断地重复着。泪水滑到我的唇边，我伸出舌头去舔，我很喜欢泪水的滋味，我觉得，泪水是一种神气的液体，带有淡淡的咸涩味，在涌出来的刹那可以让我感到温暖，还有，饱满的安全感。它们带走了我的一些不快乐的回忆，一些痛苦的回忆，一些将我折磨成疯子的回忆，但，与此同时，也带走了那些快乐的，甜蜜的，幸福的曾经。
　　可是，不彻底。
　　如果泪水是一种药，可以治愈我的疯病，那么它一定已经过期，因为，我还是疯了。

　　半年前，我还没有和我姐姐住在一起。
　　我一个人住在那个月租很便宜的小房子里，过着白天睡觉，晚餐时间去教堂，然后晚上在酒吧打工的生活。
　　我喜欢我的家，一个狭小且昏暗的地方。我喜欢那个黑暗角落中的腐烂，没有阳光的空气，阴暗带着霉菌。
　　我宽大的床上摆满了《圣经》，具体有多少本，我不清楚。但是，我就是喜欢那种被《圣经》硬硬的封面咯醒，然后再睡去的感觉。在耶和华的庇护下安睡，那种纯洁与安澜让我觉得安心。
　　后来，姐姐来到了我居住的城市。在火车站，我看见她单薄的身躯以及硕大的箱子在人群中若隐若现。我飞奔过去，堆满笑容地对我姐姐说：“姐，你终于来了。”她像小时侯那样牵过我的手说：“嬗文，你不介意我住在这里吧！”姐，我怎么会介意呢？我什么都不介意，只要你住在这里。
　　姐，你已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这个白天，我没有睡觉，姐姐帮我整理我那乱糟糟的房间，是的，她是一个多么标准的家庭主妇啊！她要过的是正常的生活。不是和我一样的糜烂。
　　我坐在床上，看着她，和她说小时侯的事情，那些一起疯、一起闹、一起撒野的日子。而她总是头也不回地说一句：“小时侯多幼稚啊！”我总觉得她的态度有一些不屑。我讨厌这样，讨厌她这样的态度，讨厌她的这些蔑视。
　　她爬到床上来整理那些《圣经》，她将《圣经》一本本地摞起来，放在床尾。其实，我很不喜欢这样，但是，姐姐，因为你是我姐姐，所以我不介意了。
　　这一天夜里，姐姐送我去上班。在等车的时候，我的烟瘾犯了，于是，我到了商店。姐姐一个人站在那里。她在寒风中颤抖的样子和母亲很像。
　　那个将我抛弃了的女人，父亲在她离开之后死于重病，他死前的惨像一直深刻在我的记忆里，他咳出一滩万物无法与之媲美的红，那种凄艳，浓烈的红。那种红让我成为了孤儿，成为了没有人要的孩子，有的，只是姐姐。
　　深爱着，姐姐。
　　可是，车祸来了，那辆夜色中的公共汽车失控，朝站牌那边撞去，朝姐姐撞过去。我手中的烟掉在地上，发出了一些沉闷的声音，像一声警钟，预示着我又将失去些什么。
　　又是那种红，那么浓烈的色彩，将黑夜吞噬，将车轮下的姐姐吞噬。无比壮美的红渗到我的眼前，透过我的皮肤，我重重地摔倒下去。
　　车祸后，姐姐受了重伤，经过半年的调养，恢复了健康，而我，疯了。

　　姐姐温柔地抚摩我的头发，轻轻哼着《摇篮曲》像小时侯那样，我知道，一直以来我是那么那么地珍视那些过去。可是，我却无法将心里的这些想法组织成语言告诉她。我只是不停地说着：“我是个疯子。”全身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尝滴下来的泪水。
　　就这样，我渐渐地睡着了，我想，我是累了，太累了。对于生活，对于过去，对于未来，对于我身边来来去去地一些人太无奈了。我是一个很宿命的人，尽管，很想去争取些什么，但却是更加得不到。所以，我顺从天意，将身边的任何一件事，一个人都当做是上天的安排。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写。是的，这样想我更可以减轻一些痛苦。
　　没有梦的睡眠，我不喜欢。我爱做梦，在梦里我可以更自由，在梦里我可以感受到飞翔，在梦里我可以听到一些承诺，在梦里我没有疯，在梦里我不会受伤害。
　　一切的美好与幸福都在梦里，可是，自从我病了以后，我就没有梦了。醒来之后，全是一片漆黑。没有一点残存的记忆，没有。

　　今天，我穿过梦，醒来，姐姐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她是希望我好起来的，她爱我，她从小就是什么都让我，什么都帮我。因为一个极富人情味的原因：我是她唯一的妹妹。我想，我应该也是很爱她的。只是我的爱太专横，太霸道。但是，我也是真的爱她，即使，她就要结婚了。
　　我想向她微笑，嘴角却无力上扬。她拿镜子给我，我看见我的头发被梳的很整齐，嘴角是红润的，脸颊也有点微红。我发现我没有不安地抖动，也没有继续流泪了。我就这样双手捧着镜子，安静地看着镜里的我。我想，我应该已经康复了吧！
　　是啊！我感觉已经好多了，我的脸不再像以前那样苍白，嘴角也不再是乌紫色的了。镜子里的我多有精神啊！除了不会笑，什么都复原了。我没有病了，我不疯了，我又健康了。姐姐站在我前方，温柔地看着我。她一直都是个温柔地女子，对我的坏脾气都一味的容忍。用温柔的眼神，温柔的笑，温柔的话语让我安静下来，直到睡去。而现在的她，因为要照顾生病的我，发疯的我，变得憔悴了，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我感到一阵心痛。这是我深爱的姐姐啊！即使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爱我，但她都做了。而我，在被病痛折磨的同时，也在折磨她。
　　我真的很想跟她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姐姐。我张了张嘴，冒出来的话却是：“我是个疯子！”天呐！怎么会这样，不受控制了，什么都不受控制了。我的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在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伸出舌头去舔泪的丑恶动作，看到了我全身发抖时的猥琐模样了，看到了我健康容颜下的病态行为。我感到恐惧，我感到冷。手一松，镜子掉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顺便一起砸碎了我的心。
　　姐姐咬着嘴唇，绝望的摇了摇，伸手过来牵我。她牵着我的手来到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将我塞了进去。她将窗户摇下，风灌了进来，也许，她是想让风把我吹醒，让风把我的病吹走吧！我安静，很安静的坐在那里一边流泪，一边舔泪，一边浑身颤抖。
　　这一路很长很长，我看不到尽头。我想，姐姐应该已经绝望了吧！对于这样不争气的妹妹。可是，我自己是早已经绝望了，早就绝望了。
　　我们经过了一条河，河水很脏，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可是旁边的树林依旧很美丽，很神秘。我想，也许我无法再走进去了，因为我病了。
　　也许我无法再得到别人的爱了，因为，我病了。

　　爱？我突然想到了四叶，想到她脖子上的坠物。她在上面刻着“Nobody love me.”Nobody吗？真的没有人爱她吗？也许只是她自己没有感觉到吧！或者是她太不知足了！我和她不一样，我觉得，我身边有人是爱我的，像我的姐姐，也许还有一些我还不知道的人吧！当然，还有上帝。他们都爱我，但他们从来都不说，没有一个人说过爱我。也因为这样，我总是感到周围的爱很稀薄，不能让我满足。于是，我不停的索取，甚至向陌生人索取。但最后的结果永远只有一个：没有人说爱我。

　　就这样，我胡思乱想的经过了一片小树林，离开了那条臭味远播的小河。
　　车子驶进了一张又高又大的门，门的旁边是一堵墙，一直环绕着一座建筑物将他捆绑起来。
　　这个建筑物和我家附近的女子监狱很像。很旧很老式的房子。很少的窗和门，还有许许多多的铁栅栏。我记得，以前，我和姐姐坐在车子经过那所女子监狱时，姐姐指着一个类似于塔状的东西，告诉我，那个塔上每时每刻都有人站岗，一旦有犯人逃跑了，站在上面的人就可以看得很清楚。我还记得那时我很同情那些犯人，被囚禁得那么死，没有抵抗的机会，没有阻挡的机会，亦没有改变的机会。
　　可是，都不曾想过，我自己也没有机会了，早已向命运妥协，安心的做个囚犯了。

　　姐姐，拉着我的手下了车，向那个建筑物走去，我回头去看那离开的出租车。看见他在灰尘中渐渐模糊的样子。看到大门又被关上，发出“吱吱”的声音，在扬起的灰尘中慢慢合上。灰尘又渐渐掉落了下来，还有铁门上的红锈一起掉了下来。
　　到了那个建筑物的内部了，里面的灯很少总是暗暗的，阴森森的，时不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两声惨叫。我觉得这个地方很恐怖，泪水越来越多地向外涌。姐姐向一个窗口走去，我看见窗口上写着“挂号”两个字，原来，我还没有完全丧失识字的能力。而现在，我才知道这里是医院。
　　姐姐应该是知道的，我很讨厌医院，因为我有洁癖，而我也总是认为医院的空气中布满了细菌。可是，也许我是该到这里来了，来治好我的病。
　　姐姐牵着我的手走进了一个房间里，里面有一个年轻、严肃的医生，穿着白大褂。
　　他在我对面坐下，问我：“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的目光游离，然后，我在他白大褂的左边口袋上看见一派清晰的字--“XX神经病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