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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金蝉脱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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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八节,这冬日便一天冷过一天,凭的一大早就下起了雪粒。细小的雪粒不似鹅毛大雪那般的动静,却绵延到天幕里,许久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内殿里又添了两个暖炉,可凝视着窗外逐渐积聚的白,却也仿佛能够觉到其中的寒凉之意。
流觞一大早便被内侍火急火燎的唤走,沈茹月被闹醒后就一直不曾睡着,于是拥了被子倚在床头发呆。被子里残留的温度令人怀念起晴天时卷撒的暖阳,也让她留恋着不肯起身更衣。
外殿似乎又来过一遭人,但想着有珠儿和孟家两兄弟应付着,沈茹月也就懒得理会,往那被窝里缩了缩,又闭眼眯了一会儿,直到珠儿端了点心和酒水进来,才慵懒的坐起身。
“方才宏肃宫的高公公来传大王的话。”珠儿一面说着,一面将新熬的银耳红枣羹递到沈茹月手里:“大王今日出城面见西夜使者,夜里怕赶不回来,特意嘱咐姑娘莫要等得太晚,大王一回城便来看姑娘。”
沈茹月忽的被那汤羹呛到,霎时咳嗽起来,珠儿忙坐到床边替她顺气,嘴上却还未停:“姑娘的心,大王还是知道的。”说着,那一双杏眼已然弯成两抹月牙,满脸暧昧的笑容看得沈茹月双颊也跟着泛起红晕,到不知是方才咳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若真知道了我的心,怕是恨不得用盘龙枪亲手把我那心肝给挖出来。”沈茹月在心下嘀咕,只觉方才那一口呛得她心里直乱,于是掀了被子下床。
她鞋也懒得穿便扑到木机前,倒了那壶里的水仰头饮尽,可是冲进口里的液体却充盈着强烈的刺激味道,又夹杂着馥郁的桂花香气。顿时,关于某个夜晚的迷乱记忆,随着口中液体对味蕾的强烈刺激向她袭来。沈茹月惊慌失措的将口里的酒液都吐了出来,浓烈的酒气沾上她的衣裙,将那令人恐惧的气悉弥漫开来。
一面擦着身上的酒渍,一面在心下咒骂流觞。都是他的错,明明人都出了城,却还让她不得安宁,一大早就这样狼狈。她越想越委屈,好在珠儿已利落的替她换了干净的衣裳,只是这一件衣衫上没有残余熟悉的温度,似乎有些寒凉,沈茹月于是下意识的抱了抱手臂。
却见珠儿一脸的自责,忙跪下对沈茹月解释:“我见那桂酒还剩半坛,便想着拿来给姑娘去去寒,都是我的错,忘了告诉姑娘那壶里的是酒。”
沈茹月自知方才严格说来其实是自己鲁莽了,便俯身去扶珠儿,本想对她说不是她的错。可才触上珠儿的衣料,便听到孟夏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姑娘可有起身?”
“有事就进来说吧。”沈茹月嘴上顺口应了,手上则接着将珠儿扶起来。转身却见孟夏恭敬的捧了一卷竹简进来。沈茹月于是将那竹简接过来,可展开来一看,上面却都是些看不懂的符号,于是一脸疑惑的抬头看着孟夏。
孟夏不等她问便答道:“我刚从神官那里回来,神官大人说吉时已选定,正是本月初十,大王早些时候吩咐过选定了吉时便呈到丹霞宫来,所以命我来传话。”
“本月初十,那不就是……明日……”沈茹月凝视着竹简上寓意不明的鬼画符,口里无意识的重复着那个日期,顿时觉得后脑上似有一道惊雷劈过,然而她总算是压抑住了内心的汹涌情绪,努力扯出一丝镇定的微笑:“既然我就要成为王妃了,何不庆祝一番。”
见沈茹月终于欣然接受了封妃的圣旨,孟夏有些不可思议的愣了愣,珠儿则露出一脸欣慰的笑容,而后唤了孟冬过来,不一会儿便张罗出一桌酒菜。
孟冬又提议赏雪,他们四人便将东西都挪到了院子里。才在桌前坐定,沈茹月直嚷嚷着想念中秋那夜的小曲,孟冬孟夏于是搬了琴与笛出来。珠儿则依照沈茹月的吩咐为每个人斟上刚煮好的桂花酒。雪幕音清,一曲下来孟冬孟夏也颇为尽兴,不待沈茹月多劝便接连饮了三两杯。
趁着掩袖的瞬间,沈茹月却杯子一歪将酒液尽数倾到了雪地里。另外三人还不知,只道沈茹月酒量不好,这一日非要她一醉方休。
可是最后歪作一团的却是那三人,沈茹月挨个的唤了他们几声,确定都已陷入沉睡才蹑手蹑脚的进了屋子。接着手脚麻利的换上珠儿的衣裳,又摸来珠儿的腰牌挂在身上。
待收拾妥帖以后出来,那三人却还睡得香甜,竟无一丝被惊动。沈茹月于是掏出袖子里的白瓷瓶,得意的笑了笑,而后自言自语道:“这‘浮生半日’果真好用。”又担心这雪天里睡着会受凉,便进屋里搬了三床毯子出来为他们搭上才出了丹霞宫的大门。
雪渐渐的越下越大,沈茹月忍不住回头,流光溢彩的丹霞宫在徜徉的雪幕里显得几分落寞。忽然想起,朱红的大殿里有温暖的炉火,有冒着热气的汤羹,有残存着体温的锦被,这一切都令人不禁产生依恋。沈茹月却很清楚,所谓琼楼玉宇都只是一时的幻境,它们存在于一个不属于她的年代,也注定了不该为她所拥有。
这许多的念头闪过脑际,眸子里缓缓积聚了些许温热的东西,在冰雪的映衬下格外清晰,然而沈茹月还是毅然的转过身去。眼看着夜幕已经快要降临,吉时定在明日的事情想必流觞也已经知道,那么他一定会在明日之前赶回来,所以对于沈茹月来说所剩下的时间已经非常有限了。
没有王宫地图,沈茹月只得凭着记忆和感觉寻找,一座座或肃穆或华贵的大殿在本就没什么方向感的沈茹月眼里看起来都有些类似。如此没头苍蝇似的在殿群间繁复的道路上乱窜,眼见着暮色渐深,就快到了门禁的时间,沈茹月连冰雪打在脸上的刺痛都仿佛不能察觉,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寻着正确的方向。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穿过那条僻静的小道,沈茹月终于站在了白虎门前。各殿的宫女太监多集中在月初和十五的时候出宫采买,再加之这一日风雪不断,此时的白虎门甚是冷清。有靠山的卫兵也都躲去避风的地方喝酒了,只剩一老一少两个卫兵在这里靠着宫墙打盹。
可卫兵毕竟是卫兵,沈茹月才一靠近,年轻的那位便警惕的横了枪来问。沈茹月忙绽出一脸笑容,掏出珠儿的腰牌道:“丹霞宫的珠儿姐姐托我去集市买些桂花糕,昨日已经得了大王的特许。”
横枪拦她的卫兵便询问的向年老的那个卫兵看去,那人便点了点头,打着哈欠答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得了这话,年轻的卫兵便收了手里的枪,沈茹月悬了许久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地,唯唯诺诺道了谢便加紧步子往外边的集市蹿去。
总算是出了王宫,沈茹月长吁了一口气,可另一层疑虑却又袭上心头。眼下终于逃出了牢笼,可这更深雪重的,她却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了。
心里绷得紧紧的弦略微放松下来,沈茹月才注意到方才走得急竟连件斗篷也没披,只着了一件夹袄的身子在愈演愈烈的风雪中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只得抱紧了双臂,落寞的在街道上游荡。
华灯初上的集市正拉开热闹的序幕,可沈茹月的心下却是万般凄凉。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对未来的迷茫,她不禁放慢了脚步。摆满商品的铺子一个接着一个掠过眼前,可看进眼里却好似梦中那般朦胧。
正出神间,前方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和阵阵喧闹声提醒了沈茹月她似乎将心放得太早了些。自她身边掠过的黑色骏马是属于肃国皇家卫队的特有标志,身着玄色铠甲的禁卫统领骑着骏马于喧闹的集市间奔驰,很快便拓出一条道路。原本悠闲地逛着集市的百姓霎时都云集在街道的两旁,等待争睹皇家的风范。
肃国的百姓都很清楚,会叫禁卫司统领前来开道的只有一人,那便是肃国的君王。虽然平日里皇族几乎从不走白虎门,但是若要从城外入宫,最快的一条路却必然要从这里经过。虽然连大王的影子都还没有出现,拥挤在道路两旁的百姓却已雀跃兴奋起来。一时间,本就热闹的西市便彻底沉浸在了节日般的欢乐人潮之中。
然而这令肃国百姓们兴奋的消息对于沈茹月来说却好似一道催命符,她必须赶在流觞回宫以前逃出城去,因为一旦流觞回到宫中,便会很快发现她已逃走,到时候他一道封城的圣旨就足以令她插翅难逃。
沈茹月越想越慌张,焦急的推开面前拥挤的人潮,拼命的向城门的方向挤去。然而当她终于挤到城门前时却发现事实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由于肃国大王要从此门通过,所以城门附近早就布置了重兵把守,此时进出城门之人必须持有官牒才可通行。
见此情景,沈茹月心下更添焦躁,她只在暗中怨恨流觞怎的就在今日偏想起走这平日里瞧都不瞧的白虎门,存心和她作对,却未注意到在人群的推涌下她已被挤到了最前排。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一点时,流觞的队伍已隐现在不远处的夜色中。
人群霎时爆发出一阵兴奋的高呼,沈茹月却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下去,她身着宫女的衣衫混在人群中已是十分显眼。而流觞更是猎豹一样敏锐的动物,只怕一会儿从她身边经过,不销半刻便会将她认出。若再被他发现自己有逃走的想法,甚至还付诸了行动,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沈茹月这样想着,拼命的想往人群中挤,奈何所有人都往道路中间的方向涌来,她自是寡不敌众。
位于队伍之首的流觞驾着玄色战马沿着集市挥鞭驰骋而来,呼啸的风扬起他身后的披风,明明是和夜幕同样的颜色,却比集市上最绚丽的灯火还要耀眼。只是这旁人眼里的风华绝代对于沈茹月来说却无异于来在地狱的判决书。
沈茹月认命的闭上双眼,在心下暗自祈祷他不要看到自己。不过一瞬的时间,却好似撑了几个世纪那么长。然而奇迹却发生了,流觞的战马竟从她身旁掠过,而后渐渐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中。
沈茹月似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终于将跳到嗓子眼的心咽了下去,却忽然意识到方才并不是自己好运才逃过此劫,原来是有一方大氅适时的出现在她的头顶,将她整个身子包裹其中掩藏了起来。
沈茹月好奇的从那大氅中探出脑袋,想看看方才求过的神明派了何方神圣来解救自己,可是当她抬眼看清面前之人,却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