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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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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相
半弦明月映在天空,林中寒气深重。
寂静的夜里,鸟儿突然震翅乱飞。
张良骤然止步待站定了身,他轻轻抬眸望去,蝶翅般的睫毛微微一瞬,墨色的眸子泛着幽远的冷光,看到不远处的一颗参天柏树下深深插入一柄长剑,剑有轮齿,妖剑鲨齿!
而他的主人静靠在树旁,想必周身萦绕的煞气仍惊得群鸟失林。
听到脚步声,树下男子慢慢睁开眼,偏头看来,一双星眸倏然泛出银光像极了暗夜里的一道闪电,白发飞扬雨中。
他,还活着。
张良心弦蓦然一震,唇角微微上扬,隔雨相望,低声说道:“胜七的巨阙优势在厚重锋利,劣势也在剑大力重,弱点也在这速度之上……他不是你的对手。”
“呵,弱点又何止是速度。”妖气倏然席卷而来,卫庄冷笑剑手腕翻动,鲨齿已握在掌中,一道青光直越而来。
“嗖”凌虚出鞘,张良拔剑间一道荧光化为千万缕笼罩在卫庄全身。每一道光,都是一道剑气,说不出原因,他今日的剑有些焦躁,以至于所到之处,摧花折柳,骤然间大片的绿叶,飞舞在点点雨雾之中。
今夜仿佛下了一场绿色的雨,来慰藉这一次的久别重逢。
而对方,却没有他这么多的多愁善感。
纵横家鬼谷子的入室弟子身经百战的卫庄,剑动则天地动,浩海长风一般的剑招疾风暴雨追来,两道黑色的身影在月色下争斗。与往常一样,张良总是竭尽全力,而卫庄凝眉浅笑,一剑横来,鲨齿与凌虚互指对方咽喉,再近一分,必会见血。
只有在这个时候,张良才会看到卫庄坚毅的容颜浮出一丝极浅极浅,浅到好似错觉的笑容,他轻声道:“子房,我只用剑招未用剑气,否则你已死百次了。”
“能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剑指流沙的主人,天底下的人都盼着有这样的机会。因为再多三分便可让你命丧当场!”言到此处,张良的凌虚陡然凌厉,剑势未收又向前刺入一分,一丝血痕落在卫庄颈间,眸中寒光暴涨,“与胜七峡谷天桥之战后,你消失了整整一月。”
“哦?一个月了吗?”卫庄凝望着张良,那清冷的人同样有一双清冷的眸子,正提剑质问自己。可就方才,他找到自己的时候,幽冷的眸光浮出一瞬的欣喜。而此刻他的凌虚灌满了怒气,仿佛他真的找了我很久很久,“你算过日子了?怎么连我自己都没有数过。”
说罢,卫庄一扬手,鲨齿已深插地面。
张良看着弃剑的卫庄,眸光微微变了变,缓缓撤下凌虚, “你消失的这一段时间,咸阳有了新的动作,蒙恬率军来到了桑海。”
卫庄眸光一变。
“赵高护送扶苏也在桑海城。”
卫庄唇角绽一丝冷笑,每一次他的冷笑的时候,必定将有不妙的大事发生,“都来齐了,想必相国李斯也身处此城。”
张良点了点头,“墨家道家精英也聚集桑海城内,风云际会,天地将变。”
“墨家最后的势力在桑海城?想必,盖聂也是在这桑海城中,蒙恬是为了追杀他而来。”卫庄微微转眸看向张良,“这一次,你又是为了什么才把消息告诉我。”
张良反问道:“你说呢?”
卫庄颔首不答。
张良只有继续说道:“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奸佞横行,黑白颠倒,仁义与于古而不用于今。”
卫庄眸光微微一亮,“你想我,以刑止刑?”
张良看着他,“不只是你,我想的是——整个流沙。”
呵,卫庄忽然笑出了声,“在我的记忆中,子房不是个爱说笑的人。你让我帮盖聂,无稽之谈。”
张良上前一步,他的脚步声踏碎了卫庄的讥笑,“流沙之初是谁建立?桑海是他的故乡。他一生推崇立法,天下不平之事,你想在他的故乡重现吗?”
张良清冷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卫庄,当初是你没能救出他。”
卫庄眉心一震,眉间隐隐一股黑气,掌风一劈,强大的内力迎面向张良劈来。
张良与他相隔甚近,根本无法躲避。
“轰”的一声巨响,只听有人一声惨叫,从高树跌落。
张良回头望去,身后已多了一具死尸。
卫庄看着张良油然一股居高临下的态度,“你被人跟踪了。”
所以卫庄才出手。
张良额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不管跟踪他的人是谁,都非死不可,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儒家的张良私下会晤流沙的卫庄。
“怕我连累你的名声?”卫庄洞察出了张良的心境。
张良有些许无奈的笑了笑,“儒家的信义是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可王者不仁,我也只好夜行寻君从义不从权。”
卫庄忽然觉得张良很有趣,他是儒家的三杰之一,说话都是诗书礼义。可骨子里,卫庄似乎蕴藏着某种未知的执着,这种执着一旦沸腾很可能会做一些惊世之举悖轮三纲五常。
卫庄又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张良胸有成竹道:“凭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朋友。”
燕国,韩非。
卫庄静静看着张良,“故友已亡,我与你唯一的交情也断了。”
张良轻轻一笑,“故友虽不在……可交情仍在。否则你为何每次见面都要与我对拆上百剑招,帮我提升临敌经验。”
张良其实想说,我并不信你追寻至上的剑术只为像赵高那样成为嬴政或者说秦国的一只爪牙。可他没有这么说,心里念念不忘的,却是见面的那一番比试,每一次卫庄都剑下留情。
卫庄此刻走上前一步,淅淅沥沥的雨夜,一宿未停,“这个世界不论古今信奉的是强者为尊。”卫庄一面说,一只手轻轻搭在张良的肩膀上,雨已淋湿了他的青衫,“若我不是强者,你不会来寻我帮忙。但人,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因为你所依靠的人,不知在哪一天,在哪一个地方就会永远的离开。我每一次与你对拆剑招,助你提升武艺,不过是希望能多几分下一次与你见面的机会。”
夜里风寒,可张良忽然觉得并不冷了,他这才发现卫庄暗运内力,搭在他肩上的手,已将他的衣服无声无息的烘干,心似乎亦被一只大手捂热。
卫庄仰头望月,忽然长叹一声,“韩非这一生,立法大智,我不如卿,武学造诣,卿不如我。如果我知道他会有一天被李斯投入秦国监狱,当夜暴毙,我一定会逼他练成百步飞剑!”
“可惜,终究没有那一天了。”卫庄悠长的叹息,深深映在张良脑海中。
次日,天明。
当颜路推开小圣贤庄的门时就看到雨后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张良身上,不由唤道:“三师弟。”
温润如玉的声音如往昔般轻轻唤着,颜路看着微微失神的张良,“事情办成了吗?”
张良却是看着颜路,忽然问道:“师哥如果我突然不在了,或者暴毙而亡,你会记得我多久?”
颜路微微一怔,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张良轻轻转身回头,看向他回来的那一条路,“没什么,清风朗朗,又是一轮朝阳初升。我忽然很想知道,一个无情的人能守住一份诺言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