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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无悔 ...

  •   “在为别人伤心?”

      听到王惟弈的声音,叶修筠身体本能的一僵。然而拥抱亲吻并未随即而至,这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转过头来,望见王惟弈正在看着自己,唇角带着笑意,心情极好的样子。

      叶修筠叹道:“终究是一条人命。”

      “我的修筠一向是好魅力,若是为每个招引而来的蜂蝶都要难过一番,岂不是要整日以泪洗面,我也于心不安呐”王惟弈笑意不减,眼神却骤然变得冰冷犀利,“敢觊觎属于我的人,就要为自己的愚蠢无知付出代价,死无可怨!”

      梦境中,依照王惟弈的喜好,入眼尽是白雪皑皑。天上是浓白厚重的云,透不出一点的晴朗碧空。脚下是绵软细腻的雪,周围山石,甚至是树木,都裹上了层雪白冰霜,整就是一冰雪世界。

      叶修筠初始便觉得冰寒,不曾想听懂王惟弈的话语下的含义后,竟是身体僵硬,寒气自骨子里渗出,心肺仿佛都要结成冰一般。

      “你……”

      知道叶修筠想要问什么,王惟弈打断他道:“那只蛾子想要烧死我,我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不过,我倒是不介意利用一下,例如将厄运转嫁到某个不知死活的蜂蝶身上什么的。”

      叶修筠急道:“他罪不至死,你又何必污了自己的手……”

      王惟弈讥笑道:“好一名伪善者。明明自己杀过人,却看不过去别人杀人。明明自己手上满是血污,却又忍受不了别人手中的鲜血。”

      叶修筠不再说话,而是不住的盯着王惟弈。想起少时,王惟弈被父亲带去军营历练,自己忍不住奔去看望他。两人路过马场,听见马匹凄惨的嘶鸣声,走近看,是只老马被拴在木桩上,有个士兵在旁正在磨刀,便问这是在做什么。

      士兵回他们:那马老了,又跛了脚,留着也是浪费粮草。不如杀掉,大伙分碗肉汤喝也好。

      叶修筠不忍,道战马一辈子随主南征北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临到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

      说着就去解开了缰绳,士兵要来阻止,却被王惟弈挡住。老马没了束缚,横冲直撞的奔出了军营,脱离人们的视线,消失无踪。

      后来事情传到叶将军耳中,叶将军对王惟弈道,这件事论起来是我的儿子不懂事,但你进军营时间也不短了,怎么也陪着他一起胡闹。

      王惟弈道,我陪着他,自然是因为认同他的观点。

      叶将军道,慈不掌兵,义不守财。等到你久战沙场之后,就会明白这仁慈之心毫无用处。一匹马无论跟在身边多久,终究是个畜生,又何况那是个已经没有用处的畜生,不如利用它最后的一点价值,将其赏给下属,人们分食的同时,也会感念着你的恩德。你要切记一点,为人宽厚,也要分清对象。

      正值肆意年纪的少年,当然无法像宦海沉浮多年的将军那般顾虑甚多。在旁的叶修筠心念略有动摇,觉得自己的妇人之仁也许会给父亲添上麻烦。而王惟弈却不为所动,道仁慈之心才是天底下最有用处的东西。将军爱护马匹,部下看见,只会觉得将军对一匹马尚且顾念追随之情,更何况身边活生生的人,之后对将军,只会更加的忠心耿耿。

      叶将军一时无言,半晌才感叹,后生可畏。

      就在王惟弈告辞,拉着叶修筠一起离开的时候,叶将军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出:

      你现今放了它,却又如何断定,它不会在荒漠中饿死渴死,不会被狼群追逐吞噬。你如此做,不怕因自己的仁慈做坏事,反而增添了它的痛苦。你放过了它一时,而它的生命又不见得会延续多久。

      叶修筠永远忘不了王惟弈当时的回答。

      王惟弈昂着头,自信的笑如阳光般绽放,只听他坚定答道:片刻的生命也是生命。

      只凭着这一句话,叶修筠断定,无论王惟弈以后经历了什么,变成了什么,他的本质依旧是善良仁慈的,永远也不会改变。

      叶修筠道:“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你做下这些,最终只会令自己痛苦。”

      “我并不痛苦”王惟弈笑道,“相反,我只觉得畅意,前所未有的畅意。”

      他指尖勾起叶修筠的下巴,嗓音中满是愉悦的笑意,他不紧不慢继续道:“你奇怪我为何不杀你,因此有了幻觉,认为我心中还有爱,还有善,还有那些当初害我失了性命的无用的东西。我只能说,现在的你,过了十年依旧毫无长进。”

      王惟弈的手缓缓下移,摸到叶修筠平坦的腹部。叶修筠的肤色苍白冷质,本人又十分的畏寒,令人往往错觉他缺乏体温,而王惟弈却比世上任何人更加了解他的温度,尤其是在那人情动之时,炽热得如同火焰一般,连带自己随着他一起燃烧。

      真的是很温暖呢,而王惟弈现在突然讨厌起这种温度来。心想还是冰冰冷冷的比较好,那样反倒方便,杀掉他就行了。封藏在冰中,供他日日看着,乖乖的,永远不会再背叛自己了。或者制成冰雕,那样还能够触碰到那人,墨黑的发丝,如画的眉眼,淡淡的唇,那些早已经深刻入自己脑海里的美,都能够触碰到,永远不会再失去了。

      然而,王惟弈又想着,别这么轻易放过他。这十年间,自己被囚禁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中,若不是因为深刻在心中的恨,他定是无法坚持,恐怕早已魂飞魄散,好不容易熬到今日,没理由回报得如此简单。

      他吻住叶修筠的唇,一瞬间恍若时光倒转,他仿佛还是当初青葱时候的懵懂少年,小心翼翼的细细吻舔着对方柔软的嘴唇,胸中爱意虽然如同风暴一般,汹涌得几乎要将自己撕扯的血肉模糊,但他仍是待那人如最脆弱的珍宝。担心伤了那人,所以不敢轻易动作,怕美梦惊醒,怀中人会如云雾消失,再也寻不回来。

      若是那满腔的爱意统统转化为恨,又会是怎样?

      王惟弈觉得现今自己的心反倒应该是平静了,犹如一片至极的死地。任凭叶修筠墨发飘散,青衫飞扬,也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他,王惟弈,十年前就已死去,死在怨恨与不甘之中。一个死人的心,怎会再起波澜?怎能够继续爱一个人?死人的心中,只是冷冰冰的恨意而已。

      将叶修筠抱紧,指下感应到叶修筠腹中血脉的流动,王惟弈笑得更深,一双美目显得愈加光彩明亮。

      已经可以了。

      小禾叹息着给睡得不省人事的叶修筠拉上薄被,一边想着自己近期没少为了主人的事唉声叹气,再这样下去,万一福气真给叹没了,一定要把他猛摇起来算账不可。

      嘴上虽不客气,手中的动作却一直没闲着。小禾要将叶修筠的手也放入被中,然而抓住那人手腕,触及的肌肤却湿凉得骇人,仔细一看,发现叶修筠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竟结了层薄薄的冰霜。

      小禾惊愕,这才觉出周围的温度于之前已是大大不同,分明不是夏日里该有的温度。渐渐地,连身上的热汗也尽数转化为冰水,甚至还能够看见自己呼吸间凝结而出的清氲白汽,这简直如六月飞雪一般荒谬可怕。

      小禾忙颤声去唤叶修筠,才刚开口,就见叶修筠惊坐而起,原先盖在身上的冰霜随着动作纷纷落下,如雪般四散飘零。没等小禾缓过神来,惨叫声已如惊雷般在耳边乍起。

      叶修筠性情温和淡然,说话一向是慢声细语的,这是小禾第一次听见他大声,而且还是如此震慑人心的凄厉惨叫。

      “公子!你怎样了!公子!”

      摔到地上的叶修筠捂着腹部蜷成一团,一丝也无法动弹。仿佛有人正举着冰刀在他腹中乱搅,毫不留情的将他的五脏六腑切得支离破碎,冰寒的剧痛汹涌席卷,几乎吞没了他。

      晕过去,只要晕过去就好了……

      他如此想着,可惜身体不由自己掌控,偏又清醒得很。他恍惚意识到,是王惟弈故意为叫他感受这份痛,才将他自梦境逐了出来。

      叶修筠似乎听到了王惟弈的声音。王惟弈有一只铜铃,初识时便见他带着。王惟弈很是珍惜,几乎贴身不离,只有私下无人时才会给叶修筠看。王惟弈说过,很小的时候,只要他一哭闹,母亲就解开檐下用来惊走鸟雀的铜铃,拿它来逗自己笑,所以这是他现今留存下来的,唯一与过去牵连的东西。

      叶修筠知道,那其实也是世上唯一能够证明王惟弈身份的东西。铃上雕琢着腾飞的金龙——那是惟皇家才有资格使用到的图腾。

      而此刻他听到了清脆而急促的铜铃声,一下,又一下。

      仿佛近在咫尺,又像是自很遥远的方向穿透而来。

      冥府鬼差的引魂铃一般,身体的痛感同时变得麻木,如同灵魂被牵引而出,茫然的在肉身周围飘荡。叶修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死亡,他心中异常平静,隐隐中又有些不甘心。并非因为肉身的殒灭,而是为了从此之后永无法再见的人。

      终究还是无法淡然啊……

      叶修筠想,难怪王惟弈瞧不起他,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分明想着要赎罪,只要那人愿意,他什么都可以舍弃掉。怎么临到关头,却变得退缩起来。

      真要弃那人而去吗?

      既然是那人的意愿,他已无怨,亦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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