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很多年后，当我在俱乐部所在的Q市小吃街上吃酸辣米线，用勺子量十分之七勺醋的时候，都会回忆起那个父亲问我数学题的下午。
“新杰，这里有两个桶，分别是三升和五升，怎样用它量出四升的水？”
……使用百年孤独式的开头非我所愿，不过这还真是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个童年回忆。我妈及时地路过了，说张教授你儿子才三岁，你应该从十位以内的加减法教起。
后来我上了小学。我们的数学老师别出心裁，做了一张表，上面随机印着十以内的数字。老师让我们回去把这张表读三次，办法是每两列为一组，读一组就要报出这两个数字相加的和。于是我每天都回去找张教授，认认真真地把那张表读出来。
张教授工作繁忙，不过他和我一样认为作业必须完成，所以他会听我读然后在老师给的本子上签名。
张教授不愧是一个很好的数学教授。因为他的儿子——也就是我，会管他叫张教授。他老婆——也就是我妈，同样管他叫张教授。至于为什么要在教授前加上数学的定语……嗯，每次当我开始按照老师的要求找他背语文课文，他就会把我一把挥开：“去找你妈，我这儿还有两篇论文要看。”他只有在涉及到数学的时候特别有一个教授的风范。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带了俱乐部的合同回来找他。
我没有费心向日理万机的国际数学大师张以川先生介绍霸图俱乐部的情况。他的儿子竟然不肯去上大学，这件事不是付出商业谈判的态度就能解决的。我一直坐得很规矩，也很紧张。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张教授的智商比我高太多，我实在没有任何筹码、任何智慧或者任何经验能利用来让我说服他。
他就在那里研究着那两张合同，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打游戏？不务正业。”他说。“你应该上大学。”
“这不是不务正业，是正规比赛。国家也批准了。”
不管国家怎么批准，张教授显然不喜欢这个主意：“你高考成绩不错，来我们学校读书根本没什么问题。”
“我知道。”即使是他这样清高的人，也会利用在学术界的人脉来帮助儿子，这一点我并不怀疑。“但我不需要。”
我知道他很生气，他不会打我骂我，即使发脾气也很少，但我刚刚高中毕业还是未成年人，这份合同需要他的签字。
我脱口而出一个自己也不记得多少年没喊过的称呼：“爸。”
我说：“相信我。”
我们家始终不会用吵架来解决问题，但也有这么别扭得怎么也说不通的时候。我妈一直都在旁敲侧击，一会劝我回来读书，一会劝我见见我爸的研究生。总之他们就是希望我能进入一种学术的氛围之中。其实那样的氛围也很不错，特别纯粹。我的父亲，他对学术的认真和执著让我充满了敬意。他从来不投机取巧，也不钻营，就是单纯地研究着他的课题。他能够在饭桌上将一个简单的数学定理讲得妙趣横生，这是要有深切热忱和出众头脑才会拥有的天赋。我从来没继承他这种天赋，却至少可以继承一下他的认真。
所以我走了他不期望我走的道路，并且为之努力。
某个夏休期，和父亲手下研究生聚餐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少年。
罗辑是他的学生中唯一比我小的，虽然是个天才却有些腼腆，见了我会好好地喊师兄。嗯……有这么一个小师弟也不错。
罗辑数学很好，头脑也很好，平时有点胆小，但一到数学的问题上就变得分外敏锐和自信。夏休期回家的时候，父母招待他来家里吃饭，他和父亲在饭桌上就某一问题展开了深刻的讨论。我为母亲收拾整理碗筷，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大概父亲真心想要的，是这样的儿子吧。
我连忙借口洗碗躲到厨房里来逃避这种念头。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没有后悔，但却偶尔也会像这样有些没出息的想法。其实我内心深处大概是很想获得像父亲那样的人的承认的吧？除了他，跟队长在一起的时候也如是。
那个夏天罗辑因为课题大部分时候都留在学校，父亲对他青眼有加，所以也整天招待他到家里来。有一次我在做每天日常的训练的时候正好遇上他了，罗辑观察了我的屏幕一会儿，产生了好奇：“这是什么游戏？”
“荣耀。”我告诉他。“一个网游。”
“哦，我听说过。”罗辑说着，这并不令人意外，毕竟他也是个年轻人。“好玩么？”
我点头。
荣耀对我来说并不只是好玩而已，它还有许多东西在。不过我没办法用一种准确的语言将它的意义描述出来。当然，“好玩”就是对于一个游戏的最高评价了。
罗辑就笑了：“师兄说出来的一定是准确的了。”
当然，我没想到他以后真的会去玩这个游戏。
罗辑去玩游戏这件事是他发给我一份副本攻略时得知的。
大家都在冲级，这家伙却在研究这个，凭看视频和计算橙装属性来写攻略。攻略写得和论文差不多，开头有Abstract，结尾有Discuss，像我这种没有写过论文的人只有膜拜一途。
罗辑问我这份攻略怎么样。我看看时间，快10点了，估计看不完两万字，于是把攻略发给了队长。
“这份攻略你觉得怎样？”
队长秒回复：“字太多。”
我觉得把这个评价原样抄上去一定会深深地打击罗辑的积极性，于是就答复他先去睡觉明天再看。第二天我敲了罗辑跟他说这没什么错漏。罗辑很高兴，表示他还是蛮有自信的，但是因为是第一次写所以想给我看看。怎么说好呢，这就是天才的水平啊，要是我有这样的数学头脑大概……大概就算能写出这么强大的比赛攻略还是会被队长说字多懒看……
后来，这攻略的反响意想不到地差，被一堆人在网上喷。罗辑很忧伤地说他已经很努力写得很傻瓜了，为啥大家还是一副看不懂的样子？我想可能我们一起搞错了重点，队长那个评价才是最反映问题实质的——他跟所有网络上的普通人一样残忍。但我还是出于职业习惯给罗辑上了治愈buff：“没事，攻略没错就行了。”
半晌，罗辑突然回应我，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原来你这么厉害。”
“……？”
“我跟别人说认识你，他们都不信。”
“没关系吧，这种事……”
“嗯，不过你平时很忙吧。不好意思，太打扰你了。”
……虽然小师弟很懂事我很欣慰，但他这次貌似再一次搞错了重点。他非常认真地表示以后自个玩再不来打扰我了。此后我就没在游戏相关的事务上碰到过他。至于那些攻略，不知道他后来到底有没有坚持写下去。
最后一次知道他在游戏中的消息时，是听说他加入了兴欣。
虽然我们都在玩游戏，但好像玩不到一起去，甚至不愿意透露自己认识对方。我们都羡慕彼此，因为对方做得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他羡慕我在游戏中取得的成就，我则羡慕他能游戏和学业都不耽误。队友经常称赞我智商高，我却时常能认识到自己和天才之间的差距。天才啊，那是做什么都举重若轻的，而我却总是那么费力，而且就算费力了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我羡慕不来。
第八赛季结束的夏天，我提早回了一趟家，接下来要为了俱乐部的一些事做准备。那个夏天，张教授破天荒地问起我比赛的事情。
但是他问的是轮回的事。
我很吃惊他为什么会知道有轮回这么一家俱乐部，追问下去，才得知罗辑之前拿什么来找过他，后来又来找他说把那些数据拿去给谁换了钱，问他要不要分成。张教授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我们之间当然没必要隐瞒这些。
他大概压根没有想过自己实际上是在帮儿子的竞争对手这种事。学生来请教一道题，他就给了答案。在他那里，整件事就是这么单纯。几千万的交易金额，在擅长数学的张教授心中，也只是一个无限平凡的阿拉伯数字，或许还比不上圆周率小数点后第十万位的某一个值重要。
可是看到我的表情，他显然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题目的内容你还记得吗？”我想了想，罗辑找他请教，并没有签什么合同也没有交换什么报酬，我这样打听，应该不算窃取人家的商业机密。
“这是人家的秘密吧？之前不清楚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我怎么能随便和你说？”
我无可奈何。他既是聪明人，又是我爹，我怎能完全不被他看穿？
我问：“罗辑去打游戏，你就不反对？”
他说：“他是我学生，不是我儿子。”
原来如此啊，学生和儿子是不同的。其实我从来也是这样认为。
2000万的技能点攻略最后还是在圈子里半公布了。知道自己错过了这样的东西，即使是我也难免淡淡地忧伤。不过我还是推理了一下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1、如果我一开始把罗辑带进霸图，那他就不会有机会遇见发现这份攻略的人。
2、发现这份攻略的人认为卖给轮回可以卖个好价钱，没有考虑霸图战队，我也没办法未卜先知地改变其想法。罗辑就更想不到了。
3、综合1、2点，我跟这份技能点攻略没有缘分，无法强求。
4、现在我应该想想怎样打倒轮回夺冠的方法了。
或许还有。
5、我可以期待一下罗辑的成长。
最后我想，一开始两边没有怎么暴露关系可能是出于某种微妙的羡慕嫉妒恨，不过当罗辑变成一个特别了不起的职业选手的时候，整件事情大概会被公布出来。
到那时候，我应该可以期待一下两支队伍的反应吧？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