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梦死》夜里的胡桃

10、青青子衿

　　萧本的府内。
　　正是天高云淡，风清气爽的好天。
　　小院中央，一棵红花怒放的刺桐数，树下一张石桌，四张石凳，一个男人，一壶酒。
　　泉州府的事已告一段落。俞将军擒获了在闽浙两地流窜的倭寇头目和数名浪人，查抄了倭人在望春院的窝点，立了军工。萧本上书参了福建布政使曾学宗，弹劾其收容严党余孽、与东瀛流寇勾结绑架我大明百姓，以徐阶大人清除严嵩余毒的决心，曾学宗是脱不了干系了。
　　想到此节，离歌笑自笑了笑。
　　为了让三娘好好调养，加上萧本热情挽留他们在泉州府小住，一枝梅已在泉州逗留了半月，萧本竟派人接来了小嫣，乐得柴胡更加不思蜀了。
　　只是…
　　“歌哥，三娘放我鸽子，又跟叶先生游什么开元寺去了。”贺小梅抱怨着走来，见离歌笑老神在在的喝着小酒，挑了挑眉，道：
　　“歌哥倒是自在，再住上半月，我们一枝梅看来是要添个新人了，这样也好，叶先生医术高超又会解毒，省得出任务时，你们受了伤、中了毒，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离歌笑面无表情的应了句：“很好啊。”
　　“不过，若是三娘嫁夫随夫，跟着叶先生云游去了，那我们可就少了一个人，剩三个啦。”
　　小梅说完也不待歌哥答话，迳自去了。
　　三娘嫁夫？离歌笑的思绪卡在了这几个字上。是的，任务完成了，事情解决了，在这次接任务前想要对三娘说的话，却还没有开口。自从叶初一出现，三娘不但是身子一天天好起来，笑脸也一天天多起来，叶初一将她照顾的很好不是吗？他们不止是老朋友对吧，起码叶初一是真心喜爱着三娘的，他总是宠溺的看着三娘，温柔的对三娘说话。三娘呢？三娘也很快乐不是吗？他们看上去那么默契。如果我现在开口说了什么，会不会让三娘为难？对三娘来说，现在歌先生和一先生是不是让她两难的抉择？还是说，一先生已经成为了第一位的？

　　晚饭，很热闹。
　　小嫣愉快的与萧本打闹着，萧本在小嫣口中已经成为了亲切的“萧哥哥”。
　　三娘的一边是小梅，一边是叶初一，这已经是这半月来吃饭的固定格局，三娘和小梅一如既往的抬着杠，叶初一微笑着为三娘布菜，不时的跟两人插上一句。
　　柴胡乐得小嫣高兴，没心没肺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菜。
　　离歌笑挂着一成不变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口接着一口抿着酒壶，需要时口不应心的对答几句。
　　柴嫣姑娘人不大、心很成熟、嘴很刁钻。
　　“叶叔叔，今天你跟三娘姐姐去开元寺玩，也不带上我。”
　　“小丫头，人家是去求签…”贺小梅总是很配合，拖了长长的尾音，重点强调了一下“求签”。
　　“小梅哥哥，求什么签呀？”柴嫣姑娘露出一脸貌似天真、纯洁、无邪的表情。
　　“怕是…姻缘签吧？！”贺小梅拖着尾音，坏笑着扭头看着三娘和叶初一。
　　“梅梅！”三娘捶了小梅一把。
　　叶初一笑着，也不答话。
　　柴胡一口酒呛在嘴里，
　　“啥？小娘子，你要跟这个叶大夫，啥？”
　　嘴里问着三娘，柴胡的眼镜却瞪着离歌笑。
　　离歌笑忽然站起来，走开了去。
　　留下尴尬的三娘、微笑的叶初一、坏笑的贺小梅、貌似无辜的柴嫣、茫然的柴胡和一脸了然的萧本。

　　离歌笑自诩的自控力最近越来越不管用了，烦躁，还是烦躁，无法无视小梅和柴嫣的打趣，对自己这种无力的烦闷感到恼火。
　　离歌笑回到房间，静静的坐了一会，拿出怀里的丝帕，轻轻摸索上面新绣的桃花，想着，忽而露出一丝笑容。
　　该说的话总要说出来，不是吗？怎么选择，是三娘的权力。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是不坦诚、不同心，即便只是一枝梅的伙伴，也不该这样。嗯，明天，就是明天，该有个交代。
　　想明白了，做了决定，让离歌笑心情平静了起来，出了府门，晚间在泉州府的大街小巷穿行，萧本把这里治理的不错，是个好地方。
　　回到萧府，夜色已深。
　　各间厢房都暗了灯，想必大家都休息了。
　　正想回到自己房里，却看见三娘的房中还亮着，便走了过去。
　　“三姑娘，今日在开元寺，我还真是想求个姻缘签。”
　　叶初一的声音，让离歌笑慢下了脚步，停在了房门口。
　　“一先生，别跟着梅梅他们瞎闹了。”三娘有些窘。
　　“三姑娘，当年你说，心里还有没有解开的结（指三娘与她亲娘），还想一个人闯荡江湖，所以放你离开。当年我也说过，我叶初一认定一个人就不会变，这几年我一直带着这把匕首，看到它就想到你，我对自己说过，今生若有缘再遇上，我必不会再放手。现在，我还是一样的话。你呢？”
　　见三娘默然不语。
　　叶初一接着道：“若是你不舍得一枝梅，我可以请求他们三位让我加入，我必不会拖累你们。若是你愿意与我一同浪迹江湖，我二人天南海北自由自在。三姑娘，可好？”
　　良久，久的门内的叶初一和门外的离歌笑的心都微微发麻了起来。
　　三娘眼眶微红，歉然道：
　　“一先生，你的心，我懂。可是，我不能。”
　　叶初一轻叹了口气，问道：“是为了那个离先生？”
　　“一先生，梅梅是伙伴、是姐妹，你就是挚友、是兄弟，就是这样。”
　　叶初一静默了一阵，似在细细想着三娘的话，忽而笑了笑说道：“好了，三姑娘，初一明白。”
　　正欲离去，叶初一想了想，道：
　　“三姑娘，那位离先生，是很在乎你的…”见三娘要开口，叶初一挥了挥手，“让我说完，虽然你和他什么都不肯说，但我能看出来，他在乎你，比你能想到的更在乎，你吃的药虽然是梅公子去煎的，可药引子用到的杭白菊，是离先生每日一朵朵拣选出来，他看你的眼神，其中深意，不比我少。”顿了顿，继续道，“三姑娘，若是心中有他，有什么话说出来，误会方能解开，不然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三娘低了头，声调有了轻声的哽咽：
　　“别说了，一先生。”
　　“一先生，夜深了，快回去休息吧。”
　　边说着，三娘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离歌笑，三娘一时愣住，歌先生静静的、深深的望着三娘，沉静的夜色似凝固一般。
　　叶初一见二人如此神色，轻拍一下离歌笑的肩头，负手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三娘低下头，默然转身往屋里走。
　　离歌笑紧跟上前，进屋关上房门。从背后紧紧拥住三娘。
　　深吸一口气，贴着三娘的发际，离歌笑轻声道：
　　“三娘，三娘，对不起，我错了。我有话想对你说，在来泉州之前就要说了。这段日子，让你伤心难过，是我的错。原本总有些事，我想不明白。如忆…”
　　听到这个名字，三娘不由负气的挣了挣，想从身后这个让自己沉湎的怀里挣脱出来。离歌笑感到这种挣扎，愈加收紧了手臂，嘴唇贴紧了三娘的耳边，忙接着道：
　　“如忆是如忆，你是你。如忆是我的过去，我有愧于她，我不能改变过去，过去是回忆，但并不是人生的一切。三娘，你是现在，是将来，是我离歌笑现在和将来的唯一。三娘，别再生气了，别再不管我。我和我的生命，现在都交给你。”
　　扳过三娘的身子，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三娘的眼中是盈盈的水光。
　　离歌笑掏出怀中的丝帕，交到三娘手里。燕三娘惊讶的看着手中的丝帕，看着这簇新的帕子和上面的桃花。
　　不待三娘再说什么，离歌笑一把抱住三娘微微颤动的身子，低声道：
　　“三娘，这是我交给你的现在和将来…”

　　次日。
　　清早用了早餐，叶先生便提出告辞，说是在泉州府停留太久，耽误了他继续云游。
　　叶先生将给三娘施针、用药的法子细细交给了小梅，还送了一份多年来云游所得的医案奇方，贺小梅喜的直说要给叶先生唱一出戏。
　　待到晌午，一枝梅和柴嫣姑娘，送叶先生出了泉州城门。
　　见叶初一的身影渐渐远去，三娘不由得叹了口气。
　　离歌笑见状，轻轻揽过三娘的肩头，安抚的握了握三娘的手。
　　远远的叶初一清朗的声音传了回来：
　　“三姑娘，若他待你有半分不好，初一我必会回来的…”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