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英格兰手札》素若年华

19、历史，结束与开始

　　威廉站在旋转楼梯的关卡处已经有十分钟了，他不曾移动过一下，只是静静地望着大门口——那个叫贝尔菲戈尔的青年光明正大地带走他的小女儿，所经过的大门口。

　　良久，他轻不可闻地长吁了一声，荡漾着如浅蓝湖水般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灰尘，似乎掉落下来就会沉重到他无法背负。威廉转身上了二楼，来到了藏书室里。他走向光线无法触及的地方，伸手摸索着，苍劲有力的手指碰到了一本书生硬粗糙的书脊，手指顿住了几秒后，指关节暗暗用力，把那本隐藏在黑暗中的书抽了出来，伴随着的是一阵陈旧而古老的书架移动声，那面许久不曾见到阳光的阴暗墙面出现了一扇隐形门。

　　威廉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这个只有他和白夏秋才知道的密室。在那里，如死尸一般沉默躺着的是整个百年斯托克家族的秘密。

　　公元一八四四年，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雾都伦敦，被世人所遗忘的贫民窟。

　　还未蔓延到因工业革命所带来福利的城镇里的霍乱仿佛天罚一样充斥着贫民窟。衣衫褴褛的妇人用枯瘦的臂膀紧紧地搂着自己几乎衣不遮体的孩子，他们空洞麻木的眼睛没有焦点地四下张望；尚还有些气力的年轻人顾不上他人，趁人不备之时抢了身边人仅有的一小块硬面包后支起身子就跑，跑的快的话尚可填填肚子——用他人的命来填的肚子，若是稍有差池，也许他在不久后就会变成乱葬岗上的一具新的尸体，任凭秃鹫鸦群嘲弄。

　　这块被人间遗忘的地方，宛若人间地狱一样存在。

　　行尸走肉般的贫民中一抹黯淡的明黄色在这一块死寂沉沉的地方似乎增添了一丝无法触及的生机——一个头发脏乱、身着黄衣的少女隐在贫民中，瘦巴巴的脸看得出她好几天没有吃上东西了，但令人惊讶的却是，尽管她的眼神已经开始因为饥饿有些涣散，可瞳孔深处的狡黠却看得分明，那双堪比天空般湛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少年手中脏兮兮的硬面包，贪婪足以让人尽收眼底。

　　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那丝虎视眈眈的视线，一头杂乱的银发哪怕被灰尘席卷也掩盖不了如月的色彩，他揉了揉自己的一头乱发，抱紧了怀中仅有的食物，灰蓝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栗色短发少女，用微弱的声音发出警告。

　　“琳，你不能再抢我的东西吃了！”

　　琳扯出一抹虚弱却人畜无害的笑容，她本想耸耸肩，但是转念一想她又不想浪费为数不多的力气，她站在原地，轻柔但清脆的声音传入少年的耳朵里。

　　“可是我饿了，尤金，我饿了。”

　　尤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硬面包，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喉结蠕动了一下，缓缓地松开紧绷的怀抱，把硬面包递了过去，扭过头不再看琳。

　　琳接过面包，紧咬着后槽牙硬是把本就不多的面包给掰开了，然后扔了一半给尤金，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一口咬下了硬邦邦到难以下咽的面包，笑了笑。

　　“琳，你……不用留给你的奶奶吗？”

　　“奶奶啊，昨天出去找吃的时候，被一辆很漂亮很漂亮的马车撞死了。”琳面无表情地看着瞳孔瞬间放大的尤金，吃下了最后一口面包，然后舔了舔手指上残留的面包屑，湛蓝的眸子里划过一道清冷的光线，“车上那个贵妇人帽子上插着的孔雀毛简直鲜艳的刺眼，还有那鄙夷嫌弃的眼神就像梅兰特看见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厌恶。”

　　梅兰特是一个常常捂着鼻子路过贫民窟巷口的清洁工，臃肿的身材曾被琳嘲笑像是一只满身肥膘的大白猫。

　　尤金看见这个身穿着肮脏明黄色衣裙的少女越过一个人的身子——那人不知是饿昏了过去还是已经升上了天堂，少女逆着光站在他面前，眼角里似乎闪烁着什么，声音凉凉地对他说了一句他至今未曾想过也自认为根本不会想到的话。

　　“尤金，我们战斗吧。”

　　公元一八四八年，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雾都伦敦，风景绝伦的邱园附近一所气势恢宏的别墅。

　　“琳，你居然背着我私下和彭格列做了交易！”尤金穿着一身笔挺的骑马装大步流星地走向倚靠在窗前的琳。

　　琳扯了扯碍事的层叠式节裙，对着明亮的落地窗哈了一口气，用指腹在玻璃上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然后头也不回地说：“因为彭格列的首领我很欣赏。”

　　“所以你买了那么多军火给他们是吗？为什么你之前也不找我商量？”

　　“就算找你商量了你也是反对的，只会说些什么‘西西里岛和我们无关’这样没有意义的话。”

　　“琳！”尤金瞪着灰蓝的眼睛，怒不可遏，“你给我好好想想这四年来，究竟是谁在战斗！这个军火事业能有今天，是靠我尤金·格林！不是你，不是琳·斯托克！如果不是四年前我给你吃的，你早就饿死在那个肮脏腐烂的贫民窟了！和你那个傻到被马车撞死的奶奶一样去见上帝了！”

　　琳目光一沉，从腰间的匕首带里快速地掏出匕首，准确无误地刺入尤金的腹部，妖娆的血红很快蔓延了尤金那件纯白色的衬衫。

　　尤金难以置信地捂着腹部，抬头恶狠狠地盯着琳，却被琳冰冷到谷底的目光所怔住，那个在四年里率领了无数反抗军的声音凉凉地没有丝毫感情地响起，与四年前她淡淡地说着那个撞死她奶奶的贵妇人如出一辙。

　　“尤金，你偷运了多少军火往颓烂恶心到让我想起就能吐出来的地下赌场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又私下和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皇室成员签订了多少合同，贩卖了多少军火给他们用来自保用来轰炸你从小待过的贫民窟，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战斗？你别在这里搞笑了，你的战斗早在三年前就变相了，在你第一次尝到胜利后获得的丰厚物质后就变质了。”

　　尤金咬着牙关，倒吸着冷气，额头冷汗直冒，愣是无法反驳琳，结果又被琳一脚踹了出去，腹部的匕首还插着，尖锐的钢锋刺痛着他，让他眼角溢出了泪水，痛着痛着他竟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啊，这可真是扣的一顶好大的帽子啊，琳。”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般，充满了憎恨。

　　“尤金·格林，为了谋取私利，私自动用军火，失去了担任格林家族首领的资格，从此逐出格林家族，格林家族至此改为斯托克家族，归于彭格列家族麾下。”——这是记于斯托克家族谱上的一笔，历史，就此结束，也就此开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