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君诺》韩然

4、之四

　　*朱雅*

　　我是朱雅。当今皇朝长公主。

　　传言皇爷爷并不是很中意温文的父亲，喜欢与他颇有几分相像的二叔。
　　传言皇位非二叔莫数了。
　　传言……
　　对于这些父亲却完全不曾放在眼里，只是每天专心执政。把别人所谓为他人做嫁衣之语剔除在心门外，泰然自处。他不是冷静，而是真的不在乎。印象中我从没见父亲笑过。我想我是爱着父亲的。但我天生冷淡的性子使我与谁都不曾亲近。

　　母亲说父亲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一个令他无法开心的女人。
　　那个女人叫做莫惜诺。她是父亲在还是太子时去江南游历的途中认识的。父亲在莫府做客的十四天中她没对他笑过，甚至没讲过几句话。但却得到了这个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的全心恋慕。并不惜动用权力让她属于他。
　　那女人在确定亲事的三个月后香消玉陨——听说是死于急病。但莫家对她的死只字不提。看着憔悴的莫家两老，父亲没有再追究。她依然成了他的太子妃——虽然只有一天。之后皇爷爷做主娶母亲进门并册立为皇太子妃。这样的故事是我从小听到大的，我知道母亲不是讲述，而是在反复中仇恨。她恨那个未曾谋面女人，没交过手自己便全盘皆输，因为死人是谁也赢不了的。

　　看着每年的那几天父亲都对着南面的天空幽幽叹气，母亲更是愤恨得咬牙切齿。这样的场景一再重复，一点点抹去我心中的愧疚。
　　是的，愧疚。这一切起因是我。
　　我是莫惜诺，从生下来我就知道。
　　别人都只道长公主从小乖巧，不哭不闹，安静长大。却不知我只能安静，我在等，等及笄的那天。因为宫规规定公主不足及笄，不得离宫。
　　我不常笑，经常望着南方的星空落泪。
　　哥，我想你。无时无刻。
　　十二岁那年皇爷爷过世，父亲登基，号洪熙。我被册封嘉兴公主。
　　政事剧变，我还是那样恬静的性子，静静等待着十五岁。
　　磨人的时光终有头。我踏上前往洛阳的撵车，终于。
　　一路看来，我怀念起在哥怀里撒娇，只为一串糖葫芦。想起他含笑的眼、紧抿的唇，想起他走路时翻飞的衣角，想起他白衣胜雪的威严，想起他与人做生意时的从容，他发怒时冷笑的眼，开心时挑起的眉……无数的往事涌上心头，泪水肆无忌惮的流淌。
　　这些都是我是五年来刻意遗忘的，多年来我不让思念湮没我，不让孤独占据我的心头。我拼命的坚强。
　　不知道哥好不好。如果见到他，告诉他我是他那任性的妹妹，不知道他会不会吓倒。拉出一抹苦笑，现在的他恐怕已经儿女成群了吧？
　　莫府的宅底三十年来一直都没变，朱漆的大门，大理石的石狮子。我怀念起父母的笑脸。可是近乡情怯，我站在街角久久脚步都无法移动。泪眼婆娑。
　　然后我看见明珠。已经斑白的发丝，爬满脸的皱纹，我的心中激荡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情感。快要溢出心胸。
　　我一步步走向莫府大门。
　　身边侍卫已上前请求通报。
　　进入大厅我环顾着熟悉的地方，鼻子不住的发酸。
　　敢问这位公子拜访寒舍究竟有何贵干？
　　爹……我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为方便出门，我改扮男装。我深吸一口气。我是来拜访府上公子莫君敖的。
　　只见爹脸上神色骤变。好个狂妄小子！我儿过世三十年，看你年纪才十六七想必早知道这消息，却执意来访，是特地上门来羞辱老夫的吗！看他双目圆睁，青筋突突的跳个不停。我想编个借口骗自己都来不及，泪水就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哥……我揪紧胸前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你怎么不等等我？
　　眼前一黑我晕倒在冰冷的地上。我知道这次不会再有那双永远呵护的大手来承接我的痛苦。我重重的跌在回忆的伤口上。鲜血淋淋。
　　三十年啊……当年的哥是随我而取的吧？怎么这么傻呢?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啊？可是我不怪她，因为胸口好痛，如果当年先走的是他，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跟他去的。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当初的我会不会这么任性？不会，绝对不会。我会选择让哥哥好，让娘好，让爹好，让太子好。只有自己不好。
　　再来一次我不会因为自己的不舍让这么多人一起痛苦三十年。这样的代价太大，父母的悲恸太重，我承受不起。
　　呆呆的看着客房的天花板。我现在之于莫府——是只能住在客房里的客人。

　　我急剧的消瘦，婢女看着一天比一天瘦的我，焦急在脸上蔓延。可我坚持要住在这里，不肯离开。
　　每日我流连在和他嬉笑的花丛，抚琴的凉亭，走过的长廊……
　　我想我就快要疯了吧，不然我怎么会见到哥在书房中看书，在走廊中匆匆而过，在凉亭边徘徊……
　　听说家里来了客人？
　　我停住要走过的身子。听见“哥”这么对明珠说着。中间隔着花丛，他们应该看不见我吧。我暗忖。
　　是的，三少爷，住在厢房。是位小姐，老爷和老夫人只说是亲戚家的小姐，不让任何人打扰……
　　哦，知道了。
　　我的脑子瞬间被抽空。不是幻觉，不是幻觉……

　　每年的今天都是我最难过的日子，十五年来我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的痛苦。我总是不断不断地看着母亲的自怨自艾，看着她威严尽卸后的狼狈，看着她发疯似的摔尽屋子里的东西，嘴里骂着莫惜诺你这个贱女人……
　　弹起这《清风吟》，这是我每年都会做的事，只有它才能换我心境平和。同时苦涩渗出心肺，这是他写给我的，当时他拿着乐谱在我面前露出宠溺笑容的那一幕犹在眼前，却已物是人非。
　　丝毫不意外，我抬眼便看见了他正走向这里。以前，我们总像有心灵感应一样知道对方在哪里，好不好。

　　看着他痛苦的蜷缩在地上，我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这一天是我连奢望都是不敢的。可是……你怎么能忘了我？
　　我慌忙找来下人扶他回房，脑子突然很乱，惊慌得不知怎么是好，他叫莫君诺。我知道是他，熟悉的眼神和动作，我确定是他。但，我已不是以前乱无章法，对爱情手足无措的莫惜诺了。今天我要为自己的爱情努力。

　　静坐在房里，几日来惶惶不安的心情终于安定，我开始思考着当前的形势，他一定会记起我，这是我的信任，可他现在辈分是我小舅舅，皇家的规矩是绝不容打破的。这个有点棘手。再就是父皇给我定下的夫婿——井源。我必须想想……

　　我不知道这一次我们的结局是怎样，但我一定不会把它处理得比上一次糟糕。
　　因为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别人不会有的机会。唯一一次！
　　但我会为此一辈子深深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