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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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府又待了几天后，张琪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黄香婶子无事。我呼出一口气，那人顿了顿，道，“黄夫人见官府半月都没放人现在正闹上府衙要知府给个交代。好像，”他吞了吞口水，又道：“好像还集结了以前被知府欺压的街坊四邻声讨，说是不给个交代就要到皇上面前告御状。现在京中声势闹得很大•••••”
正在府中喝茶的张琪和我听得一愣一愣，黑衣大侠独在一旁酌饮，很是淡定。
张琪最先反应过来，道：“看来黄香婶子应是不会有麻烦了。”
我暗暗高兴，对，不麻烦不麻烦，麻烦的是知府大人和红珠。
婶子那儿事情妥当后我便得了闲情逸致逛张琪家的后花园和小树林。张琪是个老实人，见我和大侠赖在他家不走也没什么怨气，反倒一脸高兴，招待得甚是殷勤。只是末了时不时闷闷地问上一句：“阿长姑娘，你说这黑衣公子是不是看上你了？”我摸了摸自己的面皮又细细地想了一下前情，否决了这种可能性，对他笑道：“你说他会不会其实是看上你了？”张琪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铁青又变得通红，颜色很是纷呈。
我看了看在花园里逗鱼的大侠，心里闪过一丝疑虑。
傍晚时分，我一个人走到小树林里赏了一会儿景，见夕阳正好，照得树林里的红花很是娇艳，便学起那些大家名士，一脚踏在白晃晃的石坡上，眯起眼摇头晃脑道：“夕阳返照桃林坞，柳絮飞来片片红。”吟完诗后还兀自舔了舔唇，自我感觉颇好。
举步到湖边时天色已暗。月光下湖水被切割成零零碎碎的几百万片，像很多条银梭鱼同时在海面翻腾。这场景让我忽然想到青华山上也是有这样的一个小湖，二月落梅时节，湖面上一片清泠，风中有暗暗梅香。
我俯下身子，想触摸湖水。忽听身后一声低沉沙哑的叫喊：“小心！”我扭头去看，大概是转头的速度过于急切，身子一下没停住，踩在湖边青苔上脚下一滑，便直直地向湖里栽去。我瞪着猛扑过来的大侠，心里却想着上天委实待我不薄，赏个湖都能下水，真是天可怜见。
眼前一花，便听见两声水花，我和黑衣大侠纷纷落了水。
我在湖里憋住了气，双手快速游动，猛地一抬头便钻出了水面，顺畅地大口呼吸着。举目四望，黑暗中一个人影也没有，湖面上没有他的脑袋。我一惊，立刻又扎进湖里，在黑乎乎的水层中急切地找着。
一枚银色的面具在湖底反光。
我庆幸此刻这黑衣大侠仍敬职敬业地带着面具，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向上游，游了好久才终于又回到水面，架着他的胳膊借着水的浮力向岸边泅去。等爬上了岸，我实在拖不动他，两个人便一身湿漉漉地倒在草皮上，累得气喘吁吁。我挣扎着起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两眼。此时他已经昏睡过去，看来被水呛得不轻。看来这个人不会水性。
我极恼怒地扯下了他的面具想要给他渡气，可看清了他的面容之后又不由怔住。我原以为，他是同我一样，毁了容貌拿面具当面皮使。等除去了他的面具后我才发现，自己原来错得那么离谱。
宋玉的双眸紧闭着，细长的睫毛微颤，两片飞薄的唇紧紧地抿着，脸色惨白。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眉目，心里仿佛有一只小小的杜鹃在泣血。
轻抚上他的唇角，那凉薄的触感使我手指微微颤抖。我俯身轻轻含住他的唇，将一口气辗转送入他喉中，却又贪恋着他唇上的柔软，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又不敢太深入。他眼皮轻颤的瞬间我迅速弹开。宋玉将口中的湖水吐了出来，望着我的眸迷蒙道：“你没事吧？”下一刻又昏迷了过去。
我走过去，双手抚上他热得发烫的额头，轻轻道：“二师兄，你忘了白锦水性很好。”
宋玉醒来时看到我在旁边生火，不由一怔，迅速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触到那金属的触感时才放下心来，他望了我良久，低着嗓音道：“没事了？”声音有些沙哑，又恢复到之前黑衣大侠的低沉嗓音。
我转头对他一笑，道：“嘿嘿，大侠你不知道我水性比你好吧？”他楞了一楞，没有说话，我装作嫌弃地扫他一眼，“倒是大侠你武功那么高怎么水性那么差？不能游水就不要逞强救人嘛。”他没说话，只拿一张银色面具对着我。我想起在青华的时候贪玩，把他骗下水，那时他昏迷了两天，师父追着我痛打。我那时很心慌，没日没夜地守在他床边，生怕他就这样一命呜呼。宋玉醒来，睁眼看到我，却对我轻轻一笑，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小锦儿没事就好了。”我望着他哇的就哭了出来，抱着他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要他冒险，再也不要看他受伤。我抽抽嗒嗒地对他说：“以后，以后锦儿保护玉郎，锦儿不会让玉郎受伤害！”他当时扣起食指敲了敲我的脑袋，唇边的笑意却是掩盖不住的灿烂。他道：“哪有男孩子要女孩保护的道理？以后小锦儿有事也是由我来保护。”
以后，由我来保护锦儿。
我望着他，心中有些苦涩，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这件小事？
宋玉见我没事，便支起身子，瞪着跃动的柴火不再说话。冷不防突然抓起我的手，问道：“怎么回事？”那声音里的阴沉令我一怔。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发现自己手指上被树枝刺破，有鲜血流出来。起先忙着捡柴伙生火，竟不曾留心。而最令人心惊的是手指根部那发黑的结痂。之前我一直将手指隐在袖口里，没让人看见，这些天用了些药伤口倒是好得差不多了。
我慌忙缩回了手，又藏进袖子，咧嘴笑道：“那日官府将我捉去问我要税钱，我硬是没给就被打了。这些伤早就不疼了，你看，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我怕他起疑，又胡诌道：“唉，你是大侠自然不知道老百姓的苦，那钱都是一点一滴的血汗钱，哪能那么容易就交了税银去，俗话说得好，苛政猛于虎，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大不了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我偷瞄了他几眼，觉得他可能有些被我绕晕了，一双眸子就着火光明明灭灭，看不清神情。
他不说话，我便也抱着膝盖，脸隐在黑暗处不声不响。
火苗噼里啪啦作响，我寻思可能刚刚找的都是新鲜的嫩竹，水分还没有蒸干。但毕竟身上是渐渐暖和起来，看了看宋玉，见他靠着身后的一丛草，眼睛不再看向我。火光在他银色面具上跃动，像烟花一般，很是好看。我想，他的烧该是退了吧？心中漫过一丝心疼，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边。
我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大侠，谢谢你三番两次救我。”他看了看我，隔着火光，黑亮的眸子深深浅浅，看不真切。
我顿了一顿，没等他开口继续说道：“这次死里逃生让我明白了许多事情。”
“可你知道我本来早就应该是个已死之人吗？”我没看他，继续道：“医书上说，人死一天后，尸身会变冷，三天后，尸身开始走气，七天后若是没有经过特殊处理，尸虫便要开始啮噬人心，那便叫死透了，”宋玉猛地抬头，身体微微一动，但终究没有动作。我继续道：“我从前有听过一个精怪传说，说是有一个秀才被砍掉了脑袋，夜夜在山上嚎啕鬼叫，要寻他那被砍下的头颅。我时常想，那被砍头的秀才只是寻一个脑袋便漫山遍野的跑，夜夜不得安宁，光是想想，便觉得可怕。”我缩了缩身子，手指轻颤。抬眼看他时，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我时常想，若是我没有被救，在崖底粉身碎骨，摔成七零八落的碎片，那我是不是也要像那断头的秀才一样夜夜在千秋岭下找我的残肢断臂，死了也不得安宁？”我呼出一口气，连珠炮似的说出那句可能会令我厌恶自己一辈子的话：“其实早在两年前我就应该死了。死在千秋岭的万丈高崖下，死在那个我曾经不顾一切爱着的男人的手上。”
他晃了晃身子，银色面具向着我，声音嘶哑而颤抖：“你，恨他吗？”
我死命地咬唇，嘴里有浓重的血腥味。
“是，我恨他，我恨透了他，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看见他，我宁愿当初不要遇见他。”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体内有东西在蹦碎。连同我两年前早已在崖底死去的身份，一点一点，裂成碎片。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