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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金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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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面的天空越来越红,天色也越来越亮。
无谶看看天,估计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要日出了。那道横隔在楼兰与焉耆之间的山脉已近在目前,日出之时,也许他们就已进入焉耆了。
无谶的心轻轻一松。可就在这时,圆通却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那是什么?”
圆通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西北方。
他所指的方向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金色的线。
苍绿的山峦,何来的金色?
无谶一怔,而就在这一怔之间,那片金色的线已经朝他们迅速迎上来。
曼头陀林也紧张地向那里看去。东方的红光渐渐变成一片金光,金光越来越盛,太阳即将破云而出,把那道金色的线照耀得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
曼头陀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吃惊地看着这条金线,低低地失声惊呼起来:
“金甲军!”
她的声音不大,圆通没有听清,又高声问:“什么?——”
曼头陀林却不回答,她惊恐地瞪圆了眼睛,猛的向两人高喊:“快!快走!那是来捉我们的人!”
说完,也不顾圆通还有些犹疑,一把从无谶手中夺过缰绳,猛的拨转马头狂奔。
“怎么回事?”无谶低声问。
曼头陀林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不敢置信地又看了那条线一眼,眼眶一红,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们原本一路向北,此刻却改向东狂奔。
圆通追上来,紧张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兄居然派了金甲军来捉拿我们!”曼头陀林几乎是在绝望地嘶喊。
圆通脸色一白。虽然来到楼兰不久,却也知道“金甲军”是楼兰最精锐的部队。传说,这支部队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楼兰追随西汉名将霍去病联合攻打匈奴的时代,之所以叫金甲军,则是因为他们人人身披金色明光甲,在沙漠中锐不可当。
比楼兰王派这支部队来捉他们更让人惊诧的,是追兵并未如空信所料的那样向东追击,而是堵在了他们的前面——难道他们要逃的消息早有泄露?
曼头陀林迅速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私奔的想法,她完全是临时起意,又是让她最信赖的空信去传递消息的,空信万万不可能泄露消息!
那又该如何解释金甲军拦在他们前方?
曼头陀林满心惊恐,满脑子狐疑。作为楼兰的公主,她深知金甲军的彪悍。楼兰虽非大国,但这两百年来也先后吞并了若羌、小宛、精绝、且末、车师等国,与于阗、龟兹一起在西域有鼎足之势,而当年攻克这些地方的正是这支金甲军。
她更知道,金甲军之所以如此勇猛,关键不在甲、在马。
金甲军全是骑兵,每人配备两匹纯血大宛良驹供他们换乘。金甲军士上战场时手持弯刀,马如风过,刀随风舞,敌人尚未反应过来,头颅便已随风滚落黄沙。
拦在自己前方的居然是这支部队!曼头陀林紧张地瑟瑟发抖,拼命打马狂奔。
这匹马已经负载两人狂奔了一昼夜,此刻鼻子里拼命喘着粗气,怎么可能跑得过金甲军?
身后传来清脆的銮铃声,一声鸣镝呼啸而至,越过她,奔向更远的地方。
曼头陀林心中一凉,知道追兵就在身后。
果然,身后响起了震天的声音,那是一千人在旷野中齐声高喊,
“恭请公主回宫!”
“恭请公主回宫。”
声音久久在旷野中回荡。
无谶默默从她手中接过缰绳,轻轻说:“再这么跑马会累死得到。”
曼头陀林的心一空,人也跟着瘫软了,无力地靠在无谶身前,呆呆看眼前金光一闪,一个头戴金盔的将军跃到她前方,勒住马,几乎不带感情地一笑,客客气气地向她拱手施礼:“末将金甲校尉杜超,奉陛下之命,恭请公主回宫。”
说完,他又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沉声吩咐:“国师有命,务必请谈摩衬大师及圆通一同回都。”
曼头陀林本已万念俱灰,听了这句话却被惊地弹跳起来,尖声高喊:“我要去焉耆探望我舅舅,你们谁敢拦我!”
杜超神情依旧平静:“末将不敢拦劫公主,不过是要护送公主回去而已。”
曼头陀林傲然冷笑:“你既然还知道我是公主,我看你们谁敢逼我!”
杜超的脸如一块昆仑寒玉,沉静冰冷,他淡淡瞟了曼头陀林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的浅黄色丝锦,说:“末将不敢逼迫公主!只是昨夜接到的王令,公主若执意前往焉耆,末将就要就地处死谈摩衬与圆通。这是陛下和国师的印鉴,请公主过目。”
曼头陀林连瞥一眼的力气也没有。
她知道,金甲军绝不会撒谎,也绝不敢在她面前撒谎。
忽然,“昨夜”两个字让她回忆起了昨夜听到的“雅克——雅克”声,直到这时她才猛的记起,蒲甲以前说起过,金甲军之所以驻守边防却能与朝廷声息相闻,就是因为他们代代训练红隼传信。红隼飞得又急又高,凶猛无比,楼兰王廷的每个命令都能最及时准确地到达边地金甲军首领的手中。
昨夜,怎么就没察觉到危险呢?
杜超见曼头陀林不再吭声,冷冷转过身来向身后士兵们传令:“天竺武士圆通,虏劫我楼兰公主,论罪当诛!陛下有命……”
曼头陀林头“轰”地一下,几乎晕眩了,唯有四个字无比清晰的在脑中回荡。
“论罪当诛!”
王兄竟然要圆通的命!
她骇然看过去,圆通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紧紧握着手中的短棒注视着金甲军,不说话。
他固然武艺高超,可是面对金甲军的一千张□□,他的短棒又有什么用?
曼头陀林都能看见,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曼头陀林也止不住地颤抖了。怎么竟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早知道逃不出去,自己就不该这么任性地私奔,白白耽搁了圆通的性命。
如今,她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救圆通,无论如何,哪怕是拼了命,也要就圆通!圆通根本就是受她的连累,分明她才是提出要与圆通私奔的那个人。
她猛的尖叫起来:“不,不是圆通……”
“公主!”杜超一声高喊,挡住了曼头陀林后面的话。他可不希望自己身后的一千金甲军都知道公主实际上是私奔至此的,就算楼兰王室丢得起这个脸,楼兰的金甲军也丢不起这个脸。
他忍着气,寒着脸看着曼头陀林,低沉着声音道:“还请公主自重!”
曼头陀林瞪着他,当然明白杜超在想些什么。空信固然说过女子的名节比性命都重要,可是与圆通的性命相比,这点虚幻的名节算得了什么?
她垂头想了想,无奈地说:“放了圆通,我跟你们回去!”
杜超依旧神情冷肃,恨恨地瞪了圆通一眼,道:“请恕末将难以从命。陛下有令,一定要带圆通回去。”
“求求你……”曼头陀林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
“公主请随末将回去。”杜超却依旧不带一点情感,冷冷地说道。
“圆通……”
“圆通也一定要带回去。”
“杜超……”
“请公主给楼兰留一点体面!”杜超乜斜着眼睛,硬硬地说。
曼头陀林语塞了。她面前的杜超一脸怒容,完全不是能用言语打动的模样。
她怅然又看看圆通,难道真的忍心看着圆通走入死地?
这一昼夜来,虽然她对圆通的心思有了些变化,可再怎么样,也不忍心看着他被王兄处死。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却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放了圆通,是我裹挟公主至此。”
曼头陀林浑身一震,几乎不敢回头去看说话的人。
她看到,面前的杜超脸色也是蓦地一白,吃惊地看向她的身后。
就连杜超身后的所有金甲武士也一起抬起了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向曼头陀林身后看来。
曼头陀林终于在一片寂静中慢慢转过头来,呆呆看着坐在自己身后的人。
无谶的神情依旧平静,与他三个月前在米兰佛寺升座说法时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他静静地看着杜超,更平和地说:“前日在寺门外,是我指示座下武士圆通劫持了公主,此事与圆通无关,你让他走吧,我跟你们回去复命。”
说完,他向杜超看来。
他的双眼平静却不冷漠,宽和却无温情,甚至还挂着他惯有的淡淡的悲悯。
杜超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问:“你就是天竺来的谈摩衬大师?”
无谶淡淡一笑,双手合什在马上一礼:“贫僧谈摩衬。”
杜超仍旧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楼兰子民素来崇敬高僧,就算他看到无谶与公主亲昵地坐在同一匹马上,也不敢想高僧与公主私奔的可能。可是现在无谶亲口这么说,由不得他不怀疑。
无谶看着杜超犹豫不决的样子,又是淡淡一笑,平和地说:“圆通曾发誓,抵达中原之前听从贫僧吩咐。前日之事,不过是他为誓言所逼迫不得已,与他无关,还请将军放了圆通。”
说罢,他平静地翻身下马,坦然摊开双手站在杜超面前,一幅要杀要绑任你发落的架势。
杜超深深吸了一口气,仍旧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天竺高僧谈摩衬,楼兰人心目中的在世罗汉,居然会是一个色胆包天的淫僧?这话说给每一个楼兰信众听都无人肯信,可偏偏这话却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不!”曼头陀林又是一声尖叫。
所有人中,最惊讶、最不敢相信的,就是曼头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