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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浮沉随浪惜今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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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浮沉随浪惜今朝
皎皎月色下,一个青衣身影衣袂带风在屋顶快速地跃动,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不过几个纵起纵落,顾惜朝已至金风细雨楼,楼里不停有哨兵巡视,他微一打量,便直奔中间的白玉塔。虽者从未来过金风细雨楼,但自苏梦枕起,历代楼主皆居住在中心的白玉塔里,那是权力的象征,是金风细雨楼的心脏。
顾惜朝手按着窗棱一抬头,看见房间的主人戚少商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心里“咯噔”一下,毕竟是不请自来,却被主人抓个正着,有心掉头回去,却又有些不甘心,索性微一使力跃了进来。
戚少商看着他大大方方地跃进来,嘴角噙着一抹不明笑意打量着他的房间,手中还拈着一支盛放的桃花,这样的情景如此地美妙,又如此地不真实,似梦如幻。
顾惜朝被戚少商瞬也不眨地盯得有些着恼了,他走近床边俯身挑眉一笑道:“听闻大当家近来席不安枕,惜朝特来一探究竟,想必大当家已尽数领略了魇的滋味。”
戚少商却似并不着恼,只是叹息似地低喃了声:“你来了啊!”
顾惜朝一怔,不明所以。
戚少商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径直转了话题道:“果然如你所说,连夜来彷佛将过往重温了一遍,这条路上你我都是血债累累,若是非要求个因果,你我都难逃其咎。我只问你,顾惜朝,落星阁一案你求得了什么?”
顾惜朝不料他突然问起此事,他素来行事不瞒人,对戚少商更是从无欺瞒,微一皱眉回道:“方应看助我复名,雷纯许我厚利,六扇门保我带兵。”
戚少商点点头:“果然如此。你本志在疆场,雷纯之利亦非你所愿,此次既全了神候的义,又使你终偿所愿,也好!”
顾惜朝不料他竟然说出这等话,原来他还是没有忘记过他的抱负,心下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叹了口气佩服道:“京师形势波诡云谲,大当家深处漩涡依然未改心性,倒真叫人佩服。”
戚少商也一笑,释然道:“当下朝廷动荡,边关危机,你能心系天下,我自然赞赏。对了,事情已然解决,我的毒也该给解了吧?“
顾惜朝勾唇笑了笑,无奈道:“我是真想替大当家解了毒。不过,之前我亦说了,此毒无解。我本料想大当家意志坚定非常,即使受其害也不过几日,殊不料你时至今日亦未得好转。”
戚少商闻言苦了脸,缓缓道:“本来若只是魇倒也无事,只是…”他忽地抓住顾惜朝的手拉向自己胸口,眼神灼热:“这里却一直在发痒,痒得我寝食难安。”
顾惜朝惊得手一抖,急欲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戚少商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抚向顾惜朝的脸庞,感觉到他的瞬间僵硬,微微一叹,大掌摩挲着他的眼睑道:“这里也是一片淤青,顾惜朝,这些日子你也同样吧。”
顾惜朝被这句话烫得全身发抖,眼眶突热,有什么滚烫的液体翻涌着要决堤而出。温暖的大掌却整个覆盖上去将那快要无法掩饰的狼狈尽数拢在掌心。
戚少商微一使力将顾惜朝颤抖僵硬的身躯揽在怀里,手托着他头将其按扶在自己颈侧:“那次京郊重逢,我不是没反应的。只是,顾惜朝,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恨你,可我又下不了手杀你。所以我想,就当相逢陌路吧…可是,我们还是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一起,倒真是冤孽。今夜,有人告诉我,人们总是下意识地选择自己熟悉的路,安全,放心。其实有时一条看起来不可能的路未尝不是别有洞天。我信了他的话,然后真得看到了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好风景。我想,我们既然注定难逃,何不换个方式来相处。我许你信和知如何,惜朝?”
戚少商已非懵懂少年,当然明白那种痒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既已拿不出十八岁那年为了息红泪叛出小雷门的勇气,又做不到与顾惜朝像那对卖炊饼的老夫妻一般相濡以沫。
那么,不如相忘江湖吧。这无疑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只是,顾惜朝却不愿这么放过他,而他,说到底也远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大方。
那就这样纠缠余生吧,虽痛,却也甘之如饴。
顾惜朝虽不谙风月,却也明白近日来的躁动代表了什么。
他虽已做不来十八岁那年为了傅晚晴倾注所有的决绝。但至少,他还可以拿出些许那少年缘木只求一晤的勇气,或许可以赌得个知音得续,并驰天下。
他既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便会遵从自己的心去赌它一赌。
反正,他已输无可输。
白玉塔外。
顾惜朝闪身进屋后,从院中的阴影处走出两个人。
孙鱼瞪着楼主房间那扇开了又合的窗反复地向身边的人确认:“军师,你说咱们真得就这么放顾惜朝进去了?他会不会对楼主不利?”
杨无邪心底一紧,他也担心顾惜朝对楼主不利,毕竟逆水寒一案太过惨烈。只是楼主都发话了,他们除了执行还能如何。同时,他更愿意相信戚少商的决定。当下宽慰道:“无妨,楼主既说可放他进去,自有把握对付他。”
两人又闲聊几句,直到戚少商房间再无动静,杨无邪拍了拍孙鱼道:“还是回去吧,今夜应无什么大事,让当职的兄弟多留心些就是了。”
孙鱼却仍是摇了摇头:“军师你要是困了就先歇息吧,我再待会,还是有些不放心。”
杨无邪情知再劝无效,一边在心里感叹着戚顾之间微妙的关系,一边摇摇头转身离去。
其实,魇也非无药可解,本就为心魔,魔解而魇消。
第二日戚少商一夜好眠张开眼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其时天刚透亮,戚少商醒后感觉遍体通畅,多日的席不安枕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一夜好眠宛如再生,连带着心情也舒朗欢欣起来。
微一侧首,顾惜朝的睡颜便清晰地映入眼睑。
卷发如瀑散落枕席,那张清醒时通常都是嚣张或落寞的脸此刻却意外地纯真祥和,几乎让人难于将他和那个谈笑间灰飞烟灭的玉面修罗联系起来。
可是戚少商清楚地知道,这皆是顾惜朝,这才是顾惜朝!
你若只看到这纯如赤子的一面,极有可能顷刻间兵溃千里,一败涂地。
你若只看到那决绝狠毒的一面,却一定会错身间相忘江湖,知音无觅。
他所执着的顾惜朝,本就是这样的顾惜朝!
昨夜一番长谈后,那人被他软硬兼施勉强和衣歇下。
此刻还在安睡,看来一夜好眠的不止他一人。
戚少商看着眼前人鼻翼翕动,嘴唇微抿毫无戒备的睡颜,不禁一阵心痒难抑。只挣扎了那么一瞬便果断迅捷地往那抿起的丰唇啄了一口,却见顾惜朝眼睫蝶翼般颤动了下,似要转醒的样子,急忙躺回枕席,尤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几乎要跳将出来。不禁自嘲一笑,活到这把年纪,当真是又领略了回偷儿滋味。好在顾惜朝眼皮动了动似是没能抵过未能餍足的睡意,复又归于宁静。
戚少商瞧了一会忍不住又凑过去啄了一口,又一口,然后发现顾惜朝白玉般的耳垂慢慢泅出丝丝晕红,嘿嘿低笑几声贴唇厮磨了会方意犹未足地离开,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越过那人底线就不好了。埋首于顾惜朝颈侧蹭了蹭,似是低喃:“天色尚早,难得好眠,再睡一会吧。”
不远处,窗旁的檀木桌上,青色瓷瓶里的桃花经过一夜清水的滋养愈发地鲜艳欲滴,惹人心醉。
东风送春到,朝来桃花笑。
鸟鸣啾啾,春光融融。
杨无邪洗漱完毕,例常性地将金风细雨楼巡视了一遍。
行至楼主所居院落,却被眼前情致吓了一跳。
他金风细雨楼的右护法,“一零八公案”的首领,青年才俊孙鱼此刻在早春的凉风中仪容不整,表情迷惑,一派茫然之色。
杨无邪看他和昨夜站的位置没有变化,嘴角不自禁地抽了抽,该不会是一夜未睡吧。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讶异道:“孙护法这么早是来向楼主禀报事情吗?”
孙鱼视线慢慢回笼,有些懊恼的味道:“军师你又调侃我。我吹了一夜冷风,这会儿全身正发冷呢。”
杨无邪一脸郑重:“孙护法当真尽职尽责!金风细雨楼得如此忠肝义胆的将士护卫甚是幸哉!”
孙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赧颜:“那顾惜朝曾经把楼主害得那么惨,我这不是担心嘛。”说着顿了顿,转过头瞟了眼楼主紧闭的房门,忧心忡忡地道:“都这会了楼主房间里还没动静,往常楼主早起来练功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可一夜也没丁点动静,真有点担心啊…”
杨无邪暗自摇了摇头,又有点自责。平素忙于事务,都忽略了属下的终身大事,回头要记得给这个素来精明的属下娶房媳妇了,这么想着拍了拍孙鱼的肩膀,徐徐道:“桃红复柳绿,春睡日迟迟。孙护法何不酣眠一场,以飨春光?”
孙鱼目送军师摇首举步离去的背影,再回首望望自家楼主依然紧闭的门窗,似有些恍然,却又有点懵懂,终决定还是先睡个回笼觉,再回头弄明白这些费神的事情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