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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6. ...

  •   36.

      在医院里挂了三天吊瓶,柳敏的胃炎引起的发烧得以压制下去。
      账房先生得知以后,偏要添乱,打发了下属过来帮忙照顾柳总,还是年轻的女下属。柳敏在电话里面无力地咬牙道:“你看不得我清静一下是吧?”张账房私底下也毫不避讳,嘻嘻哈哈地道:“哈哈人家小姑娘乐意呢。而且,我可没透露给你那些花花草草的女性朋友中的任何一个,否则你过年前都别想安静了。”他刚要挂断,张账房终究多嘴了:“你那个藏起来的女朋友呢?我到医院来探你,原以为终于有机会见到其人了,结果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你究竟是有多可怜啊,掉价掉到这个份上……”柳敏回了一句:“我没有女朋友。”
      关于妍妍,他想,她总会消气的。
      因为她并没有关机也没有换号不是么,虽然一直不肯接电话。而且,她也没有回水城去,柳敏试探地给堂哥又打了个电话,说了些不相干的道歉的话,堂哥倒是受用,反过来检讨自己不该提到他的爸爸,但是柳敏留意到妍妍显然仍没有回家。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找到她,年轻女孩孤身一人在这座无亲无故的陌生城市里挣扎并不安全。
      这是他要的吗?他一遍一遍地自问。
      可惜没有答案。

      一个星期后,柳妍发来短信:勿念。让我静一静。
      他换了无数个公共电话持续地骚扰她,加之无数条信息,然而每听到是他,哪怕嗓音变了调,沙哑、有气无力,她仍是不犹豫地拒掉。于是他等来了这个答复。
      柳敏开完了中断的会议。融资计划近乎完美,他望着窗外的阳光,这座南方城市似乎永远散发着温暖的光辉,然而他分明知道,心中缺失了一块,暗下去,冷下去,扩张成为寒冷的黑洞。
      人事经理在会后多停留了一会儿。有事么,柳敏期待地问。
      对方用一成不变的老成而稳重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回报事情。
      那个实习生昨天去了那场大型招聘会,她有在别的公司前面投递简历,不过离我们的台位很远。
      虽然轻描淡写,但可以想见在近万人毕业生的汹涌人海中,找寻到其中的一个是如何困难。这必然费了极大的心思,包括向交道不浅的一些公司提前打好招呼,撒网,待鱼,机会并不大,不过好过没有。
      他微微含笑:谢谢,辛苦你了。
      妍妍不关机的全部理由,是她依然在此地谋求生存。

      虽然,她像许多人一样,到了糟的不能更糟的地步。
      柳妍从城中村的这一头缓慢逛到那一头,又缓慢地逛回来,来来去去反复走了四遍,挣扎地犹豫要不要买一床被子。
      南方不算有严格的冬季,但一月初的低温仍然极其寒冷。柳妍晚上把衣服全部盖在身上,却还是不能入睡。她携带的钱交了最廉价的房租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不赚钱真的要人命。
      她租的充其量只能算城中村里的一个床铺,屋子里还有三、四个女孩,因为春假临近的缘故,房间没有住满员。她们之间用乡音有说有笑,柳妍听不懂,也一句话不吭。
      柳敏不断地打电话来。她恨恨地一次又一次挂断,却始终不关机。谁知道明天睁开眼之前,会不会有天大的机会砸下来,她这样又哭又笑地告诉自己。然而并不去思量自己为什么不换号。
      奇迹不会发生。尤其不会在春节以前发生。
      柳妍也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生意无比繁忙的餐馆也不肯暂时赏自己一份工钱。大概第一个老板把手拍在她的肩膀上,她下意识狠狠瞪了一眼,对方就冷下脸来。第二个的眼神更让人恶心,好像伸出舌头把她从上到下舔了一遍,她自动地转身离开。第三个是女老板,讲话无比亲热,只是除了包两顿餐,开头看不到一分钱,柳妍勉强决定做下去,但是请了一天假去大学生招聘会,于是这份工丢了。
      柳妍终究没有买被子。她在一间不小的蔬果超市里逗留了很晚,直到人家下班清点余货,才走到刚刚来到的老板面前,问需不需要招工。收银显然不缺人,节前唯一会缺的是力工。对方瞄着她细瘦的身板,老不乐意的样子。试一试,总归没有坏处。她谈妥了明天有可能做的事情,终于舒出一口气,随即在马路牙子坐下来,一丝力气也没有。
      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来。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号码。小叔叔已经不再变换着花样骗她接听,而是用自己的电话打来,就是这么个直接的人,你愿意也好,不愿也好,终究会再听这想念的声音。
      她不知他哪来的脸皮和自信。
      可是心疼得一抽一抽。

      他是对的。
      他总是知道,什么是对。
      就像他要送走她。就像他策划她毫不情愿的所谓远大前程。
      他留她,是对的。否则对她不起。
      他不留她,也是对的。否则依然对她不起。
      第一次她朦胧地意识到,为什么正确总是站在他那一边,是因为她太过卑微地爱着他吗?
      还是因为,正确站在强者的一方?
      正确与否,诉诸于当事者的话语权。而她的确没有一丝一毫的说话的底气,除了在他面前任意撒娇置气。
      柳敏暂停了这一阵骚扰。妍妍的肚子却接着咕咕叫了起来。
      她非常饥饿。但她悲哀地想,饿的好。

      柳妍没有敢和家里彻底断绝联系。她饿着肚子拨通家里的号码。
      爸爸惊讶地接到她这么久第一次主动打回来的电话,还以为她想通了要回来,终于鬼迷心窍的丫头有救了。
      结果柳妍深深吸气地说,你真的放心,我没有在小叔叔那里。我很认真地在找工作。我不缠着任何人。她还好意思笑,爸爸不用担心我有脸没脸,因为我的脸皮厚,掉了一层还有九十九层。
      爸爸吼了一句:放屁!
      柳妍好久没有哈哈笑了。虽然又把老爹气冒烟了,但挂掉电话,这一刻心里获得了安静,柔软得恨不得掉眼泪。这无非是熟悉无比的,永远在那个地方等你的,最亲的人的形象。
      殊不知,她突然离开柳敏那里,如此说一番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无踪无影,比中了邪一般地赖在柳敏身边还叫人担忧捉急。
      老爹不甘不休地打回来:妍妍你不会是想不开吧……
      她说:老爹我记得你不看狗血电视剧的。
      想不开,何至于到那种地步呢。
      无论如何,还是吵架,父女两个谁都不会让步,一样的拗脾气。柳妍说,我不找个好工作给你看我就不姓柳!
      爸爸气呼呼地摔电话:老子早就不记得你还姓柳!

      说大话,谁不会?
      柳妍在蔬果店里搬了两天货,累的腰酸背疼手脚抽筋。这是她目前最“好”的工作。大概是可怜她,店老板同意了按天结算工资。眼下,柳妍也深深体会出,但凡当老板的,能不拖和不扣底下人的钱就算是大善人了!她眉开眼笑,笑得无比铜臭,当晚就在城中村里大吃了一顿,其实吃的什么全没有太在意,实在是吞下去便没了,拿来填充消耗掉的力气。老板是个村里的土著,打麻将出来买夜宵的时候见到这情景不由得哈哈大笑,用一口懒得憋成普通话的本地腔对她说话。柳妍竖着耳朵听了好多遍,才终于明白,意思是:小姑娘还蛮吃得苦。其实她做力工当然赶不上男人,连一般的妇女也赶不上,但只要看到她的身板,别人大概会欣赏这种明知不行而非要行之的强烈反差,至少,蔬果店老板就被她如今苦不堪言的求生状态所娱乐了。
      吃苦啊,柳妍意会到这个词,思绪有了一瞬的飘忽。
      首先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第一次看见小叔叔在埃及时的照片,那么壮丽的景色,与那么粗糙的男人。
      从下意识地怜惜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要爱他么?
      是的,这一刻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她爱他。一天一天,不会一分减少。
      这究竟是痛苦,还是甜蜜?她不知道。

      仰起头,透过城中村逼仄的楼房空隙,可以看到远方成群高楼的灯火依然璀璨如星海。其中有属于小叔叔的望海公寓的那一座,她认得出。她仿佛看见他的面朝大海的阳台,以及他靠在那里,手指间缓慢明灭的烟头。
      他的嘴唇,带着烟味,以及清凉的剃须水的味道,交合着她的嘴唇。
      她咽下汤,发出微微的叹息。

      他也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的唇带着无比滚烫的温度,无以得到这个吻。
      柳敏抬起手指轻抚在唇上,许久,才意识得到自己还在发烧。
      渴望一个人的时候,浑身的血液会沸腾。他想起妍妍暑假到来之时,在这间房屋里面烧得那样厉害。他垂下眉梢微微地苦笑。她身体里面流出来的血,如她燃烧着的青春一般艳丽至极,气息浓郁。他在卫生间里面红耳赤地洗她的经/血,出来时便恢复面无表情,平静地在这方阳台上晾晒她的内衣裤。
      她是那样可爱。从眼角眉梢到身体的肌理无一处不可爱。
      他再次按动手机,把自己的悸动传递给她。

      妍妍吓了一跳。
      他今晚的骚扰格外频繁。
      她依然不会理会。绝不会。
      他发来短信:你在哪。
      又发:来我这里。
      又发:来见我。
      ……:妍妍来。
      ……: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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