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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凤凰涅磐 ...

  •   第十三章
      凤凰涅磐
      夜色悄悄地笼罩下来,劫乱后的皇城满目疮痍,然而劫后余生的人们却不喧不闹,他们静静地生火做饭,修养生息。因为他们明白那虎狼之师只是暂时地退去,现在他们必须要保存体力,以在最后的搏杀中为自己赢得生存的机会。
      那日颉阙知道真相后毁容自尽,於菟伤心欲绝,昏倒当场。鄯罗军大乱,风云暗地里其实已设伏了三千风扬军在侧,那是莫扬暗暗训练出来的人马,是不到最后关头不肯动用的棋子。奇兵突出乘机反扑,鄯罗军中无主,加上殷军人人以命相拼,竟被打退到城外。风云和莫扬指挥军队修补城墙,布防设卡,安置难民,鼓舞士气,总算得了一时的安宁,两人方才回殿。瓴晟本欲在乱军之中挂冠而去,众人一再求肯,待天下稍定再走,他迫于无奈只得留了下来。
      此刻,翠衍殿中灯光通明,瓴晟、莫扬、于太医、璃烟、红绡、翠映、小夕围坐在一起,唯有风云因为体弱加上这些天的劳累,躺在软榻上。自从莫扬回来他就换上了红袍,灯光之下红衣如火,脸白如雪,格外分明。
      莫扬细细讲着死里逃生的经历,每个人都听得惊心动魄。说到父母那一节,莫扬顿了顿,有些羞愧地看向瓴晟,若不是母亲盗翎,大殷天下就不会如此纷乱不定吧?瓴晟听得公远竟葬身西冷山下,不禁大为惊讶,其实他们早知蓝澜是鄯罗族人,唯公远情痴一片,盼能感化她。翔月也喜欢蓝澜,故此都未明言。两人离奇失踪,还当他们避世远去。再说其时瓴晟心伤翔月之死,心若死灰,也未曾细加寻找,不意竟有如此变故。今日听闻,不由百感交集,感慨伤怀。莫扬小心翼翼地取出鸰鹞翎,交与瓴晟。鲜红的血翎握在手中,瓴晟几欲泪流,这是耗尽翔月心血炼就的东西啊!若不是为了炼就这个东西,翔月又怎么会精力耗尽、气血难继?若不是为了炼就这个东西,犯了天道戒条、师门重规,一向温和慈蔼的师父又怎么会执意将她逐出师门?
      睹物思人,越想越痛,瓴晟握紧血翎,催动灵力,就欲毁了这个不祥之物。病榻上的风云却忽地抢身扑了过来,大声叫道:“父王不可,这是母后一生的心血,是她唯一的遗物。更是我大殷的安身立命之本,万民的守护之翎啊!” 瓴晟一怔,风云接着说:“父王,鄯罗现在兵临城下,城民性命倾刻难保,大殷万千百姓惨遭蹂躏,阿扬在这关键时候带回此物,是天不亡我大殷,是母后的灵魂在佑护她的子民啊!”
      听得他那么激越怆然的语气,瓴晟不禁恍惚起来,这个孩子先天气血不足,身体有亏,太医说这样的身体挨得一日是一日,所以他只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快乐的生活,至于皇室江山、天下百姓,他是不想他去染指的。可是这个孩子偏就不顾自己身体嬴弱,着了魔似地想着这江山社稷。这份执着一如翔月当年,让他想怒却怒不起来。或许翔月有灵,望儿子继承其志,可是他这样的身体,却又如何当得永年?
      “孩子,你要天下苍生何用啊?” 瓴晟看着风云执着的神情,不由怆然道:“你的身体要紧,你跟着父王走,或许还能再过几年逍遥快乐的日子。这天下苍生你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吗?”
      “父王,人生在世,若不能做点有价值的事,又何必来一趟?我的时间更是苦短,说不定何时就不在了,若不能做出点成绩,孩儿活来何用?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我何能一人独自逍遥?我若能在有生之年,佑护百姓平安,那么纵我身死,在他们心里还是能留下点痕迹和纪念吧?”
      “呵,”瓴晟望着风云黯淡下去的容颜,这个孩子,他要自己短暂的生命如烟花般绽放,纵使终要灰飞烟灭,亦要那一刹那的辉煌夺目,让人们永远地记住!他为什么不能够成全他的梦想啊?想到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子,那个自己深爱的人,他又何曾有一次拒绝过帮她实现梦想呢?她生命中所有的愿望他不是都尽全力帮她实现了吗?尽管他心疼若斯,不舍若斯,他亦从不曾束缚她的脚步,绑住她的自由啊!那么,同样是自己深爱的人,孩子短暂的生命里对他唯一的请求,他有什么理由不帮他实现呢?
      喟然长叹一声,瓴晟扶住风云:“孩子,我不毁血翎,其实也无济于事啊。这血翎,当初是以翔月之血封印,如今若要召唤出血翎中的力量,仍旧要以她之血,哪里去得?”
      蹙紧了眉头,风云沮丧了下去,璃烟却插话道:“皇上,殿下仍翔月娘娘的亲生孩子,他的体内自然有她的血系,怎么不可以呢?”
      “真的?”风云的眼神瞬间闪亮,瓴晟回过头来无奈地说:“我也知道啊,可是风云的身体,如何还经得起失血?”
      “父王,我不怕,若真能如此,孩儿愿意舍身!”顿了顿,他苦笑了一下:“反正我这个身体也支持不了多久了,还不如做件流芳百世、造福于民的事情。”
      “唉,”瓴晟长叹一声,二十年前,翔月为此魂消魄丧,二十年后,风云又要以自己的鲜血生命做为代价,母子两人终究都逃不脱一样的命运吗?而自己却只能自始自终茫然地看着悲剧的发生而无力阻止,空有那一身力量,却护不住所爱的人,又有何用?
      忽然长夜之中,有隐隐的鬼嚎之声,尖利凄厉,由远及近,逼疚而来。瓴晟面色大变:“鬼哭咒,是逆天谷的人。他们来干什么?逆天谷真不安分,每次都在大乱之际入主中原,真不知道他们是何意图?”
      听得是逆天谷的人,璃烟刷地立起身来,激动地向外扑去。莫扬不明所以,看她追出门去,也相随而出。瓴晟犹疑了一下,收起血翎,对风云说:“莫不是为此而来?你调派好人手,加紧防范,璃烟既去,我们就看顾好血翎,在这里等她的消息。”
      鬼哭之声游荡转曳,摄人魂魄,在寂静的黑夜里听来格外可怖,皇城里劫后余生的人不禁毛骨悚然。闻声追赶的璃烟也不由一震,寒意只透心头。随后跟来的莫扬上前握住她手,轻声道:“有我在这里,不要怕,不管有什么,我都和你在一起!”温暖的感觉从手心传来,掺杂着他的话、他的神情,一点一点浸润了璃烟的身心,将心里的寒意一扫而空。他们相视一笑,携手向着鬼哭之处赶去。
      联手前行了片刻,鬼哭之声越盛,前方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也在向这个方向行来。看到他们,猛然停住脚步,止了哭声,喋喋笑道:“公主,原来你隐身在大殷皇宫。老夫踏破铁鞋,遍寻未见,若不是听闻今日战场上你与瓴晟一同现身,还不知要搜寻多久呢?”
      “果然是你!”璃烟看到他怒不可遏,斥道:“还我哥哥来!”
      “哈哈,要哥哥,简单,只要公主把那件东西交出来,我立马奉还你全族子民,保证不伤毫分!”落尘得意地笑道。
      “好,可是我要见到我哥哥,他们要都是还好好的活着,我自会答应你的要求,以物换人!”
      “没问题,我们说定了,明晚我带他们在城外百里的碧梧岭上沉香亭内等你,到时你可不要食言。别忘了你已经骗过我一次,这回我断不会上当,手下留情了!”落尘的脸阴沉下来,冷冷地威胁道。
      “不行,城外俱是鄯罗大军,我们赴约怎能全身而退?这不公平!”莫扬大声抗议。
      “哼,人在俎上,还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金玳将军如要同来,可以随行,但不许多带人马,不然我马上就杀人!就按我说的办,老夫的耐心有限,恕不奉陪了!”落尘说完转身就走,莫扬一拧身,执剑闪电般向他袭去。落尘头也不回,拂袖弹去,冷冷笑道:“你这点本事,也到本座面前献丑!”莫扬只觉自己所发之力如潮般反弹而至,向后倒退数步方缓解了冲击之力,不禁愕然。正待追击,璃烟拉住他,长叹一声:“让他去吧,好歹我都要去的。就算刀山火海,为救兄长我也要闯啊!”
      “璃烟,这是怎么回事啊?”莫扬不解地问道。“扬哥哥,说来话长啊。”璃烟深深长叹,两人携手往回走去,璃烟这才和他细细述说着他走后发生的事。说到最后,璃烟忽然抬起头,哀伤地说:“父王在世之时,千叮万嘱我不得见外人,难道真的一语成谶,竟要因为我引起倾国之难?”
      用手轻轻抚过她紧蹙的双眉,莫扬看到她眼里闪动着泪光,那么哀婉凄切、无助悲凉。心中酸楚莫明,这个女子,自从和他认识开始,就陷入了苦难之旅吧?灵渺山上,自己只给过她短暂的快乐,可她却从此由一个不识愁滋味的天真少女落入了凡尘,品尝着人世的艰辛与苦楚。自己枉为铁血男儿,连深爱的女人都无法维护,累她颠沛流离,险些伤重而亡。而她的兄长族人亦身遭连累、生死未卜,自己情何以堪?他哽咽着说:“璃烟,都是我惹的祸,对不起……你不要想得太多,命运预言,纯属无稽之谈,相信我们的力量足以改变命运。明日我陪你同去,无论如何,也要护你周全,救出他们!”
      “公主,你真的和落尘约下明天之会了吗?”听璃烟讲完,小夕问道。“是的,我一定要去,无论如何也要救他们出来!”璃烟坚定地说。“那我与公主同往。”“不,你不要去,你伤还没好全,明天扬哥哥说会和我同去,你就放心吧。”“不,我要去,公主,虽然我力量有限,但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吧。”“不,你不要说了,我不会让你去的。”璃烟满面坚决。“为什么?”小夕委屈不解地问。璃烟坐了下去,面上渐渐浮上凝重之色,“小夕,你不要任性,城外鄯罗大军虎伺在侧,落尘又并非常人,此行凶险莫测,生死未卜。你留下来,好歹我们鸾族还有人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如果你也一起跟了去,万一有什么不测,我们岂不是全族尽灭?”“这,我不管,我们自小一处,族中之人亲如一家,如果你们都不在了,我还活着做什么?要活大家在一起,要死大家也在一起!”“你疯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我现在不是你的姐妹,我以一族之长的身份命令你,留在城内,不得违抗!不要再多说了,我要休息了,明天还要备战强敌,你先回去吧!”小夕眼里蓄满了泪,用求恳的眼神向璃烟望去,璃烟却丝毫不为所动。她只得无奈地站起,退了出去。
      “什么?你要带三千风扬军出城?你疯了不成,风扬军长于近身搏杀,勇猛无敌,一向用作突袭,你带之出城,于空旷广漠之地,岂不是置已所短于敌所长,白白送死、折损人马吗?”莫扬鼓起勇气向风云提出的要求被大声地辩驳回来。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近乎无理,他沉默了下去,说不出话来。看他黯淡下去的眼神,风云心中不忍,不禁问道:“你真的打算出城吗?鄯罗几十万雄师陈兵城外,你现在出城,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吗?”
      “可是,我又怎能让璃烟只身而去?带的人多些,生还的希望或可多些,唉……”莫扬叹了口气,有些说不下去。
      果然,风云暴跳了起来:“你为一已之私,就要断送这么多将士的生命吗?这三千风扬军可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啊!在这关键的时候,你还要将这仅有的力量送入虎口,我们还拿什么来护佑城中百姓?你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
      听着风云犀利的质问,莫扬自知理亏,长叹一声,转身推门欲去。风云眼看他跨出门槛,热血陡地上涌:“阿扬,你一定要陪她去送死吗?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抛下你自小的志向?抛下我独自一人支撑吗?”
      听着他悲怆的询问,莫扬不敢回头,却缓慢而坚定地说:“璃烟为我,倾尽所有。我既归来,何忍让她一人独担此重压?独赴那死亡之约?她挚情如斯,我岂能做无义之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志在必行!”
      “可是你忘了我们自小的誓言吗?我们曾经击掌为誓,不定天下,誓不家为!你又为什么要为一个女人牵绊住脚步?”风云的声音低切地传来,带着隐隐的愤懑和绝望。
      “我也不知道,是啊,我曾经立誓守护这个愿望,可是璃烟、璃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第一眼见她,就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好象几生几世前早已熟识眷恋的人,让我无法逃避、无力抗拒。”眼前闪过白衣少女初见的容颜,真的,虽然素未谋面,可是他却有种从来没有的亲近之感,好象自己生生世世的漂泊,都只是为了寻找这一份温暖的依靠。
      “你!”听着他的话里满是温柔眷恋,风云跌坐在软榻上,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似是心里也有着不舍和歉疚,莫扬自语般地说了句:“风云,对不起,你多保重!”却,终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碧梧岭沉香亭外一支精兵阵列整齐、旗帜鲜明的候着,落尘端坐在沉香亭内,胸有成竹地在品茶,他对面的那个人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大师,天已向晚,怎么还不见她出现?”“殿下,你放心,人在我们手里,她手足情深、同族情深,一定会来相救的,我们只管品茶,慢慢地等候。”一丝月色从亭外透了进来,照出对面那人的脸庞,英挺桀骜,正是失踪已久的君戈。自那日璃烟去后,他左思右想,终是放心不下身受重伤的她,又怕给人发现,一直昼伏夜出寻找她的踪迹。只是他与落尘一样,都没想到璃烟会身在深宫,故此一直未能寻见。那日大兵进城,他远远避开,不想参与。只是没想到,瓴晟揭露真相,母后当场自戗,想到母后生前自己对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无情的事,他就心如刀剌、痛悔不已。而母后绝然而去,最后一面也未得见,让他永无机会忏悔。所以他不顾一切寻到鄯罗军中,在母后遗体面前,父子两人抱头痛哭,终于相认。后来落尘因颉阙出事,亦带着一群鸾族俘虏赶来,听到他与璃烟的约定,他心中终是牵挂难舍,强烈要求和落尘同来沉香亭。
      此刻夜色之中,他极目远眺,忽见远处出现了两个飘渺的人影,一黑一白,并肩疾速行来,身后大鸟鼓翅随行。他心中一紧,立起身往外走去。看清越行越近的两人正是莫扬和璃烟,他们迎风而来、衣袂飘飞,真如一对壁人。心中没来由地一痛,这个女孩曾是他最黑暗的时候看到的希望之光,可他却没能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她依偎在别人身旁。他自小心高气傲,可是却一直在莫扬手里受挫。十八岁的殿试他本想技压群雄、震摄众臣,却让他得到了金玳将军的无上荣光;如今自己在漆黑的世界里竭力想抓住的一丝光亮,却又陪着他身畔。什么都被他抢了去啊!心中的愤恨不甘猛然上涌,他利剑出鞘,风一样地直奔莫扬而去。身后却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挡了回来,他愤然回首,只听落尘在他耳边笑道:“殿下稍安勿燥,先不要翻脸,主动权在我们这里,一会再处置他们不迟。”
      君戈还待再言,落尘已迎了上去,哈哈笑道:“公主果然信人,本座在此恭候多时了!”璃烟冷笑道:“大师久候了,我的兄长族人呢?现在何处?”
      落尘冲着那群士兵摆摆手,队列刷地分成两排,现出中间的几百人来,那些人黑衣罩身,形容委顿,正是被擒的鸾族人。中间簇拥着一个大大的囚笼,里面赫然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其色灿灿、炫烂无比,夺人心魂。凤凰看到面前的璃烟,双目中流露出的急切关怀,竟和人的目光一般无异。看到那样温暖关切的眼神,璃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哭着扑了上去。哥哥啊,多少天的思念牵挂,多少天的寝食难安,终于见到你安然存在于世。虽然、虽然,已经人形俱毁,但是那样的眼神啊,那眼神里深深的温暖和关怀啊,还是让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可是,可是那个风神俊雅的王上呢?那个拈花微笑的男子呢?就这样,就这样永远地从世间消失了吗?不会再回来了吗?从前只是听父王说鸾族因意外的因缘才得成人形,可是她没有想到居然会有天火焚形,那么是否意味着又要经过千年的苦修,那个风流倜傥的哥哥才会重新回来?
      “咳,咳,”看到璃烟陷入哀伤不能自拔,落尘清了清嗓子:“公主,尊兄虽然人形已失,但性命尚在,你的子民也在,只要你交出那件宝物,本座自会遵守诺言,放他们生还。而且我逆天谷有修道速成之法,或许不需千年苦修,你兄长就可以恢复人形。我们这个交易可还公平?你定是想好了吧?”
      抬起泪眼迷离的双眼,璃烟看到落尘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中恨到无以复加。这个人毁了鸾族的一切,让哥哥变成这种模样,可是此刻,族人的性命、哥哥的性命都握在他手,只能看着他嚣张猖狂,而不得不委曲求全。她转眼看向夙长老,樱唇轻启,用的却是族中古老的秘语:“夙长老,玲珑心为何物?真是我们族中至宝吗?藏在何处?”夙长老浑身一颤:“公主,这件事你还是别知道了。不要管我们了,你快一个人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让这老贼遇着。”
      “不行,他要玲珑心,这是他的目的。我们先交了给他,等你们脱险了再去抢回来。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抢回来的,绝不会让族中圣物落入这种人之手!”
      夙长老苦笑一声:“公主,你当玲珑心是何物?千年前玲珑仙子为情所迷,坠入轮回,我们的祖先和玲珑仙子在人间浪迹天涯,朝夕相处、互依为命,情深恩重,仍在娘娘面前立下暂言,情愿舍去多年苦修,为仙子护住玲珑心,候他日仙子转世之时再度得心飞升。娘娘为他们至诚所感,答应先祖求恳,在我们鸾族中每世择一人相传。所以他不是样东西,他是一个人的心啊!怎么给他?给了他,那个人还怎么活下去?再说当初我们的祖先答应守护玲珑心时,娘娘为方便我们隐匿,赐我们人形,祖先当时就在王母娘娘跟前发下誓言,若失了玲珑心,便失去娘娘所赐的人形,这一族人永远只能以原形浪迹人间。千年来,族人早就习惯以人形居世,若要从此都变回原形,对他们来说可能比死还要难以承受啊!”“啊,”听闻还有这样的隐密,璃烟不禁目瞪口呆,想了想问道:“那怎么知道是谁传承了玲珑心呢?”“每一世传承的人逝去之后,神庙中会指示出下世继承之人。这个秘密只有王上和长老知道,都曾发下誓愿,决不泄露!所以请公主不要再问了,老臣死也不会泄露的!”璃烟一时无语,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边的的落尘见他们咿咿呀呀不知说了些什么,璃烟竟沉默了下去。心中不耐:“公主,本座已经给你机会了,你要再磨磨蹭蹭,不肯拿出来,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手一挥,对那些士兵道:“我数一二三,如公主仍不肯拿出来,我就杀一个人!每数三个数,杀一人,还望公主莫要让刀溅血,后悔莫及!”
      “等等!”璃烟看到满脸杀机的落尘,知他恼羞成怒真的会下毒手,转过身急切地对夙长老说:“事已至此,顾不得这么许多了。王兄已失人形,我就是鸾族之主,我现在以一国之主的身份命令你,说出那个人的姓名。我不能看我们全族尽灭,只能,只能以他一人之命换取全族的生存……”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是呵,族中之人一向友爱和睦,亲如姐妹,又怎么忍心看着族里的任何一个兄弟姐妹遭如此凄惨的剜心之痛?可是当此境地,能怎么样呢?身边大军围伺,身前落尘虎视眈眈,她纵有再大的力量,又如何能保住一族之人?除了这个办法还能有什么良策?狠了狠心,她的声音再度扬起:“夙长老,你放心,只要你们脱险,我璃烟发誓一定马上夺回玲珑心,让你们再复人形!”
      “公主,恕老臣万难从命!先祖坐化之前千叮万嘱,莫负王母所托,誓死护卫玲珑心。我们宁愿一族尽灭,也不能违背祖先的遗训,否则九泉之下有何面目重见先祖?”夙长老看着众人凄楚的样子,老泪纵横,却仍坚定地摇头,拒绝说出真相。
      旁边的莫扬见情况危急,看夙长老只是摇头不止,不由上前急道:“夙长老,事已至此,你就别固执了。以一族的性命为重,先妥协了吧。日后我们再想办法夺回宝物!”
      看到莫扬上前,夙长老突然抑制不住,怒气勃发,冲着他大吼道:“都是你!都是你!先王坐化时曾有遗言,公主此生不能见外人,当初就不该随了公主的任性,如今果然应了倾国之难的谶语!”
      他充满悲愤痛恨的声音让莫扬怔在当场,是啊,鸾族中人与世无争,生活安宁祥和,若不是他的到来,那里或许会永远如世外桃源般平静舒适、其乐融融。是的,是他将人间的腥风血雨、险恶算计带到灵渺山,污染了仙境一样的地方,连累了那群避祸的鸾族人,他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啊!
      这时远处忽然有一个人影匆匆行来,璃烟转头望去,竟是日间被她强留在殿中的小夕,不由大怒:“你怎么不听我命令?来这做什么?”小夕怯生生地道:“公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们。我也是鸾族中人啊,我们鸾族,要么同生,要么同死,我绝不肯一个人苟活于世!”说到最后,话语已从最初的怯懦变成坚定,无法动摇。璃烟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落尘看他们几人争论不已、喋喋不休,犹自磨蹭着不肯交出玲珑心,不由大怒,恶狠狠地道:“公主,我仁至义尽了!”说罢对着身后做了个“喀”的手势,士兵会意,手起刀落,离他最近的一个鸾族青年男子已尸首分离,鲜红的血喷涌而出,触目惊心。那圆咕咕的头颅滚落在璃烟和夙长老的中间,尤自睁大了双眼,死不瞑目。看到族中亲人的惨死,璃烟的泪刹那间涌了出来,她抬起头祈求地望着夙长老,夙长老却紧闭双目,咬紧钢牙,仿佛真如他所说全族尽灭亦决不屈服。
      只听落尘用恶魔般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三、二、一。”随着他话音落地,又有一颗头颅坠地、鲜血喷勃而出。“不!”璃烟凄厉地叫道,然后她双膝一软,已跪倒在夙长老面前,呜咽着低语道:“夙长老,求求你了,这些孩子都是你的亲人啊!你怎么忍心亲眼看他们在你面前被戳?你告诉我吧,所有的罪责由我来背负,九泉之下我亲向先祖请罪。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求现在能挽回这些人的性命!”言罢,以头叩地,不肯停歇,直至鲜血长流。
      莫扬看到璃烟此刻的形状,飞身抢出,意欲扶她起身。君戈在刹那之间也失态地往前冲去,及至看到莫扬已抢在前面抚慰于她,方才停住脚步,想到双方的处境,心中不舍之极,却只能远远地站着望着,什么也不能做。
      夙长老眼见璃烟叩地出血,心中酸痛,也跪了下去,抱住她痛哭失声,却终不肯吐露秘密。落尘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机械麻木地数着数字,而随着他的数字落地,总有一腔热血跟着喷涌而出。
      此时,看到外面惨绝人寰的情景,囚笼中的五彩凤凰忽然大口大口地喷出鲜血,五彩斑斓的羽毛上染满血迹,看来诡异凄厉。在满身的血泊之中它振翅高歌起来,歌声高亢悲越,激扬怆恸,清亮哀痛的凤鸣之声直上云霄,似要冲入那九天之上的重重深宫,诉说着这一刻的悲惨凄切、无助哀恸。
      一刹那,所有的人全都震惊在当场,就连落尘也不能再镇定冷酷地数下去。世人只知杜鹃啼血,却不知凤凰也能啼血而歌,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悲愤,方才使得这鸟中之王泣血高歌?鸣声震彻九霄,它到底是要向谁控诉这世间的悲惨呢?
      落尘听它的歌声响彻云霄,忽然想到了什么,全身一颤,目中露出凶光,陡然跨出一步,举掌就欲向凤凰击落。璃烟看得分明,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小红绫如飞般袭去,她此时灵力大非昔日,加上满腔怨怒悲愤,出手毫不容情。落尘一直未把她放在眼里,没料到她招招致命,只得返身祭出法宝混元伞全力招架。两人在空中你来我往,斗在一处。璃烟白衣飘扬,红绫飞舞,身形空灵。落尘却如地狱里的幽灵,混元伞忽张忽合,身法诡异,出手狠辣。歌声在两人的恶斗间仍然萦绕不绝,四散开来,忽然九天之上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一个慈祥温和的声音传来:“冤孽纠缠,何时得己啊?凰儿,你为了守护旧主,泣血而歌,动达天听,又要引我出手干预凡尘俗世之事吗?”随着这声音,空中有五彩车舆慢慢显现,仙乐齐鸣,凤凰的悲歌骤然停歇,看着凤车上华冠彩衣的王母,眼角有泪滑落。
      王母看着互相缠斗的两人,冷然喝道:“落尘,哀家在此,你还不住手!”落尘纵然狂妄,在王母面前也只得束手听令,但还是不服地问道:“家师与天庭有约,互不干涉人间之事,娘娘为何违约到此?”“我违约?”王母冷笑道,“不要以为你们逆天谷做的事我们天庭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年出手干预了多少尘世之事?早已背负了当日的神魔之约,今日更欺到凰儿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话语刚了,一道白色的奇光从王母手上发出直袭落尘,他闷哼一声,飞身就退,耳畔却清晰地传来王母威严凛咧的声音:“你心狠手辣,犯此杀孽,容你不得!”“啊!”只听落尘一声惨叫,跌落在地,在他的尸体上却倏地有一道黑烟弹起,向远方飘去。
      王母不由一愣:“他明知必死,竟用了化魂大法,难道是要逃回逆天谷报信?”只是这样一怔之间,黑烟已远远去了,王母轻叹一声,转过身来缓缓回望。看到满地血泊、尸横遍地,和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凤凰。她那看过沧桑无数的眼里也露出一丝不忍,她走近凤凰:“凰儿,早知今日,千年前还不如随我返了天庭,鸾族也不至有这样灭顶之灾。事到如今,你可后悔吗?你转生数载,魂萦不歇,都只为当初那个誓愿,一直守护在她的灵物身旁。这么多年人世的风雨艰难,可断了你的凡心吗?”凤凰望着王母,眼中不断有泪落下,却说不出话来。王母手指轻拂,问道:“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凤凰轻她一拂,竟能口吐人言:“娘娘慈悲,大恩大德永世不忘。只是旧主与我,情深恩重,为护卫她的灵物,我万死不辞,虽有今日,亦无怨无悔!”
      不曾料到,这样的劫难过后,凤凰的心仍是坚如磐石,王母微微动容,“小小凤凰,竟忠义如此,难得难得!”稍作沉吟:“也罢,念你们守护有功,今日就成全了你!赐你一族永生之道!”“不,娘娘,旧主尚在,我不愿往生而去,仍要护住她!”说罢向璃烟望去,眼神里的关切不舍一览无遗。
      “唉!”王母轻叹一声,“痴儿竟未尚悟,各人有各人的劫数,你旧主这一世转生在你族,你们相依数载,该满足了吧?她的命运还要看她自己的选择,你这就去了吧,莫要强求!”
      “是!”凤凰无限眷恋地看了璃烟一眼,俯下身来用五光十色的羽毛遮住了所有的神情,叩地领命。王母手指翻飞,凭空竟出现一团火焰,她指向碧梧岭上郁郁葱葱的梧桐树,那火焰刷地爆裂开来,燃烧了整个树林,顷刻之间,袭卷了凤凰和所有的鸾族中人。奇怪的是,其它的人却未沾一星半点。所有的鸾族人包括刚才死在地上的尸首,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面容痛苦扭曲,形体尽毁。璃烟凄然扑了上去,“哥哥,哥哥,你们怎么了?要弃我而去了吗?”风中依稀传来琅瑯低低的哭声,“玲珑,玲珑,我们尘缘已尽,从今而后,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再也别象从前那样傻啊!”璃烟呆住,玲珑,玲珑,哥哥唤我玲珑,是不是错了?玲珑,明明是那个仙子的名字啊!难道……刹时之间,恍然有万千的往事涌了上来,她低低□□了一声,捧住头蹲了下去。
      大火仍在烈烈焚烧着,整个梧桐林都已焚尽,王母慈祥平和的声音开始诵起往生咒,清亮的天籁之音在枯木之间盘绕回旋,安抚着那些在烈火中挣扎的人们。忽然,凤鸣声四起,火光之中,有一群凤凰腾空飞起。为首那只五彩斑斓的凤凰毛色鲜亮,灿烂异常,早已不复刚才的血腥蒙尘。所有的鸾族中人在这天火之中业已全部焚去人形,化为凤凰。他们高歌盘旋,鸣声清朗优美,响彻云霄。
      王母沉静优雅的声音缓缓响起:“凰儿,五百年后,待你们身躯老去,可集梧桐香木自焚,从死灰之中重新更生。从今而后,你们鸾之一族被封为不死之神鸟,可获永生。”凤凰们齐声欢呼,飞舞盘旋,唯有为首的凤凰绕着璃烟,有泪盈眶。他受娘娘重恩,被封为不死神鸟,这本是无上的荣幸,是从前的自己梦寐以求的事啊!可是此刻,心内却没有想像中的喜悦欢腾,满是离别的哀愁。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这永生,只求能陪伴在她身边,看她无邪地笑,与她风雨同舟,共度人世艰难。可是命里有定,娘娘说她的命运要靠她自己选择,那么在茫茫不可知的未来里,他们可还能再次相逢?还是她还会象从前那么傻,舍弃神仙殿堂,情愿永在人间轮回受苦呢?
      这时王母旁边的仙子发话了:“凤凰,娘娘既已赐你永生,你们莫再耽搁,这便去吧。日后若有机缘,自能重逢!”凤凰们在空中低回旋舞,似在叩拜王母深恩。鸣声忽转高昂,一个个振翅高飞,直入云霄。为首的凤凰在璃烟身边萦绕三圈,心中纵有千万不舍,也终于不得不振翅而去,顷刻间没入云层,影踪杳然。
      王母看着哭倒在地的璃烟,轻叹一声,“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你若堪破情关,不堕轮回,你和凰儿可直登天庭,永相为伴,何至辗转人间、受苦千载!”看到璃烟投射过来的目光满是疑惑不解,不禁问道:“前尘往世,你都还没记起来吗?从你幼年始,我即在你梦里放了你过往的记忆,你竟还不知你的前生往世吗?”“啊,”到这个时候,璃烟方明白自己梦魇的缘故,难怪,难怪这个梦经久不变,夜夜轮回,原来是王母的安排。可是自己的梦中人,是莫扬,是莫扬哥哥啊,难道自己前世今生,不肯忘怀不能舍弃的恋人就是他?难怪她会对莫扬一见倾心,生死相许,不惜性命也要护他周全。难怪跟他在一起觉得无比的快乐温暖,好象所有的愿望在那一刻全都满足……
      王母见她面色变幻,轻轻掐指一算,不由“呀”了一声,这孩子的念力竟这样强大,她给她入梦的是从前全部的记忆,包括最后那些血色的惨痛经历。可是这孩子梦中轮回的竟只是她们从前恩爱欢乐的时光,难道她的心中对那个让她失了仙身,惨遭剜心之痛的男子竟毫不记恨?她的心中竟只保留了当年快乐美好的记忆,难怪她对这世转身的少年仍是这般依赖信任。她纯洁善良的心中从来都只有那些美好的回忆啊!
      “唉,”王母看向她身边挺立的黑衣少年,多少年过去,这男子的面容仍是这般清挺绝世,只是他为何对这一切面露迷茫,毫无所觉呢?王母用手轻拂过他的脑门,不由面露怒色。逆天谷说过不干预尘事,可是谷主由我还是违背诺言,这么多年来,他竟出手干预了雁高崖的转生轨道,让他生生世世与玲珑都无法重逢。想到当年以死求来生的痴情男女竟落得如此下场,涵养深沉如王母,也不禁怒火中烧。可是这一世他又为什么没有干预,让他们重逢了呢?既然许他们重逢,为什么又封印了莫扬所有关于前生的记忆呢?王母轻轻摇了摇头,逆天谷主一向狂妄悖逆,他的名字就取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中的由我,这样的人,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别人又怎么猜得到呢?
      暗运灵力,她解开了他的封印,刹时之间,无数的往事如潮般呼啸而来。黑衣的男子记起了千年前花下的相逢,记起了携手同游的每个地方,记起了那个女子纯真绝美的笑容,记起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快乐美好的日子,记起了最后被血色掩盖了的惨痛经历,记起了最后自己以死求爱的绝望,记起了白衣女子剜心赴死的绝然惨烈,亦记起了千年来自己生生世世在轮回里无望的等待。难怪,难怪自己见到璃烟会有那么温暖熟悉的感觉,难怪在她的身旁会觉得那么恬静快乐,原来她就是自己生生世世的等待啊!她就是自己在轮回里唯一的希冀和愿望啊!
      看到终于记起过往的两个恋人相对而望,眼里全是眷恋不舍。灵遥鸟在旁低回盘旋,似也为两人高兴。王母喟然长叹,“情深不寿,痴乃一毒。灵遥鸟素有仙根,护主忠义,今日就随我去了吧。前程茫茫不可知,你们还是随缘随散,莫再贪分强求啊!”说罢转身上了凤车,凤舆飘飘,仙乐袅袅,慢慢向空中隐去。旁边的仙子拂尘一挥,细细的金粉从空中飘洒下来,已是洗去了旁观众人的这一段记忆。空中云烟蔼蔼,微风轻拂,除了不见了的落尘和鸾族人,竟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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