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海》洛勒莱

1、听海

　　【1】

　　海是沉静的。

　　而我是一个搬迁到海边，却从未领略过大海风景的孩子。

　　【2】

　　最初，我远远地望着那片海，只觉得它美丽而平静，却与我无关。我的朋友总是跟我描绘那片海的波澜壮阔，讲那海的变幻万千。我总是嘴上说着，嗯嗯，海是很美，然后继续怀念家乡的那泓清澈的湖水。后来，非常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去了海边。以前的我总以为海就是水，水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并不稀奇。然而当我和那片海交谈过后，我才渐渐知道，海是海，和水是不一样的。从此以后，我去海边的次数日益增多。每当我感到孤寂的时候，就总喜欢跑到海边去玩——吹吹海风，玩玩沙子，然后心情倍棒地回去。不知何时，我对海的依赖之情越来越重，以至于渐渐忘记了家乡的风景。我知道我长大后就会离开这里，会去到一个既不是家乡，也不是海边的陌生的地方。于是我在心里默默地对海说，我不想长大。

　　海是沉静的。不冷不热，不悲不喜。它从不过分表达自己。海边回荡着的，是海永恒不变的歌声。

　　然而那天海开口了。它对我说：“你变成鱼来陪我吧。”

　　没有丝毫犹豫地，我欣然答应。在银色的月光下，我将自己投入了水中。从此我变成了一条鱼，一条可以理所当然地陪伴着海的鱼。

　　在海里，我既自由，又受到了限制。我可以自在地游来游去，也可以静静地呆在水里，听海的声音。然而海上有船经过之时，海却总是把我藏在深深地海底。我说，海，我不喜欢这样。我喜欢阳光，而海底没有阳光。

　　回答我的，是海永恒不变的歌声。

　　【3】

　　某一天，我在海面上游泳，看到了我的朋友又来到了海边。她变了，变得很好。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却仍然不忘回来看海。我马上躲到了礁石后面，因为我怕。我怕她看到她的以前的朋友离开了她，离开了家园，成为了一条鱼，一条可以理所当然地陪伴着海，却不再和她属于一个世界的鱼。

　　我犹豫了很久，思考着是继续这样隐瞒着她，还是告诉她，我已经是一条鱼了。

　　我又跟海说，海，我喜欢阳光。

　　回答我的，是海永恒不变的歌声。

　　【4】

　　也许是造化弄人，我频繁地出现在海里的样子还是被来来往往的渔人们看到了。渔人们告诉了我的朋友这件事情。于是当我的朋友找到我时，我竟不知道拿什么来回答她的眼泪。我只能说，对不起。被伤了心的女孩说，不是你的错，然后转身奔向那洒满阳光的原野。她离开时，留下了几滴泪珠。我把那几滴泪拾起来，捧在手上。

　　在泪珠的反射下，我看到了自己。我的下半身已合为鱼尾，它虽能在水里自如地游动，却无法在陆地上奔跑，它虽不会被陆地上坚硬的岩石与沙砾所伤，却会在深海，被水草缠绕。我又望向那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海边，突然发现，原来我最幸福的时光不是成为鱼以后，与海日夜相伴的那些日子，而是在海边对海无所不言，听海唱温柔的歌，并且每天都可以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的那些日子。领悟到这点后，我哭着对海说，海，我要阳光，否则我就离开你。

　　海停止了歌唱。他说，我不想你离开。

　　可是你不愿意给我阳光。海底很黑，我很怕。

　　海沉默。

　　我真的会离开你的。即使尾巴被岩石与沙砾割伤，我也要阳光。

　　仿佛完全笃定我不会离开般，海又唱起了歌。

　　我哭了。依然是在银色的月光下，我离开了海。

　　【5】

　　我凭着仅有的记忆，摸索着回到了以前的家。在朋友家的窗外，我看见我的朋友依然在难过。照顾着她的那位，我和她的另一个爱憎分明的朋友说，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我知道那个她指的是我。也好，正好时间也到了我长大成人离开这里的时候，或许我应当离开这里的一切，到那个陌生的彼岸。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悄悄地离开了朋友的窗外。

　　【6】

　　海还给了我人类之身。离开海的这几天，我还是忍不住去向来来往往的船夫打听了那片海的近况。他们说，那片海还是那样地沉静，不冷不热，不悲不喜。海边回荡着的，是海永恒不变的歌声。

　　海是否爱过我。这是一个原本让我十分介怀，却始终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了。因为即使有一天我跑得累了，想要重新回到海里，可能也没有勇气开口跟海说，再把我变成鱼吧。亦或是，等我想要回去的时候，海已经在为另一个女孩歌唱了。

　　在踏上遥远旅途的起点，我背对着海，唱着海的那首，永恒不变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