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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赴宴行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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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意?”流觞用仍然镇定的语调责问萧明玉,手里却已将一脸惊骇的沈茹月护入怀中,然而赤手空拳的他只怕武功再高也无法冲出这重重包围。
萧明玉放下手里的酒觞,优雅的起身,而后踱至流觞面前,缓缓说道:“明玉即使再傻,又怎能相信肃王真的会只身前来赴宴,只怕若让肃王活着踏出这殿门,下一刻世子行宫便会被肃国大军包围了吧?而我迫于沧国无王诏不得驻兵于都城的律例,连援军也不曾安排,便只能束手就擒。”
萧明玉话音刚落,沈茹月却忽然觉到护着她的怀抱蓦的一沉,耳畔的呼吸也显出些许凌乱。她隐隐觉到不妥,于是侧过头去看那机上的酒觞。鎏金的琉璃觞里已然是滴酒不剩,那杯酒恐怕已被他饮入腹中。
沈茹月忙将手环过他的腰际,只望能替他分担些许身体的重量,然而流觞却连声音都已开始不稳:“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冒……险。”他似在极力隐忍,额际也生出一层薄汗。
“若不棋行险招,又如果能得胜。”萧明玉不经意的扬首,俨然一支傲然于世的绝壁幽兰,却又接着将目光投到了沈茹月的脸上。流觞便下意识的将她拥紧了些。然而沈茹月却清楚的感觉到环于她身畔的手臂正颤抖。
“事到如今,我尚有一事不明。”萧明玉审视的目光令沈如月如芒刺在背:“月姬明明已经……”
“月姬已死。”流觞将他未说完的话打断,明明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却仍紧紧将沈茹月拥在怀里不肯放手。
听了他的这句话,萧明玉低头沉吟了片刻,继而又抬起头,用惯有的淡漠语调说道:“既然如此,便送你们一同上路吧。”
看着面前渐渐逼近的锋利兵器,沈茹月有些惊惧的回头,却在流觞的薄唇上寻到一抹若有似无的邪美笑意。而这笑意显然已令萧明玉生出畏惧,只见他忽然一改平日的优雅,挥动衣袖对正在犹豫的士兵们吼道:“还不快动手!”
然而他的命令还是晚了一步,那些将他们围困在中央的士兵还来不及挥动手里的兵器,却都随着殿外忽而传来的尖细声音顺从的跪伏于地,那故意拖长的尾音令沈茹月不禁想起宏肃宫的高公公:“大王、王后驾到……”
随着衣着华丽的一男一女在大群宫婢的簇拥下先后踏进殿内,萧明玉已然迎了上去,撩起衣摆恭敬的行礼:“儿臣恭迎父王、母后,不知父王与母后突然驾临所为何事?”
眼见着他片刻前还起伏的情绪不过瞬间已隐藏无踪,沈茹月尚且不可思议的向正行礼的萧明玉看去,却忽而觉到流觞的掌心触上了她的侧脸,贴于耳际的薄唇同时压低了声音道:“跟他们说这件事月国不会坐视不管。”接着面上一凉,原本悬挂在耳际的面纱已然被流觞扯落。
此时的沧王正满脸疑惑的看着萧明玉,继而说道:“不是你传信于宫中,说有要事相商吗?”萧明玉沉吟片刻,终于起身回过头来。
虽逆着光,沈茹月却清晰的看到,沧王的目光在接触到流觞的那一刻露出了讶异的表情,然而在他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时,脸上的神色却已无法用讶异来概括了。立于他身后的沧国王后则已打破那一身雍容的优雅,只捂了嘴倒抽一口凉气。圆睁的双眼似要看清面前某个令她不能相信的景象。她伸出修剪得完美、涂满丹蔻的手指,指向沈茹月。唇瓣断断续续张合,却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女……女王……”
沈茹月不禁在心下惋惜这看起来雍容华贵的王后竟然是个结巴,同时又想起方才流觞在她耳边的叮嘱,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踏了一步,而后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件事,月国不会坐视不管。”她故意扬起头,将语调放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些。
沈茹月直担心那过于激动的王后殿下会不会因为一口气接不上来而晕过去,倒是沧王还算镇定,只见他缓步行至沈茹月面前,用审视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看得她浑身长了刺那般才开口道:“你当真是月国女王?”
沈茹月实在不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便又贴回了流觞的怀里。直到触到那明显紊乱的呼吸才想起流觞喝了毒酒,只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也顾不得眼前那些人,忙转过身来搀上他的手臂。
身后沧王的声音却还在继续追问:“难道果真如传言所说,女王陛下这些年一直身在肃国?”沧王问得甚是急切,沈茹月自知再躲不过,又觉得袖子下与她交握的掌紧了紧。她似忽然生出了许多勇气,于是抬起头毫不避讳的与沧王对视,而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沧王的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变化,他只是低头微叹,而后拱手道:“世子鲁莽,对肃王和女王陛下若有得罪,还望二位海涵,本王自会给二位一个交代。”
“父王莫要轻信一面之词,天下人皆知女王陛下已然薨逝……”萧明玉似终于按耐不住,行至沧王身边甚为诚恳的跪下,然而未尽之言却被沧王打断:“放肆!身为一国世子竟做出如此昏聩妄为之事,实乃我沧国之不幸。”沧王将凌厉的目光投向跪于他面前的萧明玉身上,眸中隐约有哀痛之色:“二位国君本王自会另行安排,你且在行宫中好生思过。”
随宫婢离开大殿之时,沈茹月却又不禁回头向殿内看去。目光触及的阴影中,萧明玉依旧端正的跪于沧王面前。面对父王的斥责,他没有再解释一句,只是表情漠然的微垂眉眼。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沧国世子即使在陷入窘境时,亦能保有一身惯有的优雅气度,即使从眸子里也寻不到半分慌乱和怒意。沈茹月隐约觉到,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这个看起来过于阴柔的明玉公子会成为流觞的劲敌,然而这一切却都是和她没有关系的事情了。
思忖间忽觉揽于她腰际的臂弯紧了紧,沈茹月这才回过神来,仰头看向流觞的侧脸,只见他额际已起了一层薄汗,想必正隐忍那毒药带来的疼痛。沈茹月不禁觉到自己的一颗心也似吃了毒药那般翻搅起来,于是不曾多想便又与他偎近了些,相携着往外走。
只是沈茹月并没有看到她离开后,大殿里那一番对于萧明玉来说过于激烈的争执,便是连沧王也不能理解,这个侍婢所生、自幼丧母,从小便过于娴静的儿子竟会在这件事情上据理力争。若不是因为王后嫡子突然暴毙,其他嫔妃皆无所出,他又怎会将天下重担交给这个在外为质多年的幼子。
在这位以仁厚晓谕天下的沧王眼中,萧明玉的行为对于一直依附着月国存在的沧国来说实在是过于疯狂了。然而萧明玉却依旧笃定的重复了方才的话:“她不是月国女王,肃王曾亲口向儿臣承认,女王确实已经死于那场大火。”
“糊涂!肃王素来狡诈,连亲生母亲都为他设计而死,他的话怎能相信?”沧王来回踱着步子,又停在他面前恨铁不成钢的责问:“女王左眼角处有一枚痣,你在月国为质多年,难道连这也不知?”
这句话问得萧明玉无言以对,他低头沉吟许久,潋滟秋眸有瞬间的闪烁,而后用自己也仿佛不信的语调说道:“怎么会……难道是伪造……”话说到一半他却又兀自收了回去,转而站起身来,又行过一遍君臣之礼,郑重其事的说道:“无论她是不是月国女王,父王不可错过了这次机会。只要杀了肃王,肃国必定大乱,届时一鼓作气直取太邺,莫说一洗蒙荒之辱,我沧国江山大业亦是指日可待。”
奈何萧明玉说得慷慨激昂,沧王却仿佛如临大祸,颓然的在坐塌上坐下,仿佛在同萧明玉对话,又仿佛自言自语:“依方才女王所言,肃国和月国恐怕早已结盟,镇国将军虽向着我沧国,可他毕竟非天命所归。而今女王归来,倘若联合肃国发难……本王不能不顾我沧国的百姓啊!
“父王何必妇人之仁,只要肃王一死,月国女王又在我们手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萧明玉直逼到沧王面前。而沧王凝视着眼前这个忽而变得陌生的儿子,却还是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长叹了一口气:“不……本王不能这么做。”
听了他这句话,萧明玉的眼中闪过一瞬失望,却又很快恢复了惯有的淡漠表情。他重新站直身子,优雅的转身向殿外走去,在快要行至殿门的时候忽而停下脚步,用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道:“父王这般怯懦,我大沧永远只能做别国的附庸。这样时时刻刻如履薄冰,连江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顾及大沧百姓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