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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知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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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谁都不肯见。”嘉亚丽的神情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小声地对曼头陀林说:“从前天晚上开始,她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公主你想想办法吧,这样不行啊。”
曼头陀林吓了一跳,连忙奔到帕萝门外,果然,门外餐盒一动不动。她急了,试着推一推房门,果然从里面闩着,她慌了,高喊了几声“嫂嫂”,可里面一点回应也没有。
正在这时,呼屠王连王袍都没穿,胡乱披着件衣服冲了过来,也顾不上理她,冲过去大力敲门,大声喊:“帕萝!帕萝!”
里面仍旧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呼屠王直直地瞪了门半晌,忽然抬脚,一脚就向那道门踢去。
“砰”的一声响,门晃了晃,却一动不动。呼屠王的脸都白了,茫然回望众人一眼,猛地又是举脚。
门还是一动不动。
呼屠王忽然像疯了一样,也不多说,举起脚,一下一下,狠狠地用力去踹。 “陛下!”他的身子被两名侍卫从后面紧紧抱住,侍卫长阿迭多跪在面前紧张地说:“这门是被王后从里面用重东西给顶住了!陛下这样踢门,不但踢不开,还会伤身体的。”
“滚开!”呼屠王咆哮起来,一脚踢开阿迭多,双臂又用力一甩,挣脱了身后那两个侍卫,身子晃了晃便又向那道门扑去。
阿迭多却在地上打了个滚又跃回来,整个身体拦在他面前,双手紧紧抱住他踢出去的右脚,就是不肯放手。
“滚!全都给我滚!”呼屠王简直是气急败坏了,拼命想挣脱阿跌多的阻拦。可是阿跌多却定定地抱住他的脚,无论他怎么又打又骂都不肯放手,还用眼神示意呼屠王身后那两个侍卫继续抱住呼屠王的双手。那两个侍卫虽然脸色惨白,一副害怕的模样,可还是在阿跌多凌厉的目光中硬着头皮上前,一左一右牢牢架住呼屠王,不让他动弹。
呼屠王更急了,拼命想摆脱阿跌多。可阿跌多的双臂却像铁箍子一般,任他怎么踢怎么挣扎都没有半点放松。呼屠王急的额上青筋都迸了出来,气得脑中一片空白,大喘着粗气只会嚷:“放手!给我放手!再不放手我杀了你!放手!万一王后在里面……”
“王兄!”曼头陀林急忙打断了他的话,用力摆摆手,人却走到木门前,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发出点声音干扰了公主。
一片静寂中,曼头陀林隐隐听到房里有几声极细的啜泣。她长长舒口气,转身伏在呼屠耳边悄声说:“嫂嫂在里面哭呢。她现在伤心不想见人,你就算硬踢开房门也没用啊。”
呼屠王呆了呆,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总不能就这么任王后把自己关在门里不吃不喝吧?
曼头陀林看出了他的意思,也无奈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细细的啜泣声;再回看王兄,堂堂一国之君,那束手无策的样子竟也十分可怜。
两兄妹面对面站着干着急。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犹犹豫豫地开口:“要不……请国师来开导开导?王后平日最尊敬国师了!”
曼头陀林和呼屠王闻言惊喜地互相看一眼,两人的眼睛都亮了。
一听见国师广额那特有的沉稳步伐声在漫长的走廊尽头响起,呼屠王就跳了起来,疾步迎上去,如看到救星一般,也顾不上行礼便喊:“多多烦劳国师。”
广额静静地合掌还礼。环视众人一眼,向旁边一脸焦急的曼头陀林微点点头。
曼头陀林仍旧不放心:“国师,不管我们怎么在外面喊,嫂嫂都不肯出来见人,您准备用什么法子开导她?”
曼头陀林的眼神炽烈,可是广额却只是淡淡一笑,一句话都没说,忽地又回身走了。
“国师……”曼头陀林一惊,就想冲上去拉住他,却被人一把拽住。回头看,空信正在向她摆手,轻轻说:“既托了广额大师,无论他怎么劝你都别干涉。”
曼头陀林见是他,又惊又喜,低声问:“你怎么也来了?”
空信慧黠地一笑,挤挤眼:“看你有没有被你王兄打死!”
曼头陀林惭愧地低下头,心中倒有一丝温暖,空信话虽促狭,但她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她。
曼头陀林抬起头来还想说什么,可空信的神色却慎重了起来,也只好把话吞了回去。再看看呼屠王,他也一脸茫然,怔怔地看着国师。
国师刚来又去,两旁侍卫也傻在那里,甚至都忘了阻拦。
直到广额下了楼梯,呼屠王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忙追过去。曼头陀林也急了,回头瞪空信一眼,急急忙忙也跟了出去。其他的侍从、宫女见国王、公主这样,也都呼啦啦一大群人都跟着下楼去。
一出大门,曼头陀林就看见广额正平静地站在三面宫室合围出的那片空场上,仰起头向上看看,又镇定地移了几步,盘膝坐下。
曼头陀林莫名其妙地看看广额,又抬头看看他看到地方,猛的明白了:广额刚才是在数窗户,此刻,他正坐在帕萝的窗下。——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既然帕萝不肯开门,也只有通过窗户劝她了。
空场上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也不知广额要怎么劝王后。
谁知,广额坐在那里却什么也没喊,双手合十,念诵起经文来。
声音不比平日大也不比平日小,不比平日急也不比平日慢,似乎这里不是王后的窗下,身边也没有那么多殷切的目光。
宫内宫外的人都怔住了,没想到千盼万盼盼来的救星什么也不做,只管念经。
宽阔的空场上一片死寂,只有广额不紧不慢的诵经声。
呼屠王站在宫门口的楼梯边,微微皱起了眉头,想说什么,可是看看面色平静地广额,到底还是顾忌他国师的身份,什么也没说,只是陪在一边,静静等待。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其他什么动作,一旁的曼头陀林却有些沉不住气了,眼看日头游走已近中午,一部《长阿含经》竟然已经念完。
侍从们给广额端上了水和点心,呼屠王也说:“国师请用膳”。谁知广额竟然像听都没听到一样,一口气都不停,直接又念起了《中阿含经》。
《长阿含经》中包括《梵网经》等卷经,那《中阿含经》里虽然收录的经文篇幅不算很长,却包括了卷部经,都念下了非得到夜半不可,可是看这架势,广额竟然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曼头陀林骇然看看呼屠王,呼屠王也正惊诧地瞪着她。
曼头陀林实在是沉不住气了,轻轻在边上喊:“国师……”
广额一动不动,依然沉心诵经,彷如根本不知道有他们在身边。
“国师……”曼头陀林还是觉得不放心,刚喊了一声,身旁的空信却又拉了拉她的袖子。
曼头陀林有点气恼了,又狠狠瞪他一眼,气鼓鼓地责问:“你总拉我袖子做什么?”
空信却不理她生气,眼睛跃过了她的头顶注视着空场中的国师,轻轻道:“国师在劝导王后,你别捣乱。”
曼头陀林更没好气:“国师光在那里念经,别的一句话也没说,怎么是在劝嫂嫂?”
“劝人的办法有很多,你们把别的办法都试过了,国师就用了国师的办法。”
曼头陀林却不信:“念经也是办法?”
信的眼睛原本一直凝固在国师的身上,就算回答她的话也不曾从国师身上离开,此刻听到她这么问,只笑了笑,仍然不说话。
曼头陀林最恨他这幅高深莫测的样子。跟他学汉话学鲜卑话学汉人的诗词歌赋已有七年,每每遇到不懂的地方问他,他总是并不立刻回答,就那么看着她笑笑,宁可让她自己苦思冥想,初时,一看到他这种笑就恨得牙痒痒。这几年也不知是看习惯了还是怎么,再看他这种笑似乎也没那么可恨了,或许也是因为这几年自己的学习卓有成效,空信也没什么机会露出这种笑容了,却不想,此刻又看到这样的笑。
曼头陀林恼怒起来,手底下暗暗使劲在他的手臂上一掐,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不许笑,快告诉我!看着我!”
空信被她掐地一痛,忍不住就去回瞪她。却正看到她不知不觉地嘟起了小嘴。那样子,与其说是公主震怒,不如说是小妹妹撒娇。
曼头陀林见空信终于看她了,得意地一笑:“快说!”
那么容易生气,却也那么容易得意,空信被她闹得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理她,只是抬手指了指国师和呼屠王,示意她别闹得那么大动静。
他们两个在呼屠的身后又掐又闹的,呼屠王怎么可能没听见?若换在平日早已要出声制止曼头陀林了,只是此刻他哪里有心情理她?任她在一旁闹。
曼头陀林却还知道分寸,一看王兄和国师一脸严肃的样子,连忙就收起了嬉闹劲头,敛声静气,生怕干扰了国师。一边自己也在心里埋怨:本来自己不是在为嫂嫂着急吗?怎么又跟空信闹了起来?都是空信不好,明明自己早已是个举止端庄的公主了,偏他总爱气她,非要把她逼出小女孩的幼稚来!
想到这里又恨起来,悄悄回头又瞪空信一眼。却看见空信此刻原来也正看着她,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没出声,口型却微张,似乎在说话。
不用听到声音,仅凭着口型曼头陀林已经读出了他正在用汉话无声地说:
舍——身——饲——虎——
曼头陀林笑了。她顿时就明白了这四个字便是此刻国师这么做的原因。
空信毕竟还是拗不过她把答案告诉了她!或许,她是在为这个得意地笑。
再去看国师,曼头陀林只觉得国师坐在那里的身影都无比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