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千年》古时以后

2、缠千年

　　（四）

　　一路急行，天黑之前就赶到了一个镇子。

　　是个小镇，不算繁华，却也热闹。禅烨牵着马慢慢走着，一面欣赏着这与京都不同的景致，一面听着路人谈话，自得其乐。

　　找到了家客栈，禅烨决定住下，将马缰递给小厮，他要了间上房，吩咐一会儿将饭菜送到屋里，就上楼去了。

　　店家办事效率颇高，没过多久，热腾腾的饮食送了来。禅烨接过了饭菜放在桌上，捡了根椅子坐下，脱了披风，随意搭在一旁的椅子上，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那厢禅烨吃得欢快非常，这厢蘑菇君憋得难受至极。

　　雪莲被闷在披风帽子里很不是滋味，闻着近在咫尺的香气差点唾液横飞——无奈现在是原身，没唾液可分泌。

　　尽管早离了家族到灵卉山修行，但族长逝世，她这个旁系的亲戚还是要去假模假样走一遭。没料到这走了一遭却遇到内战，雪莲躺着中了枪。

　　久未回去，没想到蘑菇家族也出了个修为相当高深的后辈，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只是不巧站在离那娃的对立方阵营近了点的地方，就被一掌给轰回了原形！

　　擦！丢脸太丢脸！

　　回去非得被泉凉和山神给笑死啊喂！

　　古人有打肿脸也要充胖子的，为了她的薄弱的尊严，雪莲依然决定养好伤再回去——

　　至少也要能随时维持得了人形啊，这每天只有在子时才能摆脱蘑菇形象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呐……

　　“好~冷~啊~~~”

　　雪夜笙凉，寒风拍打着窗户。

　　室内漆黑一片，禅烨内力浑厚，又有暖暖的棉被，吃饱喝足睡大觉，自然不觉冷。

　　雪莲搓着手站在禅烨的床头，看他睡着了都还砸吧着嘴，一脸幸福的馋样，就觉得很碍眼。

　　凭什么她要饿着肚子受寒呐？！

　　摸了摸下巴，雪莲的眼珠咕噜咕噜地转呀转，突然灵光一闪，拟了个诀轻轻点上了禅烨的额头，过了会儿，她有点不放心地戳了戳他的脸：小脸蛋热乎乎水嫩嫩的摸着可真舒服……

　　咳，跑题了。

　　雪莲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回爪子，笑眯眯地放心掀开了禅烨的被角，一溜烟地钻进了被窝里。

　　真舒服啊……

　　咦，山神曾说凡人里有个规矩是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男女授受不亲。

　　哎呀，这叫禅烨的看上去是个男的啊……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人————

　　嗯，睡觉睡觉……

　　（五）

　　禅烨这夜又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被捆成了个人肉粽子，放在蒸笼里面蒸啊蒸，蒸啊蒸，蒸啊蒸……

　　没完没了还！

　　禅烨被捆得紧又热得慌，动不了又跑不掉，就只能一边扭一边耍耍嘴皮子，十分狼狈。

　　然后……

　　然后他睡着了。

　　雪莲抱着终于安静下来的禅烨打了个呵欠，很是嫌弃——这货睡觉真不老实，不仅踢被子，还说梦话！

　　天呐！这就是男人吗？太可怕了。

　　不过抱着睡觉还挺舒服。

　　然后……

　　然后她也睡着了。

　　早上一睁开眼，禅烨就觉得不对劲，这束手束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低头一看——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倒吸一口冷气。

　　他看到了个脑袋！

　　才醒的那点模糊劲儿完全没了，他瞪着那个脑袋僵直着身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冥思苦想之际，那脑袋动了，然后被窝动了，然后床动了！

　　脑袋伸展了四肢，活动了脖子，慵懒地感叹：真舒服呀~~~

　　“啊——————”

　　正在开大门的客栈小厮吓了一跳：“干嘛呀，这大清早的……”

　　禅烨拉着被子，缩在床角，满面通红地看着衣衫不整的雪莲，那眼里的难以置信惊魂未定像两把刀子似的嗖嗖嗖地直往雪莲身上扎，搞得一向厚脸皮的雪莲莫名其妙。

　　“那个……”

　　“你是谁！”

　　“啊，我是……”

　　“为什么会在我床上！”

　　“呃，这个是因为……”

　　“你对我做了什么！”

　　“嗯，也没做……”

　　“你想怎么样！”

　　“你放心，我不……”

　　“行了！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

　　“哦……哦……”

　　雪莲忙点头下了床，开门走了出去，边走边在想：这是怎么个事儿呐……

　　恢复人形带来的欣喜完全被禅烨那表情给震慑了。难道她其实是做了什么遭天谴的事情？那禅烨的模样像是受了多大的惊吓似的……

　　哎呀真是怪可爱了哇咔咔~

　　不一会儿，门就被大力拉开，雪莲转身去差点与禅烨撞了个满怀。

　　“吓！”

　　“呀！”

　　禅烨快速后退了一步，皱着眉看着雪莲：“你站这么近做什么？”

　　“啊？”

　　“进来。”

　　“哦。”

　　“说吧，你是什么？有什么目的？”

　　“？”

　　见雪莲在那儿装傻，禅烨很是不耐烦：“你肯定不是人，否则怎会上了我的床还能让我一夜都无知无觉？你有什么目的？”

　　这话说得就有点自大了，雪莲听着很不爽，感情如果是人的话你就会有感觉么？你以为你是东方不败武功天下第一啊？

　　擦！

　　雪莲哼了声，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自大样儿，扬起下巴蔑视地看着禅烨：“算你小子聪明，大爷我的确不是人。”见禅烨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雪莲继续：“哼哼，听说过蘑菇精么？说出来吓死你，大爷我乃千年蘑菇精灵卉山雪莲是也！”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雪莲一直觉着蘑菇家族是最伟大的妖怪物种，所以当说出她是千年蘑菇精之时，那神情，略显自傲了点。

　　“……”禅烨面无表情。

　　“知道厉害了吧？乖乖带我去京都玩儿，我就放过你，否则……哼哼！”

　　“……”禅烨收拾包袱自顾下楼。

　　雪莲追了出去：“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呐？行不行给句话呀！”

　　“没门。”禅烨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

　　（六）

　　一日之计在于晨。天光已经大亮，街边早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随着出门的人越来越多，吆喝声也越发响亮了起来。

　　在这条热闹的长街上，一个俊朗的公子哥牵着马在前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后面一边嚷嚷一边快步地跟着。

　　“你到底要如何！”忍无可忍的禅烨终于停了下来，怒视这个甩不掉的尾巴。

　　雪莲翻了个白眼：“你都问几遍了？我不是说了嘛，你带我去京都玩儿啊。”

　　“我也说了，你想都不要想！没门！”

　　“哦。”

　　禅烨炸毛：“哦？！哦是什么意思？都说了不可能了你还跟着老子干嘛？！”

　　雪莲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哦就是我不在乎的意思，你不带我去玩儿，我就一直跟着你。”她凑近了禅烨，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一！直！跟！着！你！”

　　“……”算你狠！

　　禅烨转身就走。

　　他算是见识到了，这货就是个骂不走，打不到，杀不了，甩不开，活生生一张狗皮膏！

　　前方传来吵闹声，四面围着些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雪莲拉了拉禅烨的衣袖，被他甩开。

　　“别这么小气嘛，咱们去看看前面出什么事了？”

　　“谁跟你‘咱们’！要去你自己去！”

　　“别这样噻。你听你听，那明显是一个老翁与一群年轻人在争论什么，你再看，那座府宅修得这般豪华，定是个有钱人家。一个老翁在一个有钱人家门口与一群年轻人能争论什么呢？那一定就是……欸欸欸，等等我啊……”

　　禅烨懒得听她废话，顾自牵着马儿朝那里走去，无奈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死了，禅烨也瞧不见里边的情况。

　　“这位大叔，里面发生什么事啦？”雪莲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正拉着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汉子打听情况。

　　“哎，世风日下，这秦家又作孽咯！”

　　“秦家？怎么了？”

　　那大汉看了看雪莲，被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得愣了愣，方回道：“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

　　“是呀是呀。”

　　“这就难怪了。我们这里的人，没有谁不知道秦家的。”大汉露出一副愤怒的表情，恨恨说道：“秦家是我们这儿的地主，家里有钱有势，经常欺压百姓，那秦家的老爷，府里的姨娘小妾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还喜欢做强抢民女的勾当！”

　　“吓！那不是个老不休的色鬼么！”

　　“可不是！昨天那老家伙又看上了个姑娘，要将那姑娘强行带到府里，那姑娘死活不从，生生撞在这门口的石狮子上，就这样失了性命！”

　　“那女子倒有几分风骨。”

　　“哎，可惜了……”大汉摇摇头：“那姑娘与爷爷相依为命，本本分分，却落得个这般下场。现在他爷爷不依，闹到这里来，也没甚好果子吃啊……”

　　禅烨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为什么不报官呢？”

　　“你傻呀？”雪莲鄙夷：“这秦家能这样耀武扬威的，摆明了是与官府勾结一起，蛇鼠一窝嘛，报官有什么用？”

　　“小姑娘说得在理。”大汉点头：“这秦老爷真真是禽兽不如，嫁了两个女儿给了县太爷做小，与官府的关系好着嘞！”

　　雪莲与禅烨对视了一眼，对那秦老爷的厌恶之情泛滥成河。

　　此时圈内的争论已达到白热化，秦府的家丁已经不耐烦了，抄起棍子就要往那老翁身上招呼去；老翁早已被推到在地，只穿了件破旧的棉袄，手无寸铁，避无可避。

　　大家伙儿的眼睛都不忍心地闭了起来，想去救，可又怕自家被连累。官府的那些狗腿子作威作福，秦府的家丁也一个个凶狠了得，就算有人出头，也免不了这场灾难——多一具尸体而已。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禅烨与雪莲同时动了。

　　雪莲不知何时已将禅烨系在马上的包袱取了下来，当禅烨一个飞身就进入了圈子内的同时，禅烨的包袱也随之被砸了过来，正中欲实施暴行的家丁甲的脑袋，那一脸凶神恶煞的家丁额头立马淌下了一行血，“嘭”的一声昏死过去。

　　禅烨将地上的老翁扶起，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包袱，皱了皱眉——包袱沾染上了血迹。

　　此时其他的家丁回过了神，纷纷将手里的利器对准了禅烨，一个看上去是领头人模样的壮汉嚣张地骂道：“哪儿来的小野种！敢在爷爷的地盘撒……”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几颗碎牙和着血水掉到了地上。

　　禅烨板着个脸，慢慢收回了手，王八之气顿现：“敢在老子面前自称爷爷，你好大的狗胆！”

　　那壮汉被禅烨一个巴掌掀到了地上，半天哼唧不出一句话，其他狗腿子见状，想跑进府里的通通被绊倒，于是纷纷丢了兵器，跪在地上磕头赔罪。

　　这时雪莲挤了进来，白衣胜雪，不笑的时候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用脚踢了踢最近了一个家丁，让他滚进去叫他主子出来，又踢了踢旁边的一个，叫他去把县令给找来。

　　“喂，你该带了象征你身份的信物吧？”雪莲后知后觉地偷偷问禅烨。

　　“如果没带的话会怎样？”禅烨好整以暇。

　　“那就麻烦了呀！”雪莲皱眉：“带了的话就可以让那狗官收拾秦家，然后咱们再收拾那狗官；没带的话咱们不仅要收拾狗官，还要亲自动手收拾秦家呐！”

　　“嗯。”

　　“嗯是什么意思？那你是带没带啊？给句话呀！”

　　“嗯就是我赞同你的说法，可我带没带信物，为什么要告诉你呢？”禅烨欠揍地盯着雪莲，一字一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算你狠！

　　雪莲赌气地将脸转到一边，安慰老翁去了。

　　事实上禅烨做事还是挺让人放心的，该带的东西也不会忘记，于是秦家被狗官处理了，狗官被大成国的九王爷处理了，皆大欢喜。

　　逝者已矣，老翁的孙女在大伙儿的齐心协力下埋葬了，雪莲与禅烨只能偷偷留给老翁一些钱财，并嘱咐新官要多多照顾老翁和像老翁那样被残害过的百姓。

　　路上，禅烨与雪莲一人骑着一匹马。

　　“禅烨，你好像不怎么开心呐？”

　　“……”

　　“别一副棺材脸嘛，笑一个？”

　　“……”

　　“哎呀，你就这么不想回京都啊？”

　　“……”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母亲大人亲自下了最后通牒要你回去欸啊哈哈哈……”

　　禅烨不理她。

　　过了一会儿。

　　“你好像很开心？”

　　“是呀是呀……”

　　“整天笑得跟朵菊花似的真丑。”

　　“……”

　　“就这么想跟我去京都？”

　　“呃，是呀，我还从没去……”

　　“土包子。”

　　“！！！”

　　……

　　两人一路伴着嘴向京都前进，身后不远处，一个黑影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