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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对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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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信笑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逗曼头陀林着急很好玩。
曼头陀林鼻尖沁出汗来,脸色也有点苍白,这倒让他不敢再逗下去,怕她真的会扑过来暴打自己的头。只能忍住笑,走到她面前去,轻轻摊开手掌。
曼头陀林立刻“呀”了一声,惊讶地看着空信手中的那个金光闪闪的小铜人。
“这……”她又惊又喜地看着空信,猛地跳起来,扑过去,捏起拳头狠狠在空信的胸膛捶了一拳,“怎么早不拿出来救我?”
空信着看她那欣喜若狂的样子,微笑着不说话。
曼头陀林仔细看手中的小金人。那是一个手握金刚杵的力士,虽然只有巴掌大,却也相貌堂堂身姿威武,而且周身金光熠熠,刚铸成不久的模样。
她笑起来,故意斜睨着空信,作色道:“出家人不偷盗,你老实招了吧,这是从哪座庙里偷来的?”
空信翻她一眼:“没见过这么不分好歹的人!我这是专门去西城门底下找师傅打的!那家店还是三百年的老字号呢!今天早上刚刚拿到,你昨天来都没有!”
曼头陀林心中一阵小小的得意。就知道空信这个人不错,不会真的扔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受苦。这些日子没入宫来救她,原来是在忙这个。
可甜蜜了没一刻,忽然一个疑惑泛上来,沉吟着看他一眼,问:“出家人不是也不蓄钱财么?你拿什么付给那打铁的师傅?”
空信满不在乎地笑笑:“那师傅没有向我要钱。他知道我是从中原来的,对我说,只要我就像教你一样,隔三差五地去教他女儿汉话就行了!”
“什么?”曼头陀林怔了怔,再看看手中的小金人,不知为什么,心中忽然生出了点不自在。再看那小金人,只觉得相貌狰狞面目可憎,再多看几眼,甚至莫名地生起气来,悻悻的把小金人往桌子上一摔,闷闷地说:“我不要了,你不许去!”
她自己都觉得这声音比蚊子哼还轻,空信果然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曼头陀林忽然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心里莫名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听他这么问,所有说不清的不满忽然一齐奔涌了出来,冷冷瞪他一眼,大声喊:“这个金人那么丑!我才不要呢!你还给他!”
“什么?”空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给他!我才不要呢!你也不需要!还给他,还有,不许教他的女儿!”曼头陀林蛮横地喊。
一直默默站在门口看庭院风景的莎欣都忍不住回头来看她。
“我连我都还没教好呢!哪里还有时间去教别人?这就去回绝人家!”曼头陀林气鼓鼓地说。
空信深深地看着她,幽暗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激情在波动。可仅仅是一刹那,却又恢复了平静。慢慢的,他嘴角隐隐勾了起来,眼睛里也渐渐溢出了一点笑意,可眉头却反而蹙了起来,为难地看着她说:“这可怎么行?出家人不打诳语。答应了人家的,就一定要做到啊!”
曼头陀林更是烦乱起来,瞪他半晌,忽然回过身子来喊:“莎欣!”
莎欣连忙走进来行礼柔声应道:“公主!”
曼头陀林看着她,说:“从明天开始,你去西城门底下找那个三百年的铁匠铺,去教人家女儿说汉话。”
莎欣一愣,她可万没想到公主与空信说着说着会忽然说到自己头上,被吓了一跳,不敢置信似的抬头看着曼头陀林:“我去?”
曼头陀林决绝地一挥手:“没错,就是你!你的汉话说的那么好,全楼兰也找不出几个来。去教那铁匠的女儿一定是绰绰有余!你就多辛苦点吧!”
莎欣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为难地看看曼头陀林又看看空信,小声分辨道:“可是公主,人家是要空信师傅去教……”
曼头陀林心里猛地恨起来,忽然冲着她大声嚷:“要学汉话凭什么一定要空信去?那人到底是不是要学汉话?”
话音落时,她自己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小小的禅房里嗡嗡作响。再一转眼,看见莎欣正用不敢置信的眼光看着自己。
曼头陀林的脸忽然有些热热的,她自己都觉得没意思,自己也知道自己此刻简直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也不明白,心里为什么会那么介意空信要去教别人的事。
莎欣怔怔看了公主片刻,终于还是慢慢低下了头,应了一声:“是!”
可是,小小的禅房里气氛还是有些尴尬。
就听莎欣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敢问空信师傅,那铁匠的女儿有多大年纪?”
空信平静的声音答道:“六岁!”
“你!”曼头陀林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可不知为什么,随即又有了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懊恼地瞪着空信,又生气又高兴地问:“六岁?”
“是啊,六岁!”
“那你怎么说就和教我一样?”
“我当日教你的时候,你不也只有八岁?”
“我……”
“六岁和八岁又有多大区别?”
“你……”
曼头陀林简直气结。却也分不清是被自己气到的,还是被空信气到的。
终于,她还是恨恨一跺脚:“莎欣去!莎欣最喜欢小孩子了,是不是?”
莎欣简直是有些无奈地点头:“是!”
曼头陀林渐渐地又得意起来,横了空信一眼,冷哼着问:“当年我吃了你多少苦?你还要去祸害别人家孩子么?”
空信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泛上来,也学着她的模样,横了她一眼,冷哼着问:“当年是谁傻乎乎的怎么教都教不会?究竟是谁吃了谁的苦?”
曼头陀林恨得随手捡起本经卷就向他扔过去,却被空信敏捷地躲了过去。
莎欣看看这两个人,识趣地重又转过身去看着门外发呆。果然不出所料,不一刻身后就又传来了两个人的嬉笑声。她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两个人,从小就这样打打闹闹到大,平日里分开看,一个是端庄的公主,一个是沉静的学问僧,可偏偏一凑到一起就还和几年前一样,大家都似乎立刻就变小了。
也不知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莎欣是弄不懂。
就听身后的曼头陀林得意地说:“我这就拿回去给王嫂看,看她还逼着我学打铁么!”
空信却在边上嗤笑:“你当王后陛下和你一样是傻子么?你出来逛一圈就拿个金人回去,她会信么??”
曼头陀林也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想法实在荒谬,居然没有顶嘴,十分好脾气地问:“那该怎么办?”
空信教她:“既然魏国说这是要皇后得天庇佑,你就去对你王嫂说要出去祈福。然后么,楼兰公主祈福归来竟真有神助,一日之间煮成金人,功德圆满!”
“这个办法好!”话未说完,曼头陀林已经开心地跳起来,随即却又指着空信哈哈笑:“你不是说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么,你这是在教我骗人啊,罪过罪过!”
空信无所谓地一笑:“他们这么做原本就没有诚意,你这么对他们,也不算诓骗。要说诓骗,骗你王兄王嫂倒是真的。不过算了,看你这么辛苦,罪过就罪过一次吧。”
曼头陀林哈哈大笑起来,全然忘了刚才的尴尬与不快,习惯性地拉起了他的袖子轻轻摇晃起来,得意地说:“空信,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空信低头,对上她那一脸娇憨地笑,心中也是一阵欣慰。
曼陀陀林高高兴兴地问:“我说去哪里祈福才好?”
空信笑起来着看她:“楼兰人不都是去罗布泊祈福么?”
“罗布泊?”曼头陀林眼中的兴奋瞬即陨落殆尽,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恹恹地看了空信一眼,撅着嘴问:“不能换个地方么?”
空信看她的表情,心中一动。他已在楼兰呆了近八年,自然已经知道罗布泊的种种传说,更听说了许多关于罗布泊与楼兰王室之间神秘联系的故事。可是不知为何,这八年来,曼头陀林却绝口不提罗布泊,更从未去过罗布泊——在她的生命中,仿佛楼兰城外根本就不存在那面圣湖。
这是为什么?这个疑问也许多年来就已经种在他的心底,此刻看着曼头陀林对“罗布泊”三字那么强烈的反应,又立刻浮了上来。
他真的很好奇,难道曼头陀林与罗布泊有什么过节?可既然曼头陀林不愿意说,他索性就装作没看见的反应,轻快地说:“楼兰公主的祈福之地,当然是你们的圣湖罗布泊了!怎么,你不愿意去罗布泊么?”
曼头陀林略略一呆,她真的不想去罗布泊。八年来,一听到“罗布泊”三个字,她就情不自禁想到那一夜,而一想起那些事,她就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可是空信说的没错,似乎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说服帕萝放自己出去玩玩。
她在心底迅速盘算起来,一边是让她浮想联翩的罗布泊,一边是让她汗如雨下的打铁炉,两边都让她“痛不欲生”,但是仔细想想,还是打铁炉更可怕些。
她把心一横,瞪着眼睛恨恨地说:“好吧,罗布泊就罗布泊!”
空信诧异地看着她,她此刻的神情,简直像是在说:“好吧,杀头就杀头。”
她真的不喜欢罗布泊么?
空信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真的很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声。算了,相信有一天,曼头陀林一定会把这心底的秘密告诉他。如今,既然她不想说,就是没到时候,他不想逼她太紧,徒惹她伤心。
至于他自己,却早已对罗布泊死了心。他想,也许八年前罗布泊里的景象真的仅仅是一座蜃楼。颓废的楼兰城,水中美丽的少女,都不过是玄幻的蜃影,当日出现是为了暗示他命运将与楼兰紧密相连。如今,他已无继续执着的必要。
空信早早地等在王宫大门外,一见曼头陀林出来便是一怔。
曼头陀林穿着一袭亮紫色的绸衣,灿若云霞,正是江南的云锦。
曼头陀林头上戴着一顶金色织花缀珍珠的小帽,帽子的前沿还垂饰着三排细小的银链,帽子上也斜斜地插着一簇洁白的羽毛。左手上带着一副华美的天竺手链,无数闪亮的玛瑙玉石几乎将她的手腕和手背都给密密包裹住。
空信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不正是当年蜃楼中少女的一身装扮?
这些年,他一再告诉自己,蜃楼再神奇,也不可能让他提前十年看到长大后曼头陀林。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曼头陀林有过那样的一身装扮。
却没有想到,所有这些想法,忽然就变成了自欺欺人。如今的曼头陀林,完完全全就是八年前自己在蜃楼中看到的姑娘。
怎么可能?
他的脸刹那间白了。
曼头陀林却没察觉到他神情的异样,得意地在他面前转了几个圈,笑道:“漂亮吧?这是王嫂新给我的。本来让我生日宴会上穿,我不肯。好不好看?空信?”
她的一声“空信”才让空信如梦初醒,连忙转过头来,掩饰似的说:“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出家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空信!”曼头陀林一跺脚,在他身后生气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