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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顾于谦这次回谷待的时间很短。

      还不待含苞欲放的春花彻底盛开,他便匆匆收拾起了东西准备离谷。

      顾于谦收到了一封信。

      顾于谦在顾愉生投来视线时不着痕迹地将信拢回了袖子。

      顾于谦微微笑着朝顾愉生说是洛阳旧识染恙,托他前去帮忙诊治。

      顾于谦态度强硬地拒绝了顾愉生一同前去的要求。

      顾愉生将整件事情串起来想了又想,在顾于谦离谷那天早晨,一反常态地抓住了顾于谦的胳膊。
      然后顾愉生就发起了高烧。

      顾愉生平时虽看着瘦弱了些,但事实上习武之人是少有伤寒的。他的烧来的莫名其妙毫无原因,但却只一会,就发的无比严重了。

      少年面色苍白得和身上的里衬有的一拼,喝下去的药还没来得及将他因高热而染上的红晕消去,整个人都像是被蒸笼蒸过一样被汗水微微浸湿了。

      “师兄……”

      他虚弱的叫唤声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顾于谦守在他床边,将顾愉生不安分蹭出被子的手塞回去,皱着眉没说话。

      而顾愉生没得到回答也不在意,被子里的手又蹭了出去,小心地蹭上了顾于谦衣角。然后他将一半脑袋缩进了被子,只留一双乌黑的眼在外面。

      细碎暖光透进屋内,安静的流淌。

      两人对视片刻,顾于谦将捂住顾愉生口鼻的被子向下拉了拉,一声轻叹为沉默划上了休止符。
      “睡吧,愉生。”

      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一边被顾于谦搁置的行李,顾愉生笑开,满足而顺从地闭上了眼。

      都说发烧时的睡眠是很痛苦的,事实也却是如此。

      顾愉生昏睡了两日,期间不断有破碎画面在睡梦中交织而过,凌乱纷杂毫无头绪,只叫人头昏脑涨仿佛天地都在旋转摇晃。

      很难受。

      可下一秒,顾愉生猛地睁开眼,画面如潮汐急退,徒留一片空白。

      少年睁着漆黑的眸定定看了屋顶很久,茫然在眼中一闪而逝,待昏沉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才缓缓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的烧退了,顾于谦已经离谷了。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特意用尽内力然后淋了冷水跑去吹一宿的冷风了。

      他不记得听顾于谦说洛阳旧识时心底骤然盘旋而起的恐慌了。

      他也……不记得想要阻止顾于谦只身前往洛阳这件事了。

      一切如常。

      -

      名剑大会将近。

      天色阴霾,绵绵春雨自早上开始便不曾停歇,撑着一把二十四竹骨油纸伞,顾愉生立在船头,耳边是船夫划桨时合着雨滴的浅浅水波声。

      他微微侧头。

      湖面水波潋滟,游船点点,孤帆成线,而远处山色空蒙,青黛含翠,一派恍如仙境的独特盛景。
      岸边春风拂杨柳垂,一如那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所说的一般,偶有游人的身影透过树与树的空隙显现蓑衣一角,尔后又被雨丝扰乱得朦胧起来。

      行舟湖畔,立于船头,远远望去,整个杭州西湖仿佛都被笼在了一个烟雨做成的水罩子里,透着一股子轻薄飘渺的虚幻感。

      顾愉生跟随谷主东方宇轩一行人来到藏剑山庄已有一段时间,拜见过庄主叶英之后,也便就暂时在山庄住下了。

      日里一同前来的师兄姐多同来客们品茶抚琴,吟诗作画,切磋武艺。顾愉生对此兴致缺缺,再加上好不容易叶琮被山庄师兄抓去帮忙布置名剑大会事宜,他得了清净,便也就独自一人出来游览一下西湖美景。

      好吧,主要还是因为顾于谦在洛阳耽搁了日程,需得比他们晚些才能到达藏剑山庄。

      可再过两天就是名剑大会,而距离出发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顾愉生清秀的眉毛死死锁起,无心再看景色,心里盘算着洛阳到这里的路途和时间,思来想去,不管怎么都觉得太久了些。

      ……实在太久了。

      -

      三日后,名剑大会如期展开。

      顾于谦还是没有来,况且距离上次收到传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顾愉生皱了皱眉,有种莫名的焦躁和不安在心底弥漫。

      然而到底还是记得顾于谦嘱咐他在名剑大会途中不得妄为的话,只抿了抿唇,压下不安,安静的站在原地。

      他看向大会比试场。

      场上的比试已经接近尾声,正手持重剑立于场上的少年意气风发,神色飞扬。洁白衣摆随着剑招带起的风鼓动,剑尖落处,金色剑气纵横划过一道道凌厉的弧度。

      并不似幼时一般凌乱蹩脚的剑式,如今已经能好好使出藏剑剑招的叶琮与喘着气从地上爬起的对手互相抱拳一礼,神清气爽地下了场。

      回到庄主身边,乖乖听了自家庄主指点了几句,然后便迫不及待的跑到一旁观战的顾愉生身边,腰间玉饰相击发出清脆声响,少年脸上的笑明媚得有点傻气,硬生生将方才在场上一派名家弟子的傲然气势糟蹋得一丝不剩。

      “阿愉,怎么样?”

      虽被嘱咐了胜而不骄,但少年嘴边的弧度还是压也压不住地微微上翘,他凑到顾愉生面前,发现对方仍盯着场上有点走神,于是不满地鼓了鼓嘴,伸手想去戳顾愉生的脸。

      待到指尖传来肌肤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始料未及地藏剑二少顿时僵住了。

      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急忙收回手,叶琮尴尬地伸出食指挠了挠脸。

      他完全没想过自己能戳中。

      然而预想中被对方糊一脸花间招式的情景也没有到来,叶琮压下泛起的些微不自在感,试探着伸手在顾愉生眼前晃了晃,然后尴尬什么的被丢到了九霄云外,炸毛了。

      “喂,阿愉,你刚刚有在看吗。”

      顾愉生这才有了点反应,他锁着眉,在心里愈发浓郁的不安感中心不在焉地伸手地拍了拍面前藏剑弟子的头,安抚道:“恩,看了,很棒。”

      叶琮顿时愣住。

      他面前的万花弟子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无意识地将人当做了自家花谷的小师弟一般安抚,没等叶琮从脖颈处泛起的红晕蔓延到耳根,被刻意压低的谈论声便传入耳中。

      “听说了吗,洛道那边的李渡城被封了,进不去也出不来,好像是前些日子城里有人染了什么怪疾。”

      “我之前从那边过来,据说有人在城郊看见染了病的人肤色异变,神智不清,形如腐尸,现在封了城了,这病怕是扩散的厉害了。”

      “唉,造孽啊,如果病情一直没法控制,恐怕……”

      中场休整的时候,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偏偏顾愉生和叶琮离得近,武功修得也好,于是便将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顾愉生动作一顿,突然猛地转头看向那两个说话的人,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脸色随着两人的话变得越发难看。

      叶琮本来还有点莫名,可转念一想到至今未至的顾于谦,再思及洛阳到藏剑山庄多半途经洛道,顿时也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眼看着顾愉生脸色发白,他连忙开口安慰。

      “阿愉,你别多想,顾兄虽然不胜武力,但寻常人也是奈何不了得他的,更何况他医术了得,说不定……说不定这会已经快到山庄了!”

      顾愉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对李渡城有印象,顾于谦曾跟他提过,那里是顾于谦的家乡。

      家乡。

      两个字飞快地在脑海里掠过,几乎不需要多想,就能知道顾于谦当时为什么强硬地拒绝他跟去了。

      想必顾于谦收到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边出现的情况了,他不会骗他,洛阳旧识虽也是真的,但绝不可能是顾于谦久留的原因。

      顾愉生捏了捏指尖,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平静转头对叶琮道。

      “抱歉,我去洛道一趟,麻烦帮我告知一声谷主和叶庄主。”

      语毕,万花弟子转身便走。

      “等等……!阿愉!”

      叶琮本能地伸手拉住顾愉生,可等到顾愉生停下,重新转过头来,他又怔住。

      他本想说现在还不能确认顾兄人就在李渡城,此事应该先禀明你们谷主,确认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再说,就算要去,我陪你一道也是好的。

      可看着对方一片暗沉幽深的眼,同时明知自己身为藏剑山庄嫡传一系的弟子不可能在名剑大会中途离开,叶琮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哪怕于公于私,都应该拦下对方,他也有些泄了气。

      “先去马厩牵匹快马,你总不至于一路上轻功飞过去吧。”

      顾愉生抿了抿唇。

      “谢谢。”

      -

      李渡城地处洛道东南,三面环山,一面临河。

      顾愉生不曾到过洛道,也不曾到过李渡城。

      可总归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的。

      举目四望,城外枯树零散地弯腰扎在地里,每一颗都干瘪得像是被周身长得肆无忌惮的枯黄长草榨取了所有养分,而一旁污水长流,水声衬着寒鸦盘旋间翅膀扇动的阴森风声,像是阴沉天色下凄厉难言的哀乐。

      初春,却是这般萧条颓败的景象。

      顾愉生拉着马缰的手指骨微凸泛着青白,他牵着马站在离李渡城城门足够远的一个小枯树林里,仰头盯着紧闭的城门,闭了闭眼,似乎隐约还能听到城内回荡的,像是野兽一般的嚎叫。

      如今不明疾病扩散,已封了城,城外驻守的却不是预料中的唐军,而是叛军。

      叛军……也就不奇怪前阵子没有信传出来了。

      他扫过那些守城士兵的服饰,将一路上打听来的情报整理了下,最后视线远远落在城墙上的城炮以及树枝交错下模糊露出一角的云梯,眸光阴沉一如此时的天。

      他身上还有几支带给师弟师妹们的小型烟花,此时都拿出来,取了内里的火药,拿出信纸包好折叠后卷起,系在用来传信的天工鸟上,将它放开。

      木制的小鸟灵活地歪了歪头,扑闪了下翅膀,便往城墙上飞,虽然天工鸟体积不大,但在刻意之下引起叛军注意还是足够了。很快,便有木箭射向了空中的小巧鸟儿。

      啪嗒一声,有箭射中了天工鸟,它歪了歪,最后再扇动了几下翅膀,便在惯性的作用下跌落到了城墙上。

      黑色的火药粉顺着天工鸟飞行跌落的轨迹洒了一路。

      趁着城墙上叛军去检查天工鸟的工夫,顾愉生脚尖疾点,内力带起绿芒一闪而过,施展轻功顺着云梯跃上了城墙。

      点燃的火折子朝着之前天工鸟飞行的轨迹抛下,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在身后迅速射来的箭雨中跳下了城墙。

      而城墙之上,火折子的火光渐灭,细微火星顺着黑色线条蔓延,瞬间便点燃了城炮的引线,未经过仔细调准的炮弹射出,转瞬便落到了附近的山地上。

      叛军们也顾不上一个跑进城的人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附近的山地居然一个炮弹就轰得塌了大半,巨石混着碎石一起砸下来,几乎把半个城墙都埋了。

      顾愉生此时已经轻功飞的离城墙有些远了,远远看见那边巨石倾塌大半城墙都毁了,在轰鸣声中顿了半秒,也就抛在脑后,对他来说,外面的叛军死了多少或者城门口被堵了这种小事远不如先找到顾于谦重要。

      -

      疾步走在城里,顾愉生将腰间挂着的判官笔拿了下来握在手里,随着一路所见,握笔的力气越来越大,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那种自收到信件起就诡异而分明的预感在心底盘旋,如今随着时间愈发明晰,甚至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声指引一般,带给人莫名的笃信和无端的焦躁。

      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顺着直觉中顾于谦所在的方向笔直地前进。

      城内甚至比想象中更加萧条,外面流传的疾病爆发至多不过半月的时间,却已经将这座记忆里顾于谦同他提起的人声鼎沸的热闹城镇折磨得如同人间炼狱,荒凉程度比起城外荒野更甚。

      花间游内功在体内熟练游走,顾愉生莹白指尖墨色飞溅,判官笔绕指旋转间一道道劲气打入眼前的诡异毒人身中,随即一招毫不迟疑的玉石俱焚轻易将其放倒。

      确认之前张牙舞爪妄图攻击自己的人已经没了生机,顾愉生面无表情的靠近尸体,粗略检查了一下对方惨绿色的干枯皮肤以及灰白的眼瞳,心觉比起疾病更像是中了蛊毒,但这对他来说无甚关系,于是便撤了手,转身朝着之前的方向走。

      仿佛杀了一个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即使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作为人了。

      -

      城的外围已经找不到正常人,除了偶尔上前攻击的毫无神智可言的疯癫毒尸,一片死寂的城里只剩下了破败屋房和丛生的杂草青苔。

      等到真正进了内城,顾愉生才发现整座城几乎已经找不到没被感染的人了。即使还没有丧失理智,这座城里的人们也都在不同程度的发生了异变,无论是皮肤还是眼白,又或者是如怪物般暴涨的尖锐指甲,都让理智尚存的人惶惶不安地躲在家里,只通过门缝小心地窥探着外界的情况。

      顾愉生找到顾于谦的时候,对方正分着药。那人一边在药炉前仔细照看着,一边分出神来轻声安抚周围神情惶恐的城民们,温文尔雅一如往昔。

      然而看到顾愉生后,那个一直以来温和有礼的男子第一次露出了几近失态的怒意。

      “谁让你来的,回去!”

      “师兄也一起回去吗?”

      “胡闹!这里是我的家乡。”

      顾愉生看着男子罕见带着怒意的脸,片刻,垂下眼,低声应了一句。

      “哦。”却毫无离开的打算,“城门已经封了,我回不去。”

      顾于谦不为所动,他敛了笑的时候,通身温和的气质也尽数化作了威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顾愉生却扬了自进入洛道起的第一个笑。

      他容貌生得极盛,笑起来的时候精致得不似真人的五官也染了丝人气,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出不去,山石坍塌把城门堵了,况且……”停了一下,他抬眼看顾于谦。“师兄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

      这是顾愉生第一次如此执拗地反抗顾于谦。

      单就去留问题他们就整整争执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的清晨,顾愉生在顾于谦左手臂上看到了一条泛着黑的划痕,不深,但一眼就能看出是被人用尖锐指甲划出来的,而且,是带着尸毒的指甲。

      那个因去留而罕见强硬起来的男子在顾愉生注视下几乎狼狈的扯下袖子掩住伤口,面上两日来为了赶走顾愉生而挂上的冰冷面具总算露出了一丝裂痕。

      他清楚的明白,本就不太可能离开的顾愉生在发现他染了尸毒之后,更加不可能离开了。

      顾于谦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下越发无奈。

      果然,顾愉生维持着之前掀起对方袖口的姿势僵立着,阴沉天下昏暗的光透过窗棱跳跃进来将少年的面色映得晦暗不明。
      猜测和现实接驳的一瞬间那股在心底作祟的预感仿佛火焰诡异地跃动了一下,而后凉意随着血液蔓延过四肢百骸,在这个被初春抛弃的城里,微颤的指尖几乎能透过空气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寒。

      啊,果然是这样。

      毫无道理地,少年这么想着,同时有零乱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不过一瞬就被黑暗吞噬再无踪迹。

      记不起来了。

      迟疑地皱了皱眉,少年突兀地伸手环上面前男子的腰,将头埋在了对方怀里。

      一个示弱的姿态。

      “师兄,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少年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微妙地发哑。

      “……”

      顾于谦沉默,既没有躲,也没有回答。他对顾愉生一贯都是纵容妥协的,可涉及到这样的事,即使清楚的知道对方很难被说服,半晌,也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愉生,听话。”

      男子温和的嗓音流淌在不算大的屋子里,褪去了刻意伪装的冰冷和疏离,熟悉得令人心悸。

      顾愉生听着,环着对方的双臂稍稍收紧,掩在对方怀里的的眼一片墨色浓稠,平静得诡异。

      然后是属于少年的,固执的声音。

      “不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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