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七 ...
-
七
季程远斜睨着瘫死在地上的柯明,头发支楞着,困惑的表情像在做梦。
“愣什么,快拉我起来。”柯明呻吟着抬起一只手。
对方怔了怔,慢慢地走过去,干脆利落的抬腿,使劲踩了他一脚,正中一处擦伤。
“卧槽!季程远你有病啊!”
“啊,原来是真的。”季程远如梦初醒,但回头看了一眼下陷中的楼房,又迷茫了。
柯明蹭着墙站起来,半个身子揽在季程远身上,趴在他耳边说:“天快黑了,进超市说。”
季程远的肩膀抖了抖,反应类似接上电源的电器,嘀嘀一声,瞬间清醒了。
*
清醒的季公子又不可爱了,拉着个脸把柯明扶进了超市,然后随处一撇,理着头发问他:“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一人一半球么?”
柯明一愣,心想这人有毛病啊,这事他都不兴师问罪了囫囵过了不行吗,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来了脾气,说:“对啊,西半球归我,你跑我这儿干嘛?”
季程远被呛着似的咳嗽了几声:“不好意思,友情提示一下,中国在东半球。”
“……”
“还有上次没来得及说,以赤道分界的,那是南北半球。”
被抓了痛脚的柯明怒火攻心,忘了刚才想说什么了。
气氛凝滞了一会儿,季程远又说:“那天你误会了,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哦,对了,他要兴师问罪:“那你几个意思啊?你敢说你没有针对我?季程远我们今天好好算笔账。小学你有没有举报过我?中学你有没有勾搭文娱委员?毕业你有没有拆我的台?刚才你有没有挑我的刺?你就是胡搅蛮缠,你就是无理取闹!”
“别那么琼瑶好么,无理取闹这种词你都说的出来。”
“小学那破事你还记得,看不出来你居然那么鸡婆。”
“文娱委员我还真没勾搭,她跟你那最好的哥们两情相悦,我是中间传信的。”
“自己地理没学好还烦别人纠错,到底是谁胡搅蛮缠。”
柯明被季程远磨得彻底没脾气了,双手捂着脸做痛苦状,感觉没法再爱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你就不能别跟我吵么,不能行行好别挑我的刺么,把我当个普通朋友处是有多委屈啊,就当行善积德行么季老爷诶。”
“不好。”季程远直接了当地表示鄙夷,“你朋友跟你小弟有什么区别,捧着你惯着你,被你呼来唤去的。”
“那你想当什么?我爸?我祖宗?我大爷?你要当什么都行全听你的……”
他却不回答了,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不谈了,说说旁边那酒店是怎么回事吧。”
“……谁知道,就突然下陷了,我怕你还在里面,就赶过来看看。”
天已经黑了,超市内断了电,季程远点了支蜡烛,小小的火光竖立在两人之间。他借着光打量柯明身上的擦伤,又问:“跑过来的时候摔的?”
烛光在他眼眸中闪烁,一对瞳仁乌润润的,很温柔的样子,看得柯明心也跟着软了,凶也凶不起来,乖顺地应了声嗯。
“那这里也不安全了吧,撤吧。”
“去哪里?”
“我家或者你家,都行。”
“一块儿?”
季程远站起来拍拍裤子,顺手把柯明也拽起来了,脸上笑眯眯的嘴边也露出一个梨涡,表情甜甜的像是刚吃了蜜:“嗯,还是一块儿住吧,省的有谁半夜害怕跑过来又摔一身伤。”
*
同居生活从这一句话开始,他们搬进了季程远的家,因为楼层低些,三室一厅,一人各占一间。
那天不成功的摊牌算账多少起了作用,柯明发现季程远的态度软化了。本来么,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了,斗来斗去给谁看啊,太没意思。
人是群居动物,有人陪伴的生活确实比独居好过,但跟正常的世界比起来实在太苍白。
各大电视台早就停播一片雪花,只剩下调戏观众智商的购物广告狂轰滥炸,季程远没事就放来看看。柯明说没意思嫌无聊,渐渐地,电也停了,再也看不了电视的时候他开始后悔以前没多看点。季程远搜刮着以前的报纸杂志,一页一页的,从新刊看到旧刊,从2013年看到2005年,搞得时间观念都混乱了,有天问柯明:“今年是08年吗?”
柯明懒洋洋地答应说啊都08年了,又想不对:“傻了吧你,08年我们还高中呢。”
无所事事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睡眠的时间越来越久,缺少灯光的夜晚也变得无限长。然而那种奇怪的楼房下陷情况并没有消失,有时候是一间小便利店,有时候是城市的中心主干道,在某天他们起床后,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个黑洞。两人摸不着头脑,也束手无策,却不再感到害怕。生命太漫长太简单了,这样的日子多一天少一天根本无所谓,他们只害怕,另外一个人消失了,而自己被留下来了,孤零零的生不如死。
他们偶尔会去短途旅行,当然不用走路,代步工具实在太多一辆辆名贵豪车跟蔫了的大白菜似的,在车展里等着被挑。通常是当天来回,季公子好像有洁癖,跟柯明用同一间浴室像要他的命一样,死活不接受。无人的世界里旅游是唯一愉快的享受,车速飚到140,驰骋在荒废的公路上,景点无需排队买票,没有了导游的催促,和遍布山间戴着各色旅游团团帽的脑袋,显露出真正的山水本色。
某天他们开车回家,路过以前的高中,最瞩目的行政大楼已经被黑洞吞掉了,柯明突发奇想说咱们进去逛逛吧,再不看看以后不见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校区与印象中的差别不大,教学楼仍是毕业时的样子,半新不旧的,也不知道是没有翻新过还是刷白后又被后来的学生踩脏了。不过这都不重要,故地重游的意义并不在于寻找旧物,而是来探望曾经的自己。
毕业两年多,他们都没有回来走动过,也未曾想过会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结伴同行,不由惊叹世事真是变化无常无理取闹。
两人走过以前的课室,食堂,教师办公室,闲聊起过去种种中二事迹,带头跟别班在食堂打群架对扣汤碗啦,聚众排挤某某某个男生啦,被变态教导主任的如何体罚过啦,毫不忌讳地,似乎说的是别人的蠢事。当然,大部分是柯明的,季程远嗯嗯嗯地表示在听。
“还想去哪里?”逛完了一圈,他们回到原点。
柯明摸着鼻子想了想,“去学校后墙吧,那块儿是表白墙,以前有人说写下暗恋对象的名字会美梦成真。”
季程远吐槽他:“几岁啊你,这种蠢话都信。”
“谁信了?我就去看看到底有几个傻`逼信这种谣言,说不定墙都刷了呢。”
柯明说的清高,真看到那堵墙时却傻了眼。学校后墙没有翻新过,墙上满是名字,七横八竖,见证着每个中学生青春期犯二的黑历史,其中最大的一块儿写着当年他们班上文娱委员的大名,龙飞凤舞的正是柯明自己的字迹。
“卧槽……这墙居然没翻新。”
“恭喜柯少荣获最傻`逼奖,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吧。“
“……当年我对她真是真爱啊。”被调侃了柯明也没扭捏,坦诚承认了。反正时过境迁,青春期由于荷尔蒙作祟产生的暗恋早就不见踪迹,人也不见了,徒留一个名字而已,现在说起只当趣事罢了。
“那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只看那一个人,其他人都是野草。”
“你别说,如果不是那天你说我一个哥们儿也喜欢她,我真的还从来没发觉。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有这回事儿。”
季程远看了看天色,说晚了该回去了。
柯明点头答应,掏出手机要拍照,说当做黑历史留念,将来看不到了。取景对焦时瞧见墙角有一排密密麻麻的工整字迹,在一片乱写乱画中怪异极了,好奇拉近镜头去看,然后大叫一声。
“靠哇,上面居然有我的名字。”
“有什么奇怪,以前又不是没女生喜欢过你。”
“有是有,但是你不觉得,曾经有人为你相信那么愚蠢的谣言,很有成就感啊。”柯明凑近细细看着墙上的字,写了好几十个,有蓝色笔有黑色笔。字迹端正工整,每笔每划都认认真真,颇有风骨,像是练过毛笔的。
“如果字如其人的话,这妹子应该挺漂亮的。季程远你来看一下,你高中的时候书法得过奖吧,看起来挺像你的字的,说不定你们师出同门。”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愣了。
柯明清楚记得,高中时因为季程远字正,班级板报一直是让他誊抄的,方方正正的像被切过一样,没有横线也写得笔直。柯明爸总夸他,说季家儿子字如其人,做起事死心塌地的,从不马虎。柯明心想他那是死心眼,比他的字还死心眼,比任何人都死心眼,天生当特务的料。
再看一眼墙上的笔画,柯明确定了,是季程远的笔法。
不会有人像他一样,一笔一画都封得死死的,专注得可怕。
不会有人像他一样,什么也不说,偷偷把某个人的名字在墙角写了十几遍。
不会有人像他一样,表面上一直对这个人抱有敌意,猜不出心思。
就像现在一样,双手插兜,面无表情的站着,回避柯明疑问的眼神,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