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秘史》淡薄清湄

19、云自无心水偏忧

　　如花今日梳了一个飞天髻，髻上绑着许多铃铛。身上穿着朱红胡璇舞衣，中间露出一段白白的肚皮。双臂间缠着五色丝带，丝带随风轻摆，颇有几分仙气。
　　鼓弦声响起，如花闻声而动。脚尖着地，如蜻蜓点水般。尔后玉臂轻舒，衣裙斜曳，旋转间如回风舞柳，发髻上铃铛叮叮摇响，清脆悦人。晴天小欣心里均是万分惊异，没想到如花虽然肥胖，身姿竟如此灵活。转了二三十圈，连尚仪也面露微笑，满意地点头。
　　忽地，如花脚底一顿，身形凝住。旋即扑倒在地，面露痛苦之色。
　　“怎么回事？”尚仪皱眉问道。
　　“回尚仪，奴婢身上有伤，才影响了动作！请尚仪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如花艰难地在地上跪好，向尚仪恳请道。
　　尚仪淡淡瞥了如花一眼，“既是身上有伤，何不养好了再来？下一个，王欣儿！”
　　如花双目通红，既委屈又不甘地退下来。一袭浅紫襦裙的小欣登上台，一个单螺髻上缀着几朵丁香珠花，十分雅致。
　　“奴婢为尚仪献上一曲《清平乐》！”小欣声音清脆如风铃。
　　尚仪不甚感兴趣，淡淡点了个头。
　　小欣启唇唱道：“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前几个女孩子，都是半途而废了。小欣一曲唱下来，虽没绕梁三日的奇效，却也声声入耳，十分温和熨帖。尚仪含笑点点头，“下一个，柳若溪。”
　　一个眉目如烟，身姿袅袅的女孩子抱琴上来。纯白曲踞深衣，墨色右衽，如同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柳若溪将乌亮的古琴置于膝上，一双水葱般的玉指从容滑过琴弦，带出一曲《汉宫秋月》。
　　《汉宫秋月》十分寻常，民间教坊里常彻夜弹奏，便是目不识丁的老汉，也对这首曲子耳熟能详了。但出现在皇宫，又有一种别样的味道。多数宫女后妃，终年凄切孤苦，寂寞难言。听到这样的曲子，必然感同身受。
　　柳若溪不出意外地获得了满堂彩，四个女官眼眶微红，无数女史掩面拭泪。
　　三十个少女陆续登台，所表演的，也不外乎诗词歌赋，笙歌燕舞。尚仪渐渐面露不耐之色，打断了一个女孩子的扭腰摆臀，高声叫道：“下一个，何晴天！”
　　此时，场上三十个少女才艺采选已近尾声，晴天是最后一个登台的。
　　“你要表演什么？”尚仪问。
　　“回尚仪！奴婢不会歌舞，也不会弹唱，更不会作诗写赋。奴婢唯一会的，就是写几个字。今日奴婢便表演写字，还请尚仪成全！”晴天跪在凉风殿中央，听见四面八方涌来的笑声。
　　“哦，本宫也是头一回见表演书法的！来人，传笔墨纸砚！”尚仪道。
　　不多时，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书案，放在凉风殿中央。晴天铺开澄心堂纸，用镇纸压住纸面，手执诸葛笔，从容落下墨迹。
　　四周宫女女史都争先恐后地探头看，多数人只觉工整秀气，并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却也有略微内行些的宫女小声评品道：“这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法则温雅，美丽多方。倒有几分卫氏之风。”
　　一盏茶功夫很快过去，晴天收了笔，一旁女史将字呈给尚仪。
　　尚仪接在手里，见纸上书了一段《洛神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fǎng fú）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yáo)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qú)出渌(lù)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失传许久，连本宫，也不过有缘见过一贴字。韦续说：“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没想到你一个小小宫女，竟深得簪花小楷娴雅婉丽的风韵。嗯，确实不错！”尚仪笑意满满，丝毫不掩赞赏之色。
　　“尚仪过奖，奴婢愚钝，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晴天跪在凉风殿，浅浅笑道。
　　“嗯，下去罢！”尚仪笑着点点头。另外三方司乐，司赞，司宾起身朝尚仪走去，将表现较为出色的少女名单呈给尚仪。
　　一刻钟后，尚仪击掌示意众人噤声，而后开始宣布通过采选的名单：“此次通过才艺采选的有五人，分别是何晴天，柳若溪，王欣儿，顾小姝，吴朝珠。你们五人回去后用心准备明日采选，明日皇后娘娘会亲临，你们切莫殿前失仪！其余众人先留在凉风殿内，等内侍监过来分配你们日后职务。”
　　晴天五人拜谢尚仪后，先行出殿。如花盯着晴天的背影，满是怨恨。
　　回了永巷，如玉已经出去当值，屋里就剩小欣与晴天两人。
　　小欣打开包袱，精心挑选明日面觐皇后的服饰头面。见晴天一副懒怠模样，回屋了倒头就睡，不由问道：“妹妹可是胸有成竹了？都不准备明日的觐见吗？”
　　晴天笑了笑：“我的衣服统共就那么几件，最好看的便是宫里发的宫装，明日便穿这个去！”
　　小欣也跟着笑了：“妹妹惯会别具一格的，今日的簪花小楷，可不就博了满堂彩么？”
　　“这是我运气好，恰好尚仪爱这个！再说我也确实没别的本事了，不像你，一副好嗓子，不像如花，还会跳胡旋舞！”晴天双臂枕着脑袋，眼睛盯着天花板笑道，“我小时候，光用来钓龙虾了，什么都没学过！”
　　“明日见了皇后，指不定皇后就喜欢你这样的，那妹妹日后便是平步青云，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呢！”小欣调笑道。
　　“唉——”晴天一声长叹，“用如花的话说，我一个瘦猴模样，鬼才喜欢呢！我容貌不出挑，也谈不上什么极好的妇德，不敢指望一步登天呢！只要日后能做个女官，就心满意足了！”
　　“如花的话你也爱放在心上！”小欣道，“你瞧教坊司的胡旋儿，哪个不是柳腰盈盈？如花这样体态，跳胡旋舞，也亏她有这个勇气呢！你没觉得腻得慌？”
　　晴天听了小欣的话，“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个促狭鬼，老说别人做什么？说说你自己，你是哪儿来的富婆，怎么出手这样阔绰？”
　　“你敢取笑我？瞧我不把你这张利嘴撕了！”小欣嘴角含着狡黠笑意，扑到晴天榻上，双手直往晴天胳肢窝钻。晴天痒极了，蹬着双脚死命挣扎，却又没小欣力气大，直被挠得笑出眼泪。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饶了我罢！”晴天终于支不住，开口求饶。
　　小欣放过晴天，坐在晴天榻上说：“我这点东西也就你们觉得多，在我们玉城，这些东西赏下人也嫌寒碜呢！”
　　晴天笑了笑，“敢情你们那儿遍地黄金呢！”
　　小欣点点头：“可以这样说！我们那儿的女儿，再怎么贫穷，手腕上都戴着几个金镯子！只不过富则富矣，却不及紫宗这样辉煌大气。我爹爹不想永远世代经商，你也知道，经商被称之为下九流，走到哪儿都低人一头，就是有钱，也没多大意思，便送我入宫，指望我一朝得势了，可以举荐家族兄弟入朝为官。”
　　“哈哈！还好，没人指望我为他们做些什么！”晴天嘻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