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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企鹅醒来 ...

  •   红果城
      2005年5月7日
      8时25分
      市第三幼儿园餐厅里,一个名叫茉莉的四岁女孩从餐桌旁的位子上站了起来,大声说,“阿姨,我不舒服。”
      负责照看孩子们吃早餐的阿姨并不很惊讶。为了躲避盘子里不喜欢的某种食物,小孩子能想出的借口也就那么两三个,其中之一就是——“我不舒服”。
      她耐心地对女孩微笑着,“你哪里不舒服呢,茉莉?”
      茉莉把自己的小碗一推,“我不喜欢这个的味道。”
      她往小碗里一看,不由皱起眉头,泡在牛奶里的金蛋蛋活力谷几乎没动过。
      金蛋蛋活力谷,是一种N&G公司新推出的儿童营养全谷制品。由于一上市就受到孩子们的狂热喜爱,幼儿园把它当作早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电视广告中为金蛋蛋代言的,是位铠甲上印有一个硕大金色鸡蛋的超级英雄。他是个狂妄自大的神枪手。他的□□里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全谷小脆片片。他总是得意洋洋地一边开枪击溃坏蛋,一边冲电视机前的孩子们露出迷人的微笑,“嘿,想像我一样成为锄奸铲恶的大英雄吗?想健康有活力、当爸爸妈妈的金蛋蛋吗?孩子们,快吃金蛋蛋活力谷吧!”
      无论怎么说,这广告词和创意实在都不怎么样,但偏偏一下子就抓住了小孩子的心。
      “茉莉,”她笑眯眯地劝道,“不可以这样哦——要好好吃早餐,才能像金蛋蛋枪手那样健康强壮啊。”
      “可是,我……”茉莉突然□□着两手交叉捂着腹部,向餐厅外跑去。
      她追过去时,孩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离卫生间还有一段距离,她就清楚地听见了呕吐声。当她跑到卫生间门前,眼前的景象几乎让她睁着眼睛晕过去——茉莉吐过的马桶里满是脓液!
      黄绿色、粘稠的液体飞溅到马桶边上,一滴一滴落向马赛克地板。
      “我难受……”茉莉翻滚着,抽搐着,满嘴都是黄绿色的液体。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浸渍了乳白色的连衣裙。
      脓……天啊!这么多脓……
      “肚子……疼……”茉莉又吐了,一大团黄绿色的东西从她嘴里飞出来,像邪恶的雨,飞溅得到处都是。
      老天,这孩子的内脏在溃烂!
      她冲过去把茉莉抱起来,跑进员工休息室,拨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红果城北郊
      7月13日
      22时34分
      把市中心和郊外住宅区连接起来的公路沐浴在银色月光中,除了老式雪铁龙的引擎声之外,四周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康笑宇看一眼后视镜,确定后面没有任何车辆,这才把脚从油门上略略松开。他注意到自己紧握方向盘的手还在颤抖,不禁露出苦笑。
      直到住宅区的万家灯火映入眼帘时,他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他想,如果那些人追到这里来,他至少能向邻居求救。而且……就算他们追来也于事无补,因为“那个”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可是……
      他又开始冒冷汗,他明白那些人不会仅仅满足于收回“那个”,他本人和他从他们那里偷来的东西一样危险,因为他有记忆。
      一个化学家的记忆。
      而且,正是由于他超凡的记忆力,才给他招致了今天这样的倒霉事。
      他的同事都叫他“超级苹果电脑”,不管是出于佩服,还是出于嫉妒,但大家都承认他是实验室的活数据库。
      “老康,转化蛋白酶的公式是什么?”
      于是,老康就顺从地背出外行根本听不懂的一串字母和一堆数字。
      “谢谢,老康!”
      是啊,谢谢,老康。
      康笑宇把车停在自己的私用车道上,登上门前台阶。
      一阵夜风吹来,紧贴在他背上的衬衫湿津津的。
      他朝四周看看,觉得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抓他,或杀他了。
      他想,他已经成功地甩掉了他们——从卡玛拉岛逃出来,他坐了一段公共汽车,打了两次出租车,接着飞奔穿过联盟大道,把“那个”悄悄放到实验室的冷库里,和其他几十个类似样品混在一起,然后才开自己的车回家。
      放心吧,没有人跟踪,老康。
      无论如何,这种可笑的工业间谍游戏都不是他这把年纪的人可以玩的了。这种游戏的主角,应该由那些年轻英俊、身手不凡的好莱坞动作明星来扮演,而不是他这种平庸寻常、一辈子泡在实验室里的单身糟老头。
      开门进屋,他打开厨房的灯,从冰箱里拎出一罐可乐,咕嘟咕嘟猛灌几口。然后进了浴室。
      站在莲蓬头下任由温暖的水流冲击着身体时,康笑宇又想起今天在卡玛拉岛上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那帮可恶、黑心的混蛋……
      砰!浴室门被猛地推开了,两个男人冲进来。他们身穿黑西服,手里拿着枪。
      康笑宇吓坏了,刚要尖叫,其中一人对着他连开两枪。
      枪上装有消音器。枪声并不比从牙膏管中冒出两个泡泡的声音更大。
      鲜血从康笑宇左胸涌出,他痉挛着倒在地上。
      两个黑衣人彼此交换一下目光,离开浴室,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凌晨一点,联盟大道上安耐特实验室存放样品的冷库里响起了幽微的脚步声。
      二十分钟后,某样东西又回到了它原来的主人手中。
      翌日上午,当实验室所在大楼的保安人员来上班时,发现监控电脑遭木马病毒入侵,硬盘上所有录像数据丢失殆尽。

      蓝湾城
      7月29 日
      6时00分
      电话铃粗暴地响起来。
      沈勋睁开眼睛,用同样粗暴的动作坐起来。他睡觉时仍旧开着的可视电话还在响,他用下意识的动作把它打开。
      皮格的形象立即出现在显示屏上:一头粉红色的猪,右鼻孔流着鼻涕,左耳插一朵紫雏菊。
      天晓得这家伙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合成形象的!
      “早安,企鹅宝宝。”那个可怕的合成形象说,“睡得好吗?”
      “我闭上眼睛还不到三小时。”沈勋说。
      “可是天已经亮了,你该起床了。我有个活儿要给你。”
      “你的任务来得不是时候,头儿。为了金蛋蛋,我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
      皮格怪笑一声,“这一两个月,你们公司那些劣质谷制品闹出的动静确实够大的。”
      “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沈勋开玩笑地反唇相讥,多少觉得“劣质”这个词有点刺耳。
      粉红猪做了个鬼脸,“放轻松点,小企鹅,我给你的工作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我对此表示怀疑。”
      “我就这么没信用?”
      “你有前科。五个月前,在紫雾城——”
      “好啦,你也太能记仇了,阿勋。不过,这次的调查工作确实和你们那些问题谷制品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所以你可以不用分心,齐头并进就行了。”
      沈勋叹了口气,“那你等我二十分钟,我先去冲个淋浴,然后再呼你。”
      “三十分钟后再联系吧,你把早餐也吃了。你的身体是我最重要的财产,耐心等待你保养它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沈勋笑起来,“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有点上司的样子呢?”
      “就算没有上司样子,我也是如假包换的上司!”
      这正是我烦恼的根源啊,沈勋想。

      没错,这个以猪为代表形象、用数字化的声音下达命令的皮格正是他的顶头上司,也是ZOO特别行动小组的领导者。
      毫无疑问,这个名字听起来活像开玩笑的古怪小组替政府工作。可它到底隶属那个部门,沈勋并不十分清楚,估计不是安全局就是情报局。
      虽然叫“特别行动小组”,但至今为止的几次任务,沈勋都是单枪匹马完成的。其间,除了皮格指派给他的那个代号“小猫”的助手之外,其他组员长得是扁是圆他一点也不知道。
      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组员都是个问题!
      为什么ZOO不像其他那些号称“行动小组”的小组一样,拥有十到二十个戴钢盔、穿凯夫拉防弹背心、举M-16步枪、随时准备一涌而上为正义事业奋战到底的敢死队员呢?为什么组员们不分工合作、互相支援,而是采用这种粗放经营、松散管理——说白了,就是各自为政的工作方式呢?加入之初,沈勋曾出于好奇,问过皮格这些问题。
      得到的回答是:一、节省纳税人的钱。二、保密需要。三、防止政府高层介入案件调查。四、打乱那些自以为高于法律之上的人编织的关系网。答案四选一。你猜猜!
      打那以来,沈勋再不问这类问题了。既然有这种神经兮兮的领导者,那么,无论ZOO的规章制度有多么稀奇古怪、多么不符合逻辑,他也不觉得有多奇怪了。

      他把咖啡杯放在书桌上,舔掉嘴角的面包屑,然后打开电脑,按了自动通话键。
      他用鼠标点了自己的代表形象:一只胖墩墩的帝王企鹅,等待着。
      很快,粉红猪出现在显示器上,用他那经过计算机调制解调器加工的声音快活地说,“首先,我这儿有个死人要给你,小企鹅。”
      沈勋吹了声口哨。
      “两星期前,七月十四号那天,一个叫康笑宇的人,身中两枪,死在自家浴室里。”
      说到这里,粉红猪的形象突然破碎成无数个小立方体,电脑屏幕上闪出现场血淋淋的照片。
      “对于刚吃过早点的人来说,你的做法显然不怀好意,皮格。”
      皮格奸笑着又出现了,“总之,这位五十三岁的大叔死了。他生前一直在安耐特实验室工作。”
      “安耐特?”
      “是红果城某大学的下属实验室。这个实验室跟内政部签了合同,负责对进出红果城的所有食品进行突击检查,以确保它们的生产能够严格按照法律要求、在法律框架内进行。”
      “真饶舌!不就是看看蔬菜上的农残有没有超标,白条鸡身上带没带禽流感病毒吗?”
      粉红猪哈哈一笑,露出满口虫牙,“红果城,食品检测实验室,杀人……这些没让你想到点什么吗?再给你一个提示,和你们的金蛋蛋有关哦。”
      沈勋略一思索,“难道这个康笑宇负责化验金蛋蛋活力谷,因此被杀的?”
      “这是个好问题,宝贝儿。”
      “但这没道理,皮格。地方法院还没有正式立案,安耐特不可能接到检测金蛋蛋的授权。”
      “所以,我想康笑宇的检验多半是个人行为。关于这点,我还在查。遗憾的是,康笑宇的家已经被人彻底搜查过,电脑也被清理过了。不过,我们在他办公室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小本子,里面有一些化验记录。”
      “关于金蛋蛋的?”
      “也许。”
      “也许?”
      “康笑宇以记忆力超人著称。他的化验记录总是写得非常简单,让人无法看明白。小本子上有‘谷制品’三个字,以及一个化学公式。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分子式,跟安耐特卡片库里的公式毫无关系。”
      “你那些精英中的精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暂时还不知道。我那些‘精英中的精英’还在努力。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能干,企鹅宝宝。”
      沈勋扬扬眉,“听起来像是讽刺?”
      “明明是称赞!不过嘛……反正,这事和金蛋蛋脱不了关系。”
      沈勋长长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五月初,就在N&G新推出的金蛋蛋活力谷走红全国三星期之后,这种产品的第一个“受害者”——那个名叫茉莉的四岁女孩,住进了红果城市立医院。入院后的二十四小时里,她身体的两个开口一直在热烈地向外喷射。情况简直糟透了。
      当时,送孩子去医院的幼儿园阿姨已经歇斯底里了,她肯定孩子的内脏正在溃烂。
      其实,叫茉莉的小女孩顶多只不过是感染了一种低等大肠杆菌,所以喷出了她一开始所认定的大量的“脓”。
      红果城出事第二天,各地相继有八个病例,第三天四十七个。
      之后,病例直线上升,开始到上百,然后是上千。
      在所有病例中,被孩子的呕吐、腹泻折磨的父母们,都相信孩子的内脏正在溃烂。
      虽然没有一个病例的呕吐和腹泻是由谷制品直接造成的,但在不断增长的激愤中,这一点被人们忽略了。
      发病区从南部向北部蔓延着。
      七月中旬,这个国家刮起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集体诉讼风暴。几乎每一个买过金蛋蛋活力谷的人都想在产商身上剐一刀。
      这么着,N&G在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局面的同时,还面临着天文数字的巨额赔偿。

      “问题在于——”沈勋说,“是食品染料把金蛋蛋变成了那种‘令人激动’的颜色。我们的谷制品本身是无害的。”
      粉红猪跳起圆圈舞,“可惜,公众不知道这个。”
      “给N&G提供食品染料的是梅森化工公司。他们和N&G合作已经超过二十年了。出事后,N&G自己的实验室也化验过那些染料。”
      “结果如何?”
      “那玩意儿确实有点问题:首先,大肠杆菌超标。其次,人体不吸收它,只是简单地把它排出去。所以,那些小孩的排泄物和呕吐物是黄绿色的,看上去就像、像……”
      “脓!”皮格帮他把那个恶心的字说出来。
      “是的。”
      “那么,那些黄绿色颜料的问题仅止于此?”
      “至少化验结果显示是这样的。”
      “只是细菌超标、人体不易吸收的话,康笑宇没必要死。我要知道真相。”
      沈勋点点头,“我会尽快着手调查。”
      “很好!那么,死人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我们说说活人的事。”
      “还有活人的事?”
      “亚历山大大帝曾经问婆罗门智者:世上生者多还是死者多?智者回答:生者多,因为死者已不复存在。”
      “皮格——”
      皮格装出小女孩般娇滴滴的声音抱怨道,“别用这种可怕的声音叫人家的名字嘛,亲爱的。”
      “那你就正经点!”
      “OK。三天前,有个大活人人间蒸发了。”
      “谁?”
      “大名鼎鼎的打官司高手——赵德明,赵大律师。”
      “那家伙?”沈勋吃了一惊,“他不是金蛋蛋原告律师团成员之一吗?”
      “宾果!赵德明失踪后,律师团其余四名成员,两个噤若寒蝉,另外两个表示想退出。当然,就算他们全部退出,也会有其他律师来接手。不过嘛——”
      “事情有一就有二,你担心类似的失踪事件会再次发生?”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而且,我认为赵大律师压根就不是什么失踪,十有八九是绑架。”
      “有道理——”
      “原告方律师接二连三惨遭绑架,最终将导致没人敢再插手这件案子。但是,保不齐有那么一两个浑身上下都喷射出正义火焰的无名小卒欲借此扬名立万,上赶着接受原告方委托。但他们决不是N&G高价聘请的那些大牌律师的对手。于是,这起全国瞩目的巨额诉讼案,要么就此搁浅,要么以被告胜诉而告终!”
      沈勋笑着说,“你干脆改行说相声得了,皮格。”
      “献丑、献丑。——那么,你怎么看?你认为这个绑架犯最有可能是谁?”
      “N&G。”
      “直线球,对吗?N&G不想赔那么多钱。那些钱都够在海王星上修座水晶宫啦。”
      “但是,皮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要说你那位亲亲总裁老先生绝对不会干绑票这类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可以打包票。”
      “你这家伙有恋父情节!打包票没用,我要证据——站得住脚的证据。”
      “你会得到的,头儿。”
      “此外,我还要尽快得到下面几个问题的答案:一、杀害康笑宇的凶手是谁?二、梅森化工公司在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三、失踪的赵大律师在哪里?”
      “没问题。”
      “那么,祝你好运,企鹅宝宝。”
      粉红猪飞吻之后,屏幕变白了。

      蓝湾城
      7月29日
      9时05分
      在西奥大道上的一栋办公楼里,N&G公司占了十八楼到二十二楼这五层。
      这家公司是家族性企业,经过前几代老总们的努力,现在已经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谷制品生产商。
      沈勋之所以成为这家公司的一员,是因为当时(三年前)他刚刚结束特训,正好需要一份起掩饰作用的工作,于是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去应聘。
      没想到,总裁沙国栋从几百名应聘者当中一眼就看中了他。
      总裁秘书这份工作,薪水高的令人咂舌,沈勋觉得自己很幸运。
      但他很快就发现,高工资并不是那么好拿的。实际工作中,他常常必须面对许多意想不到的问题。比如,每次工作会议上,都必须耐住性子忍受副总裁——沙国栋的弟弟——沙国梁的出口成脏。
      今天也不例外。
      “不,不,不!”沙国梁坐在会议室里,被七八个目瞪口呆的律师围着。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堆着一大摞关于诉讼的资料。
      从会议开始到现在,沙国梁一直骂不绝口,坐在他旁边的沙国栋却始终默不做声,偶尔往沈勋正在做会议记录的笔记本电脑上瞄一眼。
      “我讨厌法庭,”沙国梁挥着拳头,“我他妈的讨厌它!”
      “事实上,”一个律师小心翼翼地说,“现在还处于调查取证阶段,说到上法庭,可能……”
      “我讨厌的正是这个!我恨调查取证!我不想让他们把我的活力谷掰开了、碾碎了,装进便壶似的容器里放在酒精灯上煮,然后告诉我:你的产品有毒。他妈的,我更不想上法庭,我要庭外和解!”
      “如果庭外和解,原告方可能会狮子大开口。本来他们要求索赔的金额就已经是天价了,先生。”
      “是吗?”
      “是的,先生。所以,我认为上法庭比较明智。”
      “不,这一点也不明智!这样蠢透了!”沙国梁暴跳如雷,“该死的,你以为我他妈的不知道吗?”
      “可是……”
      “一旦上法庭,媒体就会大肆报道,公司就完蛋了。我们是久富盛名的食品公司,我们得千方百计捍卫自己在消费者心目中的好形象,而不是上社会版头条!”
      “不过,我们现在已经……”
      “养你们这帮家伙,就是要避免任何破坏公司形象的事情发生!这就是我的要求。很难吗?”
      律师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沉着脸说,“副总裁……”
      “你这么叫我是什么意思?”沙国梁气得浑身发抖,“我告诉你,我的意思就是公司的意思,也就是总裁的意思!”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时,沙国栋终于开口了,“实际上,国梁,你知道这并不是我的意思。”
      沙国梁立即扭头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在讲什么,大哥?”
      “我认为他们说得对,我们应该配合法院调查,然后付自己应付的那部分责任。庭外和解给我们造成巨大经济损失的同时,还会使公司形象一落千丈,消费者会认为我们确实生产了对人体有危害的谷制品。”
      “但我们没有!”
      “可消费者会那么认为。”
      “不!他们不会。”
      “国梁……”
      “我们可以开新闻发布会,申明我们的谷制品没问题。”
      “有个词叫越描越黑……”
      “哥哥!”
      ……
      接下来,会议变成了总裁和副总裁的辩论——干脆说白了,是争吵。
      沈勋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着,偶尔看一眼这对争得面红耳赤的兄弟。他想,尽管他们是亲兄弟,但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沙国栋身材剽悍,精力旺盛,衣着随便,上穿T恤,下穿牛仔裤。沙国则瘦得让人担心,脸色苍白,随时随地都规规矩矩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枯瘦的脖子从衬衣领口里伸出来,活像水桶里伸出的墩布把儿。
      兄弟俩的举止也完全相反。
      哥哥喜欢周围的人越多越好,喜欢大吃大喝、放声大笑,衷情于漂亮女人、越野车、非洲艺术。他喜欢举办聚会,隔三差五就把一帮社会名流请到自己海边的豪宅,狂欢畅饮一整夜。
      弟弟嘛,肯定少不了参加这些聚会,但总是早早离开。有时在晚餐前就离开了。借口总是还有工作没做完。
      实际上,在沈勋看来,沙国梁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孤独症患者,厌恶一切聚会和嘈杂场所。
      用动物来比喻,哥哥是外表憨厚、内在机敏的棕熊,弟弟则是荒原上一匹瘦弱、暴戾的狼。
      沈勋始终不明白,这对性格南辕北辙的兄弟,是怎么相安无事地共同经营了N&G这么多年的。不过,他也很清楚,这对兄弟的关系,以及公司的经营状况都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和谐、顺利。
      值得注意的是,开发金蛋蛋活力谷的是沙国梁,向梅森化工公司订购食品染料的也是沙国梁。现在如此反对通过法律渠道解决诉讼问题的又是他。而且,他还坦言,不希望金蛋蛋接受官方检测。
      有意思!

      会议结束后,沈勋和沙国栋一起回到总裁办公室。
      沙国栋刚一落座,就问,“阿勋,你怎么看国梁今天的表现?”
      “副总裁有点——”沈勋谨慎地选了个词,“过于紧张了。”
      “你认为原因何在?”
      “也许,金蛋蛋活力谷是他开发的,所以……”
      “你装傻的技术可不怎么高明。”沙国栋哈哈大笑,“最近这两个星期我花了很多钱——”
      “您又从非洲直接订购艺术品了?”
      “不。我买了比艺术品更珍贵、更有趣的东西。”
      “?”
      “我购买了诚实。”
      “……”
      “说白啦,就是雇了几个私人侦探,搞到了一些情报。”
      “情报?关于什么的?”
      “我们的副总裁,背着我和梅森化工公司一起做了些事情。这些事足以让我的血压升到二百四十。”
      沈勋耸耸肩,“啊哈——”
      “所以你得帮我个忙,阿勋。”
      “您说吧。”
      “帮我查查近几年和梅森有关的诉讼案。”
      沈勋笑着说,“您拿我当廉价冲浪运动员吗,总裁先生?”
      沙国栋迟疑一下,随即大笑不止。
      沈勋所谓的“冲浪运动员”,通常被人们称作“情报乞丐”。这些人远离阳光灿烂的沙滩和碧蓝的大海,是信息时代撬网络“保险柜”的专家。
      “不,”沙国栋说,“我拿你当挥舞鼠标和键盘的现代罗宾汉,亲爱的秘书先生。”

      N&G公司
      7月29日
      17时45分
      笔记本电脑旁放着一大杯咖啡,沈勋端起来喝了一口,才按下打印键。
      打印机发出吱吱声吐出文件纸的同时,他的手指又开始在键盘上敲打起来,呼叫那只会在早晨六点整分秒不差扰人清梦的猪。
      皮格接电话的速度让人觉得它好像一整天什么也不干,专门守在电话旁边等着沈勋似的。
      “你好,企鹅宝宝!如果你是要汇报你查到的那些内容,我想就不必了。”
      “为什么?”
      “嗯——”
      “既然你知道,早上为什么不告诉我?也省得我费这么大劲,花了整整一下午才弄到这些资料。”
      皮格神秘地眨眨眼睛,“我是和你同步知道的,小企鹅。”
      沈勋瞪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不快地皱起眉头,“我早该猜到这一点——”
      “别生气嘛。”
      “你偷听我的电话、往我脖子上套项圈还不够,连我的电脑也要监控?!”
      “讲话真难听,什么项圈啊?别把我们友好的上下级关系说得好像忠犬和恶主行不行?”
      “我身体里那块芯片和项圈有什么两样!”说完,沈勋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随时随地处于别人的监视之下让他不舒服。更让他生气的,是不被皮格信任这件事。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不明白这头猪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信不过他,另请高明就是了,何必这样处处盯梢呢?

      他关掉电脑,拿着打印好的文件向总裁办公室走去。
      但沙国栋不在那里。
      他到接待处一问,被告知总裁在二十二楼的多媒体室。
      他懒得等电梯,直接爬楼梯来到多媒体室。
      这是一个两边全是玻璃墙的宽敞房间,中央有一张像董事会会议室里那种风格的大桌子,还有十八把椅子。桌子对面的墙上有一块巨大的屏幕,角落里放着一套供演示用的视听设备。
      沈勋看见里面有三个人,正在争论什么。
      沙国栋站在那块大屏幕前面,不耐烦地挥着手臂。沙国梁踱来踱去,不时停下来,冲自己的哥哥大呼小叫。
      他还看见了沙国梁的秘书——张士彬,他是个和他的上司一样令人不快的家伙。他五官端正,但是个秃子,举止适度,但非常冷淡。他在办公桌上摆满家人的照片,大约有十几张。可是,从他的言谈中你很难发现他对家人有一丝半点爱心。
      现在这个讨厌鬼正扑在笔记本电脑上,做着早晨沈勋做的事——做会议记录。实际上,和早上一样,这最终也只不过是一份争吵记录罢了。
      这时,沙国栋看见了沈勋,便冲他摇摇头,示意他最好别进去。
      沈勋就走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来,透过玻璃看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房间里还有第四个人。因为那人在大桌子后面弯着腰,所以他一开始没看见他,直到那人站起来,他才看见这个穿着干净、平整工装裤的青年。
      青年提着一个类似公文包的工具箱,腰上别着几个电子仪表。在他胸前的口袋上写着这样一行字:TB视频音频公司。他看起来有点尴尬。很显然,在争论过程中,沙国梁不想让他呆在房间里,而沙国栋呢,似乎喜欢有一个听众在场;沙国梁想让他离开,而沙国栋则坚持让他留下来。他进退两难、无所适从,于是又急忙蹲下,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外。
      但没过多久,沙国梁占了上风,这个青年推开门,出来了。
      他从沈勋面前经过时,沈勋冲他微微一笑,“今天很倒霉?”
      “这栋楼的视频网络出了点问题,线路过热,而且……”
      “你什么时候到蓝湾城的?”沈勋用低得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青年微微一笑,“早上七点,超高速列车还晚点了十分钟呢。”
      “皮格动作真快,他让你来干什么?”
      “身为你的专职助手,从上午到现在,我已经在城里二十几个地方,装了四十几个针孔摄像头。”
      “我说,小猫——”
      “嗯?”
      “皮格也监控你的手机和电脑吗?”
      “是啊。”
      “你不生气吗?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不信任我们,大可以找他信得过的人嘛。”
      青年看了沈勋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很认真,不由笑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闹别扭呢,阿勋。”
      “这不是闹别扭。”
      “你瞧,我们跟皮格签了合同,就必须按照他的规矩办事。”
      “我就是觉得不自在!”
      “没有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处在别人的监视下会觉得自在。”
      沈勋耸耸肩,笑了。
      “我得走了,阿勋,我还有很多摄像头要装。”青年笑着歪歪脑袋,离开了。
      媒体室里,争论还在进行,比先前更加激烈。
      玻璃墙是完全隔音的,但沈勋学过唇语,当他们的脸转向这边时,他能看出沙国栋在大吼: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沙国梁撇了撇嘴:市场竞争就是这么残酷。沙国栋立即骂道:去他妈的竞争!
      显然,他们的争论不光与诉讼案有关,还牵涉其他一些问题。比如:沙国梁为什么不愿让那些谷制品接受化验?
      几分钟后,非常突然地,沙国栋出来了,关门动作之重,把玻璃墙都震得摇晃起来。
      “混蛋!”他一边骂,一边往电梯走去。
      沈勋透过玻璃,看见里面那对猥琐的主仆正挤在一起,交头接耳。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沙国栋径自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忍不住又大声骂了一句,“去他妈的!”
      “您想让我留下吗?”沈勋问,“还是……”
      “当然!我要你留在这里!”沙国栋摇摇头,为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感到厌烦,“对不起,阿勋,把门关上,好吗?”
      沈勋关好门,在沙国栋对面的黑色皮椅上坐下。
      “上午拜托你的事有眉目了?”
      沈勋把手上的资料递过去,“我就是为这个去楼上找您的——”
      “先大致跟我说说,资料我回家再细看。”
      “好的。那么——”他等沙国栋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之后,才继续说道,“首先,我得跟您解释一下,总的来说,那些生产有潜在危险产品的厂商,特别是那些生产药品、化肥的公司,一直以来都是律师最理想的猎物。”
      “这不难理解。”
      “举例来说,去年在紫雾城,一个生产安眠药的厂商就因为一起自杀案件而受到审判。自杀男子服药后又后悔了,他给急救中心打了电话。遗憾的是,等救护车赶到时,药效已经发作。于是,他的家属起诉了厂家,厂家被判重罚损害赔偿。”
      沙国栋大笑出声,“太荒唐了!”
      “更荒唐的还在后面,赔偿之后,厂商还必须在政府药监部门督促下修改自己产品的成分,以减缓药效。”
      “真是人难做,屎难吃。”
      沈勋忍俊不禁,“基于以上这种情况,我以为至少能查到一两件梅森或它的下属企业涉嫌此类案件的案例……”
      “不止一两件吧?”
      “遗憾的是,一件也没有。”
      “这怎么可能?”
      “大型诉讼,没有。刑事诉讼,没有。民事诉讼,没有。什么都没有。一件也没有。”
      “这可不是正常现象。”
      “这是个坏现象!”沈勋断然说道,“这说明,投诉在立案以前就被撤消了。于是,我就开始查找是不是有没到法庭,就私了、撤诉的,或者证据不足而放弃起诉的。”
      “结果呢?”
      “我发现了大量的这类起诉,其中有一些起诉非常引人注目。”
      沙国栋把把烟慢慢喷向空中,“具体是些什么案件?”
      “十年来,一共有二十五起药物成瘾的个人或家属起诉梅森的案件。这些人认为,他们由于服用梅森下属的制药厂生产的药物而上瘾,从而导致了身体损害。”
      “梅森也生产药品?”
      “他们有一家大型制药厂。三泳制药。生产的都是常用药:甘草片,阿司匹林,抑制胃酸的泡腾片等等。”
      “可是,这些药长期服用也不至于上瘾吧?”
      “是的。所以,我猜梅森往这些常用药里加了点‘料’。”沈勋耸耸肩,“为了提高自己开发的新产品——金蛋蛋活力谷的销量,没准我们的副总裁先生也要求梅森在他们提供的食品染料里加入了同样的‘料’。”
      “这也太……”
      “长期食用这种加‘料’谷制品,人必然上瘾。这意味着,一段时间之后,金蛋蛋活力谷将拥有一支最庞大、最忠实的购买大军。”
      沙国栋把烟头碾灭,露出了苦笑,“阿勋,你的推测几乎就是我花钱买来的那些‘诚实’的全部内容。”
      “果然——”
      沙国栋叹了口气,“早在两年前,我就发现国梁私下和梅森有来往。而且,董事会里有一小撮人想推举他坐上总裁宝座。”
      “不得志的家伙们妄想通过搞政变来实现权利再分配,这是老掉牙的戏码。借口呢?他们准备用借口赶您下台?”
      “我的经营方针在他们看来,似乎太过保守了——”
      “那么,往小孩子的营养早餐里加大肠杆菌超标的□□,就是他们所谓的前卫经营方针?简直是黑色幽默!”沈勋显得有些义愤填膺。
      “马上去警察局大义灭亲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吗?不过,阿勋,我有个更好的计划。”
      “您打算怎么做?”
      “这计划一石二鸟,但需要你帮忙——”
      接下来,沙国栋把自己的计划向沈勋和盘托出。

      三十分钟后,他笑着总结道,“所以,从明天开始我要消失一段时间,把舞台让给小丑们尽情表演,之后再来个秋后算帐。”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沈勋缓缓点着头,“可是,您不在的这段时间,真的要把公司交给沙溢吗?”
      “其实清除公司里的大毒瘤倒还在其次,我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逼阿溢正式参与到家族事业中来。”
      “您明知道他压根就不愿……”
      “赶鸭子上架也好,牛不喝水强按头也好,反正我不能让他继续这么胡闹下去。他必须开始认真做点事情了。”沙国栋长长地叹了口气,“明年我就六十了,阿勋,还能在总裁这把交椅上坐多久?五年?十年?N&G毕竟是家族企业,而沙溢是我唯一的儿子。”
      沈勋皱着眉头不知说什么好,光听见“沙溢”两个字,就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对于他来说,这个名字意味着:麻烦又来了!
      沙溢今年二十五岁,就像他父亲一样,身材高大,健美结实,浓密的头发,俊朗的面孔,总之是个英俊的男人。
      但是,沈勋已经记不清有过多少次去警察局保释这个英俊男人的经历了——沙溢从十几岁时就对□□情有独钟,直到现在也还三天两头因为私藏□□而被捕。
      目前,他住在海滨一幢高级别墅里,靠挥霍父亲的钱为所欲为:也就是无所事事。八卦杂志上满是他的风流韵事以及在各处度假的消息,比如在著名滑雪胜地和最红的首席模特滑雪,在首都体育馆和左甜甜(此人是网球巨星)打网球之类。
      至于工作?与其让他加入N&G,还不如让他继续挥霍,比较省钱、省心。
      沈勋不明白沙国栋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说要把公司交给沙溢。难道真是因为上了年纪,产生了危机感,就……就病急乱投医?
      “儿子再不成器,也是儿子。”沙国栋微微一笑,“我必须承认自己是个老派的人。”
      “您真的想清楚了?我是说……”沈勋停了一下,“请恕我直言,把公司交给沙溢,也许用不了三个月就会倒闭的。”
      沙国栋笑起来,“何至于!还有你嘛,阿勋。”
      “我!?”
      “由你来教导、辅佐阿溢的话,我想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可是,我怎么……”
      “至少在我‘失踪’、阿溢就任总裁代理期间,帮我看着他,别让他把N&G搞到关门大吉的地步。”
      沈勋一脸为难,他不想给花花公子当保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干——他必须完成皮格交给他的任务。
      “就算是帮我的忙也不行?”沙国栋问。
      “不是我不愿帮忙,可沙溢他实在……我不行!”
      “至今为止,你看到的都是阿溢不好的一面。其实,他并非真的那么不可救药,只要和他呆上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这点。他本质不坏,只是一直没碰上一个能从正面影响他的人——”
      “您觉得我能从正面影响他?”
      “当然!你是最佳人选。”
      “总裁……”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和阿溢会成为最佳搭档。”沙国栋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沈勋面前,向他微微俯下身子,“我不年轻了,阿勋。我想每天钓鱼、打高尔夫球过日子,而不是在这里和自己的亲弟弟勾心斗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沙国栋的微笑和沉稳的目光,一如既往使沈勋感到非常温暖。于是,就像皮格所说的那样,他的恋父情节立即跳出来,让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我尽力而为,总裁。”
      “那就草拟文件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最近各朝各代的国家计生办(计划生育办公室)官员都在正为“现代人集体大移民问题”伤透脑筋

    所以,在下本着不再给那些老先生增添麻烦的慈悲心肠,写了这个发生在现代的警匪枪战故事,欢迎各位
    阅读、批评、攻击,挞伐……
    其实——
    嗯,嗯,我还是老实交代吧:其实是我自己太笨,根本没功力写那种高难度的穿越故事啦!
    有兴趣的大人们,以及想换换口味的大人们,请看看我的故事吧。
    我自己觉得还蛮有意思的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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