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望人间》莫知了

1、会议室风波

　　在某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我累得就好像一只狗。而最近这种时候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比如现在。

　　我被要求必须在十五分钟内：跑出偌大的公司，穿越红绿灯分明的人行道，在街道对面的“纷繁”里买到十六杯要求各异的咖啡，并在会议开始之前，面带微笑、神情自若地送到会议室里每位上司的面前。

　　此刻，我正在通往二十八层高级会议室LINES职员专属电梯上，在上气不接下气的肺里努力平复呼吸。我尽力以一种反.人.类的姿势，艰难地维持站立。因为我手上还托着十六杯正腾腾冒着热气的咖啡，其中五杯只放奶精不放糖，六杯只加方糖不加奶，四杯双倍鲜奶以及一杯不加奶不加糖。

　　努力瞄了一眼我的廉价手表，还有四分钟，这已经是我在这个月里第十次提前完成沐仁芯交待的任务。

　　这部电梯里四面都是锃光瓦亮的镜子，它们每天都被公司请的专职清洁阿姨擦得光可鉴人。我有些呆滞地看着四周映射出来的那个脚踩八厘米细高跟鞋，身穿纯黑色职业套装，面色惨白、嘴唇血红、头发凌乱的女人。无奈地扯开了嘴角自嘲一笑。

　　这就是现在的我，LINES创意部总监易简的私人助理，莫知了。

　　LINES是现阶段国内最大的一所设计公司，九十年代时由顾明盛、易怀携手创立，而五年后在顾明盛突然去世后，LINES就彻底成为了易家的天下。它的设计涉及服装、建筑、室内、家具、香水、钻戒等等各种大小领域，市场延伸至海外，在界内有极高的威望。而且LINES近年来和媒体联系密切，是多本著名杂志每期的固定宣传对象，是多个当红电视节目的冠名赞助商。所以当你打开电视，不论遥控器调到哪个频道，到能不出意外地看到LINES的广告宣传。现在的LINES仿佛一座高高在上的丰碑，它有资格俯视这个以经济效益运转的时代。它是所有大学生梦寐以求的实习公司，是所有精英白领遥不可及的跳槽对象，是市场上所有其他设计公司想要扳倒却不可能扳倒的一座大山。

　　这令我这个毕业仅仅一年的菜鸟无论如何有些恍惚。不过始终以高效率著称的LINES显然不会给过多的闲暇让任何员工暂停片刻，连电梯都比其他公司快半分钟。

　　我快速顺了顺早上出门前已经用定型水稍微固定的头发，捋直了紧紧包裹住双臀的裙摆。然后端着咖啡，昂首阔步地快速向会议室走去，坚硬的高跟鞋细跟砸在比我的脸都保养得更好的昂贵地砖上，留下一串“咚咚咚”左脚和右脚互相追赶的声音，在几乎没有的人的二十八楼长廊上，惊悚地让人竖起汗毛。

　　很快走到了长廊最内侧的一扇门前，熟练地空出一只手轻叩两下。在里面的人示意我可以进去后，快速进入这间宽敞到可以当健身房的高级会议室。是的，你没有看错，在全国各地都寸土寸金的今天，在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沦为房奴的今天，土地资源在LINES里根本体现不出任何价值，甚至远远比不上一份稍有建设的企划案。

　　我利落地将十六杯咖啡摆放到相应总监的面前后，不自觉停在了创意部总监易简，我的顶头上司身旁。今天他穿了一件海蓝色的Armani西装，硬直的头发用发胶稍微固定，随意却不失风度，他的身上从来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印象里的他一直是一缕阳光般的男孩。百叶窗把室外的金色阳光切割成一片一片，投射在易简的身侧。此刻我才突然意识到，坐在偌大U型棕色檀木会议桌的正中央的他，早已经是个成熟男人，散发出的一道道王者光芒早已让人不容忽视。

　　“对不起，莫助理。我想现在你需要回避一下，你知道这种高级会议以你现在的职位还无权参与。还有，请你以后在上班时间务必注意你的仪容装束，你要知道，我们LINES任何一个员工的形象都会影响到整个公司的形象，甚至包括你——一个小小的助理。”人事部总监沐仁芯没有抬头，一边扫着会议文件，一边将还冒着热气的摩卡推到一旁，以一种公事公办甚至羞辱的口气，当众让我下不来台。

　　瞬时会议室里十几双眼睛蹭地望向我，其中不乏一些想看好戏的人，LINES里谁不知道我和沐总、顾总还有易总之间明暗里的关系？于是在里三层外三层似笑非笑灼灼目光的轮.奸之下，饶是我平时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要恼羞成怒。

　　“我和我的私人助理有一些事情要交代，这还不需要事先和沐总你报备吧？至于她的妆容问题，我想——”易简一声似笑非笑但却不容质疑的反驳成功解了我的围，“如果沐总你不总是临时找‘我的’私人助理去干一些买咖啡这种活儿的话，我对我的小助理的形象还是很有自信的。”
　　他特意咬重了“我的”两个字，意指在沐仁芯组织会议时不把买咖啡这种事交给她自己的助理Monica，反而多次越过他临时让我去买咖啡让他很不满。

　　我垂脸看向易简，他在说完这番话之后竟然在会议室这么多人眼前，若无其事地对我眨了眨他那双灿如星皓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迷倒了会议室里多少臆想了他多年的女人。

　　　而我早就习惯了他时而发春的行为，但还是很感激地对他点了一下头，然后故意无视沐仁芯瞬间黑了一半的脸，走出会议室后径直回到十二楼的办公桌前。

　　是的，作为一个助理，我还没有资格停顿在二十八楼那种高级会议上，我的任务仅仅只是送杯咖啡而已。进入公司将近三年，可是我却总是不停地犯着这样的低级错误，不但受到别人的指责，还总是需要有人来帮我收场。
　　多年来建立的默契加上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使得易简多数情况下成为那个为我收场的人。而我，只是欠了他一次又一次，无法偿还也无从偿还。每每意识到这里，我就总是感到很烦闷懊恼。

　　一旁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把我从情绪中拉回。显示顾望南的信息来源：看邮箱了吗？我晚上七点的飞机赶回来，乖乖在家等我。

　　　盯着顾望南的信息反复看了好多遍，他对我独有的亲昵语气让我觉得心中充的满满的，之前的失落自责都被幸福挤出了胸膛之外。他身为销售部总监出差考察已经五天，我在此刻对他的想念却显得尤为浓重。

　　打开邮箱，一封接一封未读邮件铺天盖地的弹跳着，所有标题都出奇的一致——“HAPPYBIRTHDAY”看了一眼日期才惊觉，今天竟然已经是自己的二十六岁生日。顾望南、易简，还有好久没见到的叶玉壶、宁扉钒，都在这一天，二十六年前我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送来了祝福。

　　逐渐习惯的高跟鞋、纯黑suit、职业妆还有眼神里粉底遮不去的疲惫，无一不揭示了我已经不再十八岁的客观事实。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了解，别人说的永远的十八岁，只可能存在于童话故事中睡美人等待被王子吻醒的梦里。

　　　而我们，曾经都是憧憬着住进城堡里的小孩，从髫年韶华，经过叛逆青春，面对繁芜丛杂的世界。最后或结伴、或独自，走向时光的尽头。

　　而我们，永远不可能是达摩流浪者。永远年轻，永远的热泪盈眶。

　　而我们，只能摩挲着逐渐泛黄的相册，一遍又一遍缅怀回忆着已经与我们背道而驰的青春。

　　我像一个在站台上久久翘首的看客。

　　回忆呼啸而过。

　　恍觉一切清晰如同阳光下的溪涧，时光如同从未消失过。

作者有话说

　　重新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