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楼兰》竹浪

67、劫狱

　　换防侍卫果然无人怀疑，让空信和曼头陀林大摇大摆地逃出了宫门。
　　空信回身看看，忽然笑了，叫住曼头陀林手一指，戏谑地说：“你看！”
　　他指的正是他们以前前常悄悄出入的那个花园小门，曼头陀林仔细看去，发现门前不远处的暗影里隐约有人影晃动。心下顿时明白，那是帕萝布置的侍卫，专门等在那里捉她的。
　　曼头陀林看着这些人影忽然有些发证，这两年自以为出出入入无人察觉，如今看这情形才明白，帕萝是早就知道的。以往之所以能轻易地溜进溜出，不过是帕萝放了自己一马而已。
　　她忽然有些苦涩，这些年，帕萝对她是很不错的。一定是自己此番行为闹得太不像话，才把帕萝激成了现在这模样。她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先什么也别想，日后有机会再回来向帕萝解释吧。帕萝也是女人，一定会明白她今夜的举动。
　　想到这里，她甩了甩头，对空信低声说：“走吧，快去天牢。”

　　楼兰的天牢，是在生土中挖掘出的一个巨大的地下堡垒。只有天牢守卫的休息室才有半扇窗开在地上，能看得见一点阳光，其他的牢都在守卫房间之下，连这半点日光都看不见，是真正的“不见天日”。
　　空信仍旧穿着侍卫的服饰，曼头陀林跟在身后，两人拎着一个食篮大摇大摆地走入天牢。几个守卫的小兵正坐在那里打盹，一看他们穿的是宫廷侍卫的服饰，连忙起身行礼，却也警觉地问：“两位大人有何贵干？”
　　空信淡淡地说：“给谈摩衬送饭来的。”
　　一个守卫疑惑地看他们一眼：“这里有牢饭给他们，何必麻烦两位跑一趟？”
　　空信冷笑：“我也这么想呢！是王后陛下说谈摩衬好歹也是个大和尚，只要他活一日，便要给他准备大和尚的饭食！其实何必多此一举？反正他三天后就要拉出去斩首了，这三天吃不吃东西有什么区别？”
　　他这话一说完，几个守卫却都摇了头，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感叹说：“王后陛下真是罗汉转世，慈悲心肠！”
　　另一个也小声对同伴说：“人家毕竟是天竺高僧啊！”话语之间竟然还充满了惋惜与崇敬。
　　空信知道，楼兰人人崇佛礼僧，就算听说无谶犯的是“掳掠公主”的重罪，也仍旧对他高僧的身份有几分忌惮，不敢把事情做绝，生怕伤了自己的功德。
　　空信嗤地一声冷笑：“高僧又怎样？做出这种不守戒律的事来！他以为他是鸠摩罗什大师啊！”
　　楼兰僧众对鸠摩罗什都多有耳闻，一听空信这话，互相看看，都记起了就在20年前龟兹就出了个娶妻纳妾的鸠摩罗什高僧。
　　这么一提醒，反倒有人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倒不觉地谈摩衬“掳掠公主”是什么大罪过了。当日鸠摩罗什娶龟兹王妹算是西域一段美谈，可今日他们楼兰出了这种事，反倒成了要命的罪过？
　　他们也有些惘然，究竟是谈摩衬犯戒不容原谅，还是他们大王有些小气了？
　　众人神色开始阴晴不定起来，有一个年长的神情反倒多了几分恭敬，道：“话不能这么说，谈摩衬大师是高僧，这种事只怕是他那个侍卫干的呢！”
　　旁边立刻有人点头：“不错，大师慈悲为怀，不忍见那个侍卫被杀，这才替他背罪的。”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附和“的确如此！”“肯定是这样！”“一定是大师慈悲！”
　　空信气得把食篮往桌上一顿，恨声道：“这个圆通！把大师害到这地步，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几个卫士拼命点头，一个更愤愤然地说：“可不！刚才国师还派人说，圆通罪不至死，念他是天竺贵族，要我们好生安抚对待。我也想不通，凭什么王后和国师就放过他？就算他是天竺贵族，也犯不着这样小心谨慎啊！”
　　曼头陀林一直跟在空信身后不出声，此刻听见守卫们说国师特地命人安抚圆通，一时间心中竟是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为他庆幸还是对他失望。
　　几日前在焉耆山面那一幕仿佛又在她眼前晃动：无谶慷慨顶罪，圆通却低下头一言不发，连眼皮都不敢抬，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一想到这一幕，曼头陀林就觉得十分委屈。也不知是替无谶平白无故受冤而委屈，还是为自己委屈。
　　她当然为自己委屈，同心上的一朵小花刚刚冒个芽，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开放最不该待的地方。那是何等委屈！
　　空信脸上神色更加愤慨，一晃手中的食篮，冷哼道：“凭他也配国师亲自派人安抚！我宁可把东西丢了也不屑送给他！”那样子真像马上要丢掉食篮的模样。
　　曼头陀林依计，这时候急忙上前拦住他，不敢说话，只瞪他一眼，摇摇头，拉住他转身就走。
　　空信临走前回头说：“小弟先走了，几位大哥你们帮忙给送进去吧，我可是不想看见他们！”
　　直到走远，曼头陀林紧张地问：“能行么？”
　　空信笑道：“你放心，天下没有不贪小便宜的守卫。我们去一趟，既无打赏又无孝敬，他们白白陪我们耽误了半天功夫，心中必然有气，我们又挑拨他们恨上圆通，他们一定会把东西私自扣下吃的。”
　　曼头陀林仍旧半信半疑：“他们真的会吃么？”
　　空信回头笑看了她一眼：“汉人有句话说的最好，这就叫贼不走空。”
　　任是曼头陀林心事重重，也被他这句话逗得笑起来了。又过了一炷香功夫，曼头陀林问：“差不多了么？”
　　空信点头：“该是差不多了。你藏好，我去看看。”说罢便猫着腰，沿着树丛暗影悄悄潜过去，不一会儿笑着向曼头陀林方向招手：“过来吧！”
　　曼头陀林大喜，知道这一定是解决了。欢快地跑过去一看，果然刚才与他们说话的那几个守卫已经东倒西歪昏在一旁，桌上兀自还放着食篮中的几样吃食。他们还真是“盗亦有道”，只动了给圆通的那个食篮，给无谶的却一动不动。
　　空信连忙去几人身上搜钥匙，曼头陀林看他们几个被空信翻来翻去却一动不动的模样，虽然明知那是萨珊药水的效果，却还是担心地问：“他们要不要紧？”
　　空信笑笑：“你若担心，可以留个纸条告诉人们他们还活着，别把他们给误埋了就是。”
　　曼头陀林这么一听还真是长出了一口气，真的就要找纸笔。空信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真想写纸条？多浪费时间啊！”
　　曼头陀林愕然：“那要是真把他们当成死人给埋了怎么办？”
　　空信摇头叹气：“你不会把瓶子扔在他们身边么？”
　　曼头陀林这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又从怀中去掏那精致的药瓶，随手抓出来的不仅有那个药瓶，还有那朵精致的金莲花。
　　空信有些意外：“你把这个也带出来了？”
　　曼头陀林低头一看，见他说的是金莲花，神情也是一暗，轻叹一声：“经此一事我是再也回不去了！这是母后的遗物，我自该带在身边。”看空信已经摸到了钥匙要是便连忙催促：“快去看看无谶他们！”
　　两人沿着黑暗狭小的楼梯一路往下走，穿过一个个阴暗恶臭的牢房，里面的囚犯一见光亮，都如饿狼一般扑过来，虽然明知有铁条横在门口，可曼头陀林还是被他们吓得连连往空信身后躲。空信也皱了眉，真有些后悔不该把曼头陀林带到这种地方来。
　　找了半天也不见无谶，曼头陀林却已经慌起来，拉着空信的衣襟颤声问：“无谶他……也被关在……这里？……”
　　空信不吭声，既然不能给她否定的回答安慰她，似乎也只有不回答了。
　　曼头陀林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地方。她当了十七年的公主，难以想象就在离王宫不到一里的地方，就有这么一处地狱般的所在，更不能想象一代高僧此刻竟也呆在这样的地方。
　　她害怕地闭起了眼睛，任空信拉住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