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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六十七、怨似江流(三) ...

  •   再次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想起昨夜种种,沈茹月懊恼的揉乱了一头乌发。掀了锦被起身,却被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了回去。
      只见流觞正倚在窗前的塌机旁,手捧竹简看得用心,面上悬了许久的戾气终于消散,唯有眉宇间展露皱痕,似乎正为竹简上的所书劳心。听见沈茹月衣摆滑过地面的窸窣声,便从那竹简上收回神思,抬头看她。
      气氛在他的目光中忽然变得尴尬,两人皆是不语,波涛拍打船身的声音隔着木质的船壁周而复始的传来,衬托得过分安静的空间愈加难熬。
      沈茹月不知所措,只得低了头盯着脚边的衣摆,心下却将自己的懦弱腹诽了千万遍。
      “禀大王,曹太医求见!”外边侍从的声音来得及时,总算将她于这困境中解救出来。
      沈茹月暗自吁了一口气,抬起头往门外看去,正撞上流觞的双瞳。只见他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略扫向她身后屏风上搭着的那件外衫,这才想起此刻她身上只着了亵衣。
      受了他那一个眼神的支使,她竟鬼使神差的回过身去抓过外衣穿上,顺从的好似新过门的媳妇,心下不禁又懊恼起来。
      愤懑间,那曹姓太医已行至舱内,一面向流觞躬身行礼,一面谨慎道:“参见大王……请容臣查看患处。”说罢伸手去揭那已然再次染上血迹的衣料,难得这次流觞并没有拒绝,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软塌上由着太医动作。
      沈茹月注意到这位在肃国颇为德高望重的太医元老,伸出的手竟颤抖得厉害,又忆起孟冬的话,想来流觞这喜怒无常的性子,近段时间也未少为难他,不禁心生恻隐。
      然而当伤口完全呈现在眼前时,她却没有心情再考虑这些问题。她下意识的行至流觞身畔,想要确认所见,然而靠得越近,伤口的情况却越清晰。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口因多次的撕裂显得极度狰狞,反复裂开的伤口周围已生出一层腐肉,包裹着还在渗血的创面看得人浑身发麻。
      沈茹月忍不住抬手,胸口的地方忽然憋闷的连喘息都微滞,伸出的手向那狰狞的伤口探去,仿佛是在自我催眠,yu安慰那伤处莫要疼痛。
      然而腕间一紧,竟被流觞握住,讶异间抬眼,结了薄雾的眸正触上直视的双瞳,回过神来才觉自己突兀,便讪讪的收了手。可是积在眼眶里的水汽却来不及收住,终是被他看进眼里,于是愈发的窘迫,再不敢抬头。
      元老终究是元老,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便将腐肉清理干净,只是在没有麻醉剂的年代,这不长的时间也是一个足够煎熬的过程。然而流觞自始自终没有说一句话,亦不曾展露痛苦的表情。只是当伤口包扎完毕,额上已布了一层薄汗。
      “药切记按时服下,还需观察是否有热症的迹象……”曹太医收拾好药箱又交待了许多事项,又行过礼,方退了出去。
      沈茹月便也一一应下,待太医离开,顿觉船舱内的气氛又肃瑟起来,再加之方才医治伤处的过程太过揪心,心口堵着的一块竟愈演愈烈,直yu去那舱外透气。于是提了裙摆yu往外行去,步子还没跨出一步,便被人擒住了腕间。
      原本打定了主意再不向那暴君低头,可回身瞥见他额际的一层薄汗,却又忍不住抬袖yu拭,踟蹰了许久终还是自半空收回了手,低了眉道:“我闷得慌,去甲板上略站站。”
      好在流觞没有再为难,只缓缓松了腕上的钳制,她便逃似的奔去了甲板。

      宽阔的天地果然有着纾解人心的神奇力量,带着湿意的风自江面吹来,拂过面颊,也缓解了心底的沉郁。
      不断流逝的江水泛起粼粼波纹,却看不出江底暗流的涌动,如此流逝了千年的江水是否可以延伸至时间的尽头。而那一头,有着她的父母家人,有着现代化的便捷科技,有着远离战乱的平静生活。
      或许是昨夜那个清晰的梦又勾起了她对家的思念,她甚至有些想念讲授《古代史》课程,那位不苟言笑,整日以论文摧残学生的老教授。有时逼得急了,她连野史和民间传说都翻找出来凑数。亦记起那位教授每堂课开篇都会重复的一句话:“历史是不可改变的,因此我们要尊重历史。”
      历史是不可改变的,既然如此,为何会叫她错乱了时空。如果历史不可改变,那么她来到这里的意义又何在,难道只是为了亲眼目睹那已为她所知的人和事沿着历史既定的轨迹前行,而她只能做一个束手无策的旁观者。
      然而再次想起梦境里的细节,一颗心却已抽痛不已,叫她如何能做到,如何做到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注定的结局,却什么也不做。
      宛若穿行江面激起的涟漪,沈茹月的心顿时纷乱无比,强迫自己不去想,不要想,暴病而亡四个字却如诅咒,回荡在脑海里。

      转身回到船舱,已不见流觞的踪影,原本纷乱的心愈发六神无主起来,这瞬间,沈茹月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自一开始与他相遇,便知道了历史的结局,知道他的命运,所以努力的与他拉开距离,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和他产生交集。只因信奉历史不可改变,所以拼命逃脱,告诫自己保持旁观者的身份,不让自己卷入这历史之中。然而事到如今,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已经被卷进那洪流,而且越陷越深,到如今,早已无法将自己撇清,早已不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漠视一切。
      想到这里,她竟分不清附着在心上的是绝望还是忧伤,她不顾一切的推开舱门,向甲板的另一头跑去,连呼吸都因过于激烈的情绪而剧烈起伏。
      她要寻找的人却正倚着一方矮机,抬袖扬杯,yu一饮而尽。矮机上煮酒的陶器盛着烛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凉的江风,暖的酒气,将一阵阵携着醉意的芬芳渲染进鼻息里。
      饮酒的男子敛起君王的暴戾和皇族的骄傲,此情此景,竟有几分洒脱不羁之意。江风微冷,拂起月白色锦衣,宽袍缓带,翻飞起伏,明明他才是强者,却为何叫人不忍怜惜那落寞寂寥之意。
      没有来由的,沈茹月忽然恼了起来,竟忘了自己还在与那人怄气,竖了眉踱至他面前,恶狠狠将他握在手里的半盏残酒夺了过来,手一扬便撒进了江水里:“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受了伤,如今还没有痊愈?你知不知道受了剑伤喝酒会让伤口发炎?你知不知道这个年代没有抗生素没有止疼药小小的发炎就足以致命?你知不知道日后你就是因为……”
      就是因为得了急病才会在历史里消失,而这急病可能是剑伤,可能是中毒,可能是不治之症……有太多种可能,所以,所以才要将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她说着,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下来,如此失态的模样映照进男子略带讶异的瞳眸里,她便再也不能自已,掩面而泣。
      你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一切如历史所言,我该如何在这个时空存在下去,即便可以回去未来,又该如何独自度过这一生漫长时光。
      身子忽然被阳光般温暖的气悉所围绕,令她想起漫天浓重的夕阳。用尽力气攥紧浮风里几yu乘风而去的锦衣,仿佛这样就可连同那个人一起攥在身旁。
      “既然上天让我来到了这里,我就不会放弃……所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沈茹月一遍遍重复着流觞听不懂的话语,脑袋更深的埋进他的胸襟。
      纠缠不清的猜忌与怨怼终究化成一声叹息,撒进微凉的空气里。

      两个人之间的对峙,便这般被她一番任性化解开来,然而就在孟冬和一众侍从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沈茹月却因为自己的冲动言行而尴尬不已,以至每每与流觞相对,便浑身长了刺那般不自在。
      可偏生自那一日听过她倾吐心事,流觞便时时将她腻在身旁,连孟冬也因被嫌弃碍眼而不许靠近,他果然还是那个霸道又暴虐的君王。
      沈茹月无奈的暗自叹着气,却听孟冬的声音隔着舱门响起:“禀大王、王妃,前方已可望见太邺城,半日后即可抵达港口。”
      流觞依旧埋头看着竹简上的奏折,只谈谈应了一句:“知道了。”
      沈茹月却再也不能按捺兴奋的心情,迫不及待的yu推门往那甲板上去,又被流觞钳了腕阻住去路,只得伸出一只手指举到面前,陪着笑脸谄媚道:“我想去看看,一眼就好!”
      流觞倒也难得宽厚的未加阻拦,却放下竹简起身yu她同去。
      一踏上甲板,熟悉的气悉便扑面而来,远处隐约的炊烟和闪烁的烛火便是太邺。入夜的空气有些薄凉,沈茹月却不觉,只顾着伸出手指向江面,脸上尽是笑意:“快看!就要到了!”
      男子的身躯煨了过来,将暖意渡上她略薄的衣衫,亦撒在被风扬起发丝的耳畔:“是啊,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她忽然安静下来,难得乖顺的由他将她拥在怀里。凝望着岸上明明灭灭的灯火,双眸不禁被温热的液体模糊。是啊,是自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的这片土地竟已是她的家,竟已用这般不忍割舍的情感植根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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