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歌》江流clay

11、１０

　　赵晔万没有想到，西华门外居然还有一场热闹。
　　先是一眼地他就看见自己的车撵还好端端地停在原处，然后他又看见了本应离开的庄胤，再走近，有人在施杖刑。

　　被打的，是沈镐。
　　两个轮杖的是晟晗东宫的亲卫，他们看赵晔来了也不停手，口中已数到一百八十三。
　　见了赵晔德喜一脸机灵地跑过来行了个万福：“王爷吉祥，沈将军刚才在东宫犯了上，太子爷罚他廷杖两百。”
　　两百……沈镐受过重伤，在这样的天气里怎么受得住。
　　赵晔正要阻止，两百杖刚好打完。
　　沈镐伏在长凳上，白色的中衣已被血水染透，知道行刑完毕，他浊重地喘息了几下支起身体从地上拾起被解掉的铠甲递予身边的侍卫。
　　穿戴齐整后，沈镐单膝跪地对赵晔行了个礼径自回东宫去了。
　　自始至终一旁的庄胤不发一言，只默默地看，看过之后他回过身来对着赵晔缓缓地施了一个揖也离开了。
　　庄胤经过宋晴枫身边时，赵晔听见了一声叹息：“痴儿何苦。”
　　“痴儿无悲。”回答的人含了笑，晃若琉璃瓦上的晶莹薄霜。

　　这，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这一刻，赵晔是真的不明白了。他或许不明了赵晟晗口中的“天下计”，但是他知道做人该行的，是君子之道。
　　然后，平息下去的怒和惑再一次汹涌而出。
　　赵晔一拧身，宋晴枫已经跪挡在他跟前：“王爷，此事您万不可再管。”
　　不能管也要管，不然就真的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了。
　　赵晔移步想要绕开宋晴枫又被他堵住：“王爷三思。”
　　“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你让开。”赵晔压了半口气不忍抬脚踢他。
　　宋晴枫见相劝无用，环顾左右，情急之中起身拉过赵晔避到墙根：“若是王爷想得明白，就再不应该插手。否则……”
　　宋晴枫沉下声：“否则，那两人总有一天是会丢掉性命的。”

　　赵晔的心忽地就冷了下来。他不知道，若真有那样的一天，他又该怎样去面对自己的父亲和弟弟。
　　见赵晔明了，宋晴枫放开手，再无多话。出了宫，两人似是各怀心事，没有告别，一东一西各自背道而归。
　　回到府，赵珀独自在门口候他。
　　车马先于自己到了，赵晔料想赵珀已经知道一切便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进了门。
　　一个晚上，赵晔一言不发，赵珀只字不提，下人们察言观色，最后竟是阴沉沉地过了下来。
　　临睡时有人来敲门，赵晔披衣去开，是赵珀。依旧没有半个字地，赵珀捧了只金蟾铜炉放到屋内的桌上回身欲去。
　　“等等。”看够了赵珀的不阴不阳，赵晔终于按捺不住，“你这是给我看的什么脸子？！”
　　赵珀行了个礼：“奴才不敢。”
　　“做都做了哪有什么不敢的，”赵晔没好气地拿话顶他，“反正你都知道了，想说什么就直言吧。”
　　“只要不是主子亲口说出来的，奴才一概不知。”赵珀没有接赵晔的茬。
　　“好，现在连你也这样了！”赵晔的火一下全窜了上来，“都知道你们不把我当回事，都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但我就是这么个人，就是见不得那样的事，见不得自己敬慕的人遭那样的罪，这样的日子本就是不适合我的，与其天天受气不如……”
　　人都说急怒伤身，赵晔本是不信的，但今次算是领教到了。
　　话说一半，一口气上不来，赵晔扶着桌子一阵猛咳。赵珀见势不对忙倒茶上来拍抚赵晔的后背为他顺气。赵晔不理会，用了力去推，满杯的茶水溅了赵珀一身。
　　“主子息怒，奴才放肆了！”赵珀忽地跪了下来。
　　赵晔努力清了清有些毛的嗓子伸手去捞地上的赵珀：“你起来。不是你的错。”
　　赵珀自己起身来，重新倒茶。
　　赵晔捧了杯子闷闷地喝，喝尽了才对赵珀缓缓开口：“我是不是总在犯错？不知怎么地，我总觉得自己融不到现在的日头里去。”
　　“话，不是这般说的。”赵珀也闷了会儿才回答，“主子是个有见地的人。但，凡事的，主子的头上总还压着两个人。依主子的性子，要和他们想到一起去从来就是难的。一直以来府里不都是这样的么，虽然主子不会有什么灾啊难啊的，但是心里难不了会免郁结。过去夫人在的时候还好些，现如今，夫人不在了，主子的心还是宽些的好。有的事……有的事，主子管不了的，就莫要再管了。”
　　赵珀毕竟是赵珀，话说得宽慰，却是和宋晴枫一样的振聋发聩。
　　原来，所有的人都比自己要明理。赵晔默然。
　　“主子但凡想做什么，去做便是。世间许多事做了后悔，不做更悔，主子要做只能学会想开。”赵珀本是要好好指点赵晔一番的，但一见他不作声心还是软了，“主子最近劳碌，我拿了些安神的香料过来，主子就早些安置吧。”
　　语毕，赵珀退到房外轻轻地合上了门。

　　午夜梦回，江南烟雨春水凉，竟是幼时失足掉进了家中花园里的鱼塘时的情景。
　　骤冷还寒，赵晔惊醒。
　　年少狂浪，妄自尊大，当时是，而现在的自己……谁人又能够说不是呢？
　　桌上赵珀点的香已熄，赵晔趿了鞋挨到窗前打开窗子。不知何时落的雪，未停。
　　近处，一树腊梅灼灼地开得正盛，满怀芳华。

　　新科四人很快就投入到了朝廷日常的周转中。傅彤在刑部参议，从二品的职；程允寂发到其父手下，后备礼部侍郎兼御前行走；齐怀封大学士，领启德殿；宋晴枫封大学士，领太学。唯一让赵晔感到惊讶的是，齐怀做了太子太傅，而宋晴枫成了他的参赞，也就是熠王太傅。
　　不管父亲用意为何，赵晔都是高兴的。论实际的办事能力，宋晴枫绝对在齐怀之上，有了这样一个帮手，日子肯定会好过很多。并且，对于宋晴枫，赵晔也不能说自己是胸怀坦荡毫无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