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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2 ...

  •   正月初九是赵晔的生辰。天才亮赵晔就进宫去受贺,中午和父亲弟弟在清波殿用的家宴,晚上府里摆了一院的席,请的都是二品以上的大员。京城二品以上的官吏不多,但令赵晔奇怪的是,来人中他有一多半是从未见过的。
      自小赵晔就是不喜欢此类大张旗鼓的庆典的,但这次父亲说他夏病才过要大办冲喜,加之一旁刘安泰张口就来的一堆什么“皇家威仪”、“普天同庆”之类云云,赵晔脑子立时就晕了,没多想就应了下来。结果,当然只能是自作自受了。
      席间,觥筹往来,捧礼而笑,一个一个阳奉阴违,晃得赵晔眼花。`
      好在,有个贴心的赵珀,眼见得主子在座上被近前敬酒的人折磨得奄奄一息,举起杯来便向众人邀祝,舌尖一滚眼都不眨地就吐出了大半篇华丽冗长的辞藻来,唬得所有人一愣一愣地,心里暗叹王府门第了得。
      待到宾客再回神,席上正主早已不知去向了。赵珀背过人头轻轻一笑,知是主子借到了机,随口唤了个座边的小厮上前问话。
      有赵珀这样的玲珑人,王府的跑堂走街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榆木疙瘩。小厮打了个千伏在地上一字一声很是恭敬:“回各位大人,王爷突感不适自厢回避了。王爷离席时候特意吩咐了小的不许惊动任何人。王爷说,今天是好日子,不能因为这个扫了大家的兴。”宾客闻言,众口一辞地  “王爷仁德体下,吾等不便盘桓”行了礼三呼千岁没有半个时辰就都散尽了。

      督促着下人们收拾了院中的大半桌椅,赵珀才去寻赵晔。走到内院,主屋的灯还未亮。
      一定是在书房了。赵珀也不急,径自向厨房走去。
      捧了茶推开书房的门,赵晔已换过衣披了件单氅独自在案前对着烛全神贯注地看书。赵珀轻手放下托盘蹑足近前,趁赵晔不备欲夺他手中的书。哪知赵晔执卷闪身,赵珀身形不稳一下就趴在了桌上,下巴刚要磕到砚台又被赵晔眼疾手快地拉了起来。
      “主子欺负人。”赵珀边整理衣裳边喘气,一天忙碌下来,方才那一番小小折腾还是有那么点耗费力气的。
      “谁让你劣性不改的,”赵晔笑着放下书,伸手去戳赵珀的脑门,“小孩把戏。”
      “人家本来就是孩子啊,况且爷也不大,过了今日也才十八而已。”赵珀揉了揉被点到的额头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但眼珠一转看见了皮子朝上合在桌上的书又兴奋起来,“《七家词》,爷看完了吗?”
      “还有三辑,你过两日来拿吧。”赵晔无奈地摇头,对着这个人他委实是没什么办法,“对了,日子都过昏了,都不记得你有多大了。”
      “回爷,十四了。”
      十四,有那么小么……赵晔看了赵珀一眼。
      “可不敢欺瞒爷。”赵珀猜透他的心思附上了半句强调。
      十四岁,这个孩子有时候可不只这么一点。
      蓦地,赵晔想到了一件事情:“你有字么?”
      “字?”
      “对啊。”
      “我从小就是穷人家,哪有福气有那么好的东西。”
      “想不想要?”
      “怎么要啊?”
      “我给你取。”
      “爷说的是真的?”
      “真的。”
      “爷可不能乱取啊……”
      “不喜欢可以不要嘛。”
      赵晔看着眼前这个难得露出些许本心的人心下欢喜,提起笔来在纸上落下两个字。
      “闰,桃。”
      “对,闰桃。”赵晔放下笔拿过赵珀泡好的茶来喝,“你生的那年是闰腊月的,至于‘桃’……春桃腊梅,一是反其道而行。至于二……你自己想吧。”赵晔对着赵珀狡狤一笑。
      “爷这不是刁难人么。”赵珀一脸委屈。
      “怎么,我取的不好,不要?”赵晔一挑眉。
      “要。”跟前的人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真正的无邪笑容。
      “那就好。”赵晔满意地品了口茶,这是今日进宫父亲给的吧。茶汤入口,清淡似兰。赵晔微微一怔,是人称一两百金的“雀舌”。看样子,要写谢恩的折子了。
      “爷,这是礼单。”赵珀惊了赵晔的思量递上一本鲜红的缎面折本。
      赵晔接过手来,乱轰轰的东西看着赵晔的脑子立时就大了。什么万寿吉祥玛瑙如意,什么千年灵芝,什么赤金银丝樽,什么五福临门碗……一眼扫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做的八十大寿呢。
      “爷,东西都在偏厅,要不要过去看看?”赵珀恬着脸凑了过来。
      “看你个鬼!”一扬手,赵晔用手中的礼单狠狠地砸了下赵珀。
      这一记,没有成功。赵珀灵巧一避:“就知道爷是这反应。那些杂七杂八的我早让人堆进库房了,爷就安心吧。但是……”赵珀话锋一转,“万岁爷和太子爷的,是不能不看的,看完后爷还得上谢礼书才是。”
      “这层我已想到了。让人拿来吧。”
      赵珀应声唤进来两名仆役,两人一手各捧了一只锦盒。
      赵晔走过去,打开其中一只。
      “这是太子爷的份。”
      大盒之中套了四个盒子,赵晔一一打开,竟是安息、龙涎、兰麝、沉水四种至为名贵的香料,都是炼成了结晶的纯度,用腊封了盛在海棠花形的白瓷缸子里。
      捧礼的人娓娓道来:“禀王爷,太子爷说,这是前一阵藩使回朝万岁爷让他接见时得到的东西。人都道是稀罕物件,但是爷说他不好,所以在他眼里就成了‘不稀罕’的一直存在宫里;爷知王爷不讨厌此物,今日王爷生辰凑个巧就拿来借花献佛了,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关上盒子,赵晔复又去启父亲送的东西。
      说到底,赵嵩砚究竟是行武出身的爽快人,打开盒盖来,里面所有一目了然。
      一方砚,一碇墨,一对镇,一双佩,算起来,也是四大件。
      只是,砚是前朝容熙宫中所藏容熙第六代君王懿帝心爱的松花御砚,墨是盛传能够削木劈石的剑墨,镇是两只紫金铸的狮子,佩是淮安出的冰魄翡和蓬莱翠。
      “你们把礼放下,你带他们去领赏吧。”
      赵晔打发了赵珀和那二人后又独自坐回桌前,怔怔地对着眼前这些可说是稀世珍宝的东西,赵晔一时间竟是无言。
      记得以前,只要逢家中人的生日,母亲都会亲自下厨去做一锅寿面来让大家和府中的下人们一同分享。每一次,母亲在众人动筷只前总会说一句话,福寿绵延,与君共承。小的时候赵晔是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义的,所以年年生日盼的不过是母亲难得一现的精妙厨艺;而等到能够明了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
      赵晔轻叹一声披了件罩衫走到前院,下人们已经收起桌椅打扫完毕,空空的院落中花草寂廖,微蓝月华浸透衣袍,先前的喧闹繁华突然之间宛如浮影难辨幻真。人常说,登楼知风寒,驭高方觉孤。原来,在一呼万诺,富有四海之后,自己最想要最思念的,也不过是母亲当日做的一碗家常面食。只是,这样的愿望放在现今已永远无法实现。

      赵晔在院中长立了些时候又回到书房去,走近桌前,蓦地被一双东西闪了眼,是那对翡翠佩。
      赵晔本是不怎么喜欢玉的,但方才被这对佩的光彩一引反倒是生了几分兴趣。他随手地拿起它们放在掌中,谁知那玉一触手就仿佛是生了冰一般,冷得渗髓。
      赵晔虽不好玉,但对其中的典故还是略知道一些的,这样的料子应是出自淮安深山的冷泉中,人称“水料”,历经千年寒气所侵,传说火烤不热水温不暖。这一思量,赵晔才忆起礼单上这两件东西的名目来,“冰魄”、“蓬莱”。淮安自古出名翠,采玉人之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料子到手,非为绝品,绝不予名。看样子,手中的这两件东西怕是父亲千挑万选的了。
      赵晔一转身对着烛光静下心来细看,那双佩色泽莹润,腻若凝脂,透如含水。浓绿的翠上雕的是两片叶子,叶上有一只秋蝉;翻过来,背刻“青枫寒蝉”。赵晔恍然,那叶原来是枫叶。紫色的翡上做了一簇牡丹花形,花后隐约藏了一只做鸣势的鸟。那不是寻常的鸟,是凤。背面依然有题字,“九天清响”。
      优料巧工,一雅一俗,双色相对,真是别具匠心。赵晔看着那对牌子心里顿时欢喜万分。
      “主子喜欢吧?”赵珀进了门来看了赵晔的神情,又见到他手中的东西,便明了了八九分。
      “喜欢。”赵晔坦然。
      “我看礼单的时候就已猜到了,今年这一堆花花绿绿的物件里主子最满意的肯定就这个。”赵珀的语气中有些许骄傲的意味。
      “人小鬼大。”赵晔摇头放下手里的东西,翠色的佩在入盒的时候与紫色的翡相叩发出“叮铛”一声清灵响音。
      赵晔一惊,又拿起来反复查看,幸好,没有出什么差池。
      赵晔舒了口气,眼光扫过牌子后面的那四个小字,“青枫寒蝉”,枫……思索半刻,他略带艰涩地开口:“今日,是不是有一个人没有来?”
      “爷指的是?”赵珀一黯,他原以为过了这么一整天赵晔是想不起来了。
      “宋先生没有到。”
      “爷才发现么。”赵珀冷下声。
      “是什么原因?”赵晔全不理会赵珀给他看的脸色。
      “京兆府来人传的话,说,先生称病,求王爷海涵。”
      称病?倒是那个人的作风。只是,若单单讨厌喧哗,为何宫中守岁那日没躲,却偏偏要躲今日自己的生辰呢?赵晔有些不解。
      “爷,天色不早了,早些回房安置吧。”赵珀三两冷语合门离开,只留下赵晔一人独自对着蜡烛转肠。
      思前想后,赵晔重新穿了衣,唤人取了件氅子带着两个侍卫快马向京兆府衙门直奔而去。
      “您看,要去追王爷回来吗?”门口的守卫望着赵晔远去的背影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赵珀。
      赵珀深深抽了口冰凉的空气,而后缓缓吐出:“不必了,命六十个人远远地跟着吧。千万别惊动主子。”
      “是。”守卫闻言迅速退下。
      赵珀望着茫茫冬夜叹了口气,一回身,两盏艳红的灯笼高悬在他的头顶,照得匾额上的金字竟是显出了些许的苍凉意味来。
      许多事情,主子还是不明白的罢,象他那样的人实在是不适合生在帝王家的。蓦地,赵珀沉了脸心中突生出几分感伤来,但随即他又笑着低下头拢了衣领进府去了。

      京兆府距京师不远,快马加鞭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只是已经过了宵禁,赵晔出城进城委实是费了不少的周章。京师、京兆两地布防的严密绝对是在他的意料之外,这一点上赵晔对沈镐的佩服更加一层。好在今夜坐府当班的不是别人,正是沈镐。侍卫带着他的印签去,回来时沈镐就派了军士带着手书来为他开城门。
      虽说速度还算是快的,但这么一出一进地一折腾,到了衙门也已经是三更天了。赵晔犹豫了一下,绕到府衙的东面去敲偏门。衙门的值夜守卫大概已经睡着了,赵晔敲了半刻才听见有人来应。
      来开门的是老齐头,是前朝就在府里当班的老人,膝下没有子女,孤苦无依。赵晔到任的时候听说了他的事情,就命人在府衙里誊了间房给他住。老齐深夜见到熠王驾临,惊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刚欲扯开嗓子禀报行礼却被赵晔及时地一把拦了下来。
      赵晔本就是不想惊动任何人的,但同时又知道老人家的心思,所以只笑着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听说宋先生病了,我微服来看看。夜深了,礼就不必拘了。我进门后你替我在门外左右看看,是否被跟了尾巴。而后,把门关严实就好了。”
      老齐年纪虽然大了些,却是不糊涂,一刹时就明白了赵晔的意思,立刻垂手站到门边给赵晔让出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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