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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24 ...

  •   23.

      一觉醒来,柳敏做了三件事:第一件,打电话吩咐公司的助手替柳妍订过些天的火车票;
      第二件,宣布自己从今天开始休假;
      最后,他慢慢抽了一根烟。
      客厅里到处充斥着东倒西歪的啤酒罐子,酒精的气味污染了一地狼藉的书。柳敏轻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同柳妍大吵了一架,还是尽情打了一架?丫头闭着眼,躺在书架前的绒线地毯上,此刻接近正午的阳光透过浮动的芦苇帘隙进,她的身段忽明忽暗,像一条柔美的人鱼。不过她发起脾气来却是一丝儿也不柔弱的,他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这一场闹,把他和她的力气都用尽了,再也挣扎不了了。他发觉丫头其实早已醒了,只不过屏息着,于是凑近低下头来,指尖掠过她光滑如缎的秀发。
      柳妍歪过脸,宿醉令她头疼脑袋发木。小叔叔体贴地一一按压她头顶的穴位。忽然有所领悟,她睁开眼:“我觉得你总是在用温柔诱惑我。”
      “原谅我,丫头。”他说。
      她眨了眨眼,乖戾地道:“你顺我的意,我就原谅你。”
      “你说。”
      “给我一个初恋。”
      吐完,她自己已经先退缩,翻过身去准备爬起,却被他从背后一把捉住了胳膊。他把她整个人箍回怀中抱着,说:“好。”脸贴着她的脸,他仔细地嗅着她的味道,粗糙的短胡茬儿刮着她细腻的皮肤游走,她心跳的快要穿出胸腔,头脑里闪过一片绚丽的火花,他的唇轻柔啄吻她的眉梢、眼帘、鼻尖,在她美好至极的唇瓣上辗转停留。这不是过于漫长的深吻,然而带给她的感触甜过世上任何最美味的蜜糖。她人生的第一个吻发生在昨晚愤怒争吵的时刻,充满震惊以及悲从中来的滋味,悸动而又痛苦。而现在她第一次尝到了彼此全情的倾心。她想要哭和笑,却只是死死抓住他的臂膀,任凭他的舌开始深入地探索缠绵,仿佛生怕眼前是一个梦境。
      “几天?”
      “……”
      不能想将来,那就尽情贪恋眼前。柳妍认为自己应该满足。
      “丫头,想去哪里玩?”
      “香港。”
      “怎么,你还没有去吗?”
      “是你害我。”
      他拧起眉不解。
      “你害我发烧住在你这里。我的朋友那几天去了,我就没有去成。”
      他哈哈一笑,“你生病难道也是我传染的?”
      “我一看到你,就体温升高不能自已了。”她厚脸皮地说。
      “好哇,你也害了我。”
      “你又没有发烧。”
      “你害得我不思进取不想赚钱。我现在只愿意放一辈子长假陪你。你说,我要是破产了,我应该到哪里去跳楼?”
      她用力扰了他一爪子。“我才不会让你跳楼!”
      “好。到那时候我变成一只猫天天缠着你。你爱吃鱼,我就噱你吃剩下的鱼骨头。”
      她咯咯地笑,“放心,到什么地步我都养活你。”
      “哦,小丫头拿什么养活我?”
      “别瞧不起人! ”
      嘻嘻哈哈闹了一阵,柳敏打呵欠。“让我先补个觉,可以吧?你也要睡觉。我以后再也不害你醉酒了。”
      她眨眨眼:“你去吧。”
      “怎么,你不休息?你刚才不是头还不舒服么?”
      她的眼睛是肿的,周围看得见血管的薄嫩皮肤微微发红,越发有了一种细长迷人的桃花眼味道。毕竟是年轻,连颓废都是美的。他依依不舍地爬回卧室的床上,半张英俊的脸侧埋在厚软的枕头里,朦胧地闭眼前,就那样痴痴地望着她优美轻快的身影。
      柳妍觉得神清气爽。
      她一面哼着歌,一面为心爱的人做讨好的事,满心的欢喜都化为十二分的精神和动力。最后柳敏是被满室飘来芝麻油的香味唤醒的,果然,他感动异常,清醒后又大惊失色。
      “你放了半锅油!?”
      “哪有……”她抽搐了一下嘴角,“手抖了一下下。”
      柳敏上餐桌的时候,拼命地憋笑,因为她瞪眼瞧着他。那一锅子新煮的挂面很香,就是——太香了。“我真的只是抖了一下下,不算很多。而且芝麻油好吃不是吗?”
      “对,好吃、好吃。”
      老实说,就算手艺再差在小叔叔尝来也是美味至极的。倒是妍妍自己拧着眉头愤愤不已,“我明明水平很高的……只要在家时,老妈都是我照顾。”
      他抬起头来:“嫂子现在……”
      “妈妈好多了。一共做了三次大手术,过半年还有最后一次,只用取走支架。”
      “你爸爸受苦多了。 ”
      顿了顿,两个人用筷子挑着面条,都有些沉默。
      柳敏,你不要添乱。明哥当时是这样说的。
      她站起来,收拾吃完的锅子碗筷,他仍在怔怔地发呆,末了,恍然注意到周围完全变得整洁的空间。趁着小叔叔睡觉的时间,妍妍把他的书全部归位放好了,啤酒罐一个一个拼叠在他的盆栽旁边成为小山,深灰磨旧感的地砖面拖洗过了两遍,光洁如镜。眼下她打开洗衣机的盖子,正一件一件地挑拣旁边置物篮里面他积攒的衣物,深色棉质的拿出来,再把料子精细的那些装在护衣袋里,系好拉链。
      他连忙地上前拦住。“妍妍,这些都不用你。”
      她头也不抬地自顾按下电源,调试程序:“你又不是没有帮我洗过衣服。没什么大不了。”
      “那是……特殊。”
      “我也是特殊。”
      她回头来,漆黑的眼仁柔柔地望入他的心坎里去。“我打搅了你的生活。”她叹息了一声,道。
      他伸出手搂紧她。洗衣机慢悠悠地震动起来,一下一下,像此刻彼此相印的心跳。她说:“我昨天把你的门砸坏了。锁现在打不开了。”他终于克制不住地开始慢慢发笑,胸腔有力的振颤贴着她的耳畔,她的心跳得极快,从脸发热到了头发尖。
      她是一场热带风暴,现在到了温润绵柔的时刻。他抚摸着她无比细腻美好的面庞,慢慢闭上眼睛。
      他想起了过去在埃及经历的斋月。当入斋第一日的曙光穿透东方的地平线,尼罗河畔蒙着面纱一般的开罗城便便响起了高昂而悠长的可兰经吟诵声。盛装长袍的□□们齐聚走入辉煌的清真寺,他们虔诚地跪拜祈祷:
      “主啊!求您使我今天加入真正的斋戒者之列,
      求您使我今天的拜功居于虔诚礼拜者的礼拜之列,
      求您使我从疏忽者的沉睡中觉醒,
      求您赦免我今天所犯下的罪过,养育众世界的主啊!
      求您宽恕我,您是犯罪着门的罪过的赦宥者。......”

      24.

      叔侄两个人在香港玩游了四天。海港、山丘、楼宇,岛城极致的摩登繁华之中杂糅着浓郁的亚洲传统风情,令柳妍目眩神迷。小叔叔充当起导游的角色,讲解细致而绘声绘色。她每每回头看到他装作一副笑得灿烂的样子,却感觉并不放松。
      只有在品尝美食的时候,两个人是最开心的。无论街头食档还是老字号的酒楼食肆以及各类地道酱油、饼食和特色食品,都有着文化交融与沉淀的痕迹,并且继续传世,她喜欢这里中西荟萃而各自又不失悠久传承的味道。她总是食指大动狼吞虎咽,而与之相对地,他举止优雅得多,慢条斯理地,有时间不时抬眸瞅眼她。待她满足了胃口才恍然发觉时,他又总是快速地瞥开。终于柳妍一次忍不住自嘲道:“我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和你的那种优雅派头天壤之别。”她指望他说点儿动听的话,譬如,含情脉脉地赞美她“秀色可餐”,所以才老这么盯着她——恋爱的男女时常是这么恶心人的,她每次一见到这样台词就忍不住要发酸发笑,但是现在,她怀着小女孩般的坏心眼,想知道他能怎样吐出俗不可耐的情话。
      不过,他只当没听见,并不接话。他微笑地单手撑在下巴处眼光缓慢扫视周遭的食客。
      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
      于是她也不讲话,不开心写在脸上。
      半晌,他转过头来。那一刻海港的云飘得极快,露天卡座的遮阳伞间漏出倏忽的光,扫过他温柔的面容,她蓦地发现,有弧线弯在男人的眼角,成为好看的鱼尾状,然而略带成熟而世故的沧桑感。他的微笑中有种苦味,眼的轮廓很深,看她的目光也那样深,一半是无奈,一半是深情。只这一眼,她的不满全都融化了,实在不能抵抗一个三十岁有魅力的男人无声的表达。
      这是她的初恋。不是他的。
      她还没有体会过什么是用情。他已经走在清楚明白所有小心思的境界了。
      他要满足她,扮作她的和她一样欣喜而盲目的恋人,使她开心便是满足自己的开心。而一旦安静下来,她便看到他的本来面目,一面迷惘徘徊,一面情难自禁。
      “小叔叔,你的样子好像梁朝伟。”
      “我长得有那么纠结?”他手摸着下巴说。
      妍妍噗地笑起来。青春不带一丝阴霾的美好笑颜令他的心一动。他记起,自己要给她一段完美的记忆,于是又变得兴致高昂,活力四射。
      快节奏繁华都市里的旅行,犹如一支充满迷失动感舞步的探戈。人们来来回回,不断面对擦肩而过的面孔和激情。他收起他的优柔,引领她的新奇与酣畅,无论是痛是爱,都要跳下去。他带着负罪感与她恋爱。
      东方明珠的夜充满五光十色的迷离气息。灯光像海上的浮沫包裹住男男女女的激情。
      港岛与九龙之间的维多利亚港,大概是世界上最多情人观光的地方之一。人造摩登时代的大厦森林,如同舞台幕布一般矗立在海上纸醉金迷的周围,星辉交错,催生不可抵挡的物欲情潮。
      在这里,柳妍只想到一件事,沦陷的狂欢。
      第一晚,她懵懂加不可理喻地看着周围惊喜拍照,拥吻,喧嚣噪杂的人群。
      第二晚,她环住他的腰听海声。
      第三晚,她要他讲世界其它地方的浪漫。
      他讲到市井男女,那是在他们共同的江城,爱情如同气候一样水深火热,在柴米油盐里面揉捏发酵,一声喊,一个骂,都无比具有酣畅而挑动的情骚。
      尔后是尼罗河,河面总是飘荡着神秘而缠绵的弦管乐曲,使人掉入时光的渔火中。头巾下一双双美丽眼睛的互望,凝视穿透数千年的风沙,仿佛它们的主人已经爱了亘古不变的岁月。
      再后是巴黎。男人对那世人皆知的浪漫之都描述性感而直接。“那时候坐在夏悠宫的中轴线台阶上,只需要仰头,埃菲尔铁塔便正面优雅地张开腿站在喷水池的前方,十几门水炮仿佛撩起了女神的裙底。”他看了她一眼,她对这种纯男性的想象毫无不适,抿唇轻笑。“如果有月亮,”他继续道,“月光滑过青灰色的光亮钢铁与周围漂亮古老建筑的表面,整座迷离妖娆的城市会化身你的法兰西情/人。”
      她沉入旖旎的幻想,微张开柔嫩的双唇。
      他侧头来深深地吻住。
      对面的成群高楼升起绚丽的焰火。
      这一刻只有现世的狂欢,沦陷在孤岛香港。

      两个抽离了灵魂的人,最后一天不能免俗地加入扫货大军。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买。柳妍只是好奇,极致的物欲横流之中每个人脸上的兴奋与扭曲。同时,他们需要发泄。她尝试昂贵的衣裳,妆成与他相衬的熟女,只为看一眼镜子里有他倚身在侧的登对感。即使不能留影,也要刻画在她的脑海深处。不过她不接受他的任何礼物。他们逛到金店,四周挤满了人,因为汇率差价以及手工费低廉的缘故,内地需要消费金饰的人们,尤其是准备结婚的情侣,喜欢来港购入。成套的新娘佩饰光彩夺目至极,映得坐在台边挑选的一对准新人脸面喜庆洋洋。柳妍东瞅西看,沾染了满身的喜气。柜台里传统雕龙刻凤的工艺完美呈现在金亮的镯子上。柳敏想要唤店员拿出一只来看,她连忙吓得拉走了他。不是他没有实力轻松博她一笑,是她不敢接受。人家大方婚恋用的东西放在他们两个面前太讽刺。她始终明白,这是从现实关系里偷来的一段欢娱,终究是虚幻的,假的,不能见光。
      到最后,终于禁不住留恋纪念的心,她许了他送她一个天鹅家的水晶。那种物品,美丽剔透,假就假罢,正符合他们之间的所有不现实。
      柳妍低着头,脸红心跳地看到镜中,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脖颈,修长的指抚过细链,水晶垂吊在自己胸前。
      他的唇角抿起,是一种满足的笑意。
      回程经过海关,柳妍一言不发,双眼紧盯着前方长龙般队伍的尽头,那一扇扇通往现实的关口。觉出她情绪低落,或许是累的,他默默伸手握住了她的。她转颈深深瞅了一眼,他的面容依然平淡温柔,而实际上他握得极其用力。不知道还可以用力多久。
      回到Z城,柳敏去了一天公司,拿回来柳妍新的火车票。
      她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然后默默地收拾东西。
      两个人酝酿该讲点什么,不过都没有讲出来。夜晚她睡醒了,光脚走到躺在沙发上的他身边,她跪下去脸贴着他头挨的扶手那头。他睡得很浅,反过身来拥抱她。渐渐地,她感觉无法呼吸了,他箍得她一丝一毫也不能放松。他打开她的嘴,吻得有些发狂。她似悟非悟,回应大胆而又青涩错乱。终于他叹息了一声,拉开距离强自压下身体的躁动,然后去洗了把脸,他说:
      “我们去海边吧。”
      她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色,答应:“好。”
      他拉着她的手走得很快,沿有灯光的道路一直往前,两个人像追赶时间的人,徒步了一公里左右。她听到潮涌起伏的涛声。他登上岩石,翻过去,站在下面接住她手脚并用爬下的身体。
      这个时刻海边没有人,因为并不是供游人赏景的多么大的一片浅滩。所以他们独自坐在岩石堆里等待日出,海在涨潮,一浪浪推击过来,咸腥味散发在各自的皮肤、头发里。
      “你会忘记我吧。”她吐出。
      “你说的什么傻话。”
      “那你说点不傻的。”
      这着实为难他了。他把脸半埋在手掌里,透过指缝,月光下黑亮的眸子投出专注的目光。如果在白天,她一定能看出他竟也会脸红。
      “好吧。你爱听什么?”他摊开手,道。
      “明天要怎么办?”
      顿了一下,他说:“我送你去火车站。”
      “后天呢?”
      “我不敢……联系你。”他是这样老实回答的。在她心眼慢慢沉下去之后,他眯起眼道:“我等你,联系我。”
      她诧异地抬眼,他把额抵在她的秀眉上,长而浓密的睫毛低拂她的脸,低喃:
      “你要我怎么办,妍妍?我现在跳海吧。”
      她弯起唇角:“那倒好。我们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我行。你不行。你还要成长的,你还要见识许多世面的。就这样跳了,可惜了了。我反正是占了便宜了,跳了也值。”
      她哈哈地大笑。
      “你怎么算占便宜?”
      “诱拐自己的侄女儿,我不说成占便宜,说成其它的都太难听。”
      她轻轻抚摸胸前的水晶。“你为什么要骂自己?你没有诱拐我。”
      “如果我说我有这样的心,你会不会尴尬。”
      她深深看着他:“你有吗?”
      他只是笑,根本回答不了。“我脑袋不够用了。”他说。
      连一句假话的承诺也给不了。她咬牙:“我要结束我们的关系。”
      怔了怔,他继续笑:“这恐怕难办啊。你生来就跟我有血缘关系。”
      “我失恋了。”她说。
      他脑子里有过很多不切实际的念头,但是,一句也不能说。现在贪恋是要害了她的。
      “那我不敢亲你了。我的……失恋了的小姑娘。”
      她撅嘴,“现在还可以。”
      他哈哈大笑。两天没刮胡子的下巴底又细细麻麻地扎着她。她回吻。涛声涌上来,一阵一阵。浪头拍得浮沫打湿了他们。
      “我等你。”终于他沙哑地说。
      “等什么?”
      “等你过些年懂事了,还能要我。”
      她慢慢笑了笑。
      “你太狡猾了。”
      “不狡猾不能。”
      “你只有欺负我现在是最蠢的时候。等到我哪天不蠢了,我还会来求你么?”
      “那……我来求你吧。”
      “什么时间来?”
      “到你不容易被任何人诱骗的时候。你会清楚的看我,决定要不要我。”
      “这算情话么?”
      他眼角眯起来,又出现了那种好看的弧纹。
      “我不会说情话,丫头。”
      “那我不要你。”
      他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我就是嘴笨,怎么办呐。”
      她咯咯地大笑起来。被他扶着腰,一路向日出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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