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劫》乐明析

5、第五章 砒霜

　　陆婉儿没有反抗。
　　陈偃殊新婚的第二日，收拾包袱回了靖远老家，说是回去服侍双亲。
　　起初，陈偃殊是很快乐的，官运亨通，夫妻和顺，家中老母有人照顾，朝中群臣多为关照，他又有什么是可以不开心呢？
　　可是是人总也有烦恼，或许是依了那句“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话，陈偃殊渐渐觉得这个郡主脾气暴躁，仗着郡主的身份人前人后不会给他留面子。朝中群臣表面附和，背地里都在传说他不过是个靠女人吃饭的软脚虾。及至回到府中，一切也是唯赵明若马首是瞻。新鲜的两个月过后，他开始感到不安。
　　早晨更衣，看着针脚绵密的外衫，会突然想起这是某年某月婉儿缝制，恭喜他高中探花郎。
　　中午吃饭，看着丫鬟端上来的一盘盘佳肴，却突然只想吃婉儿做的桂花酥。
　　晚间睡觉，以前婉儿总是暖好被窝等他，而现在角色相反，那个刁蛮脾气的郡主，什么都要顺着她，刺绣不会，煮饭不会，连安慰人的话也不会。
　　两相一对比，随着日子的流逝越发强烈，陈偃殊每日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却又知道自己清晰的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天早晨，打扫书房的丫鬟一个不小心将案头的花瓶推倒在地，“呲哒”一声响，瞬间将他震醒。终于明白过来连日来的不安、苦恼、彷徨来至何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他大叹一声，不顾丫鬟惊惧的求饶，回首案前洋洋洒洒写了一封辞官信。
　　辞官回故里，那里有个女子在等他。
　　她同他一起来，他又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回去。
　　赵明若大惊，派了十几个侍卫来劝他回去，奈何他去意已决。赵明若大怒之下，追到了靖远县，与陆婉儿同住屋檐下，于是，一场悲剧就此发生。
　　靖远县待了半个月，陈偃殊对赵明若不闻不问，对婉儿却是优待有加。这让从小就见惯了宫中妃子府中姬妾尔虞我诈的赵明若大为愤懑，然而悲剧的开始却不是她。
　　半个月后，赵明若因连日来的水土不服，身上开始出现红疹，家里的老人说这疹子要孤竹山上的蛇尾兰才能治好。那时候孤竹山还是翠郁苍苍的一片，山高林密，并不好找。带来的侍卫不熟悉山路，婉儿自动请缨，说自己可以带着侍卫上山。
　　赵明若因此对婉儿另眼相待，却不料送来的一碗汤药里，满满情意盛载的却是一碗砒霜。
　　赵明若躲过一劫，婉儿从此被赶出陈家。
　　陈偃殊带着愤怒，发誓再也不见婉儿，但也仅仅隔了一天。第二日就有消息传来，陆婉儿在孤竹山下的一棵松树上自杀了。收尸的时候，娘家的妹妹赶来，掉着眼泪质问陈偃殊，“当初你答应过姐姐说今生只爱姐姐一人，为何却要再娶了那个郡主？”
　　“你恨姐姐下毒害郡主，可你有没有想过姐姐心里有多恨……停妻再娶妻，她忍了。千里迢迢回老家，你却又回来。给她希望，然后再逼她至绝境，你知道她有多恨？若是我，那碗药，我也是要下的。我只是替姐姐不值……”
　　“……替姐姐不值啊！”
　　陈偃殊没再说一句话。他突然想起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最初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想当个小官，让家里人、让婉儿过的好一些体面一些，真的只是想让她过的好一些的。可结果，结果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并不爱郡主，他只是喜欢她给他带来的富贵、名利，以及再不用卑躬屈膝的“骄傲自尊”。
　　可除却那些之外，他还算什么呢？还算一个饱读圣贤之书十余年的人吗？还能算是一个君子吗？
　　他不明白，他的余生再没有想明白过，活在困顿的浑浑噩噩里，不知误了谁。
　　年少气盛的郡主当然不允许自己的丈夫一夜之间变成一个痴痴呆呆的活死人。她用尽了各种办法，却没有一点效果。所以最后郡主将气撒在了早已死去的陆婉儿身上。找到孤竹山下的坟墓，趁着七七四十九日未过，生魂还附着在墓中，请来民间有名的道士，改了墓的风水，让她永生永世不能超生。
　　既然本郡主下半辈子注定要守活寡，那么，你也别想了无牵挂安心的去投胎。那时候她恨恨地这样想。
　　至此，江若终于明白，她就是那个郡主。
　　而苏临，就是陈偃殊。
　　是她欠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